文/舒宜
顧太太聽了眠茵的一番話,心已經是直直涼了下去,她冷冷掃視孟筠玠,怎樣都不及知呈一絲一毫的,那樣好的孩子,發生了這樣大的事還親自過來替陸夫人道歉,毋論怎樣都是不嫌棄眠茵的,只要她肯回頭,可他們哪里還有這個臉面。
她指著孟筠玠質問眠茵,“眠茵,你這樣不顧念爸爸媽媽,不顧念知呈少爺,可你涉世那樣淺,但凡他真的有擔當,會讓你背負那樣大的罵名,但凡他有擔當,會不尊重爸爸媽媽的意見,但凡他有點擔當,會忍心干那種卑賤的行當,任人侮辱沒有尊嚴帶著你來討生活?”
她說著說著胸口劇烈起伏,那冷冷的帶著蔑視的眼神讓孟筠玠無處遁行,孟筠玠便仿佛被人戳中了痛處,拳頭緊緊握著,這感覺便像是唱了一出好戲,歡聲鼓舞一齊到來,以為到達了頂點,可以享受被人崇拜的目光,一回首,不過是被打會原型的跳梁小丑罷了,誰又在乎誰呢。
他努力挺直脊梁,“盛名如梅蘭芳先生,也是戲曲出身,率團赴美演出,取得巨大反響,孟筠玠雖卑賤,亦不敢茍同?!?/p>
顧太太狠狠呸了一聲,眼神既厭惡又怨憤,眠茵阻攔不及,顧太太已是發了瘋似的跳上前來作勢要打他,是他毀了眠茵,毀了他們所有對未來美好的期盼,孟筠玠不知什么表情,也沒什么反應,眠茵哭著攔著,渾身無力顫抖著,顧太太看著眠茵也哭,眠茵無力搖頭,“媽媽,筠玠不是,筠玠不是這樣的……”
他們這邊正一團混亂,誰注意到誰,倘若眠茵此刻顧及到了孟筠玠,就會發現孟筠玠略微蒼白的面色,拳頭緊緊握著,眉卻是痛苦的皺著。
桂芝匆匆跑來,“太太,老爺在尋你呢!”
顧太太也顧不得什么了,無力嘆息一聲,似怨非怨復雜望了眠茵一眼,腳步蹣跚攜了桂芝離去了,眠茵看著那身影愈走愈遠,總感覺像是隔了多少年的光陰,那里有童年的回憶,有許許多多歡聲笑語,可此刻,仿佛這樣那樣的許許多多便一齊隨著背影遠離,和她徹徹底底隔了兩個世界,此生都無緣了……
眠茵此時已經和買孟筠玠搬回孟家老宅了,孟奶奶雖不言語什么,可眠茵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排斥,和著筠玠還好,一旦筠玠不在,她想找些什么話,孟奶奶已經折步回屋,不肯多說一句的。
她也是委屈。
帶來的家當多多少少換了不少銀錢,留作物用補貼,精打細算過生活,她想起有許久日子沒有逛過貴洋百貨,放在從前,好像是不可想象的,便是穿著,也素淡了不少。
偶爾拿起從前的洋裝,細細摩挲卻不敢再試穿,總想起一開始的時候,穿著依舊是精細的,也愛打扮,頭發要擺弄半天,臉上還要抹些東西,便是搭配也是一樣不能少的,她歡歡喜喜去給孟筠玠看,孟筠玠自然也是贊美的,只是一出了門,附近的人總是拿一種怪怪的眼神來看,她不在意,可是時日久了,興致便也懨懨,加上孟奶奶看她涂了脂粉,穿些露胳膊露腿的新式服裝,總是露出不滿的神色來,她漸漸也不想了。
“奶奶總是保守些,你且偷偷穿給我看……”孟筠玠這樣對她說,眠茵心里悶悶的,可又不愿孟筠玠為難,她聽話點點頭,孟筠玠似是也覺得愧對了眠茵,把她摟在懷里,說,“咱們時下難免辛苦,我近來打探了一下,也尋了一個好差事,怎樣也不能讓你受委屈的?!?/p>
眠茵的心又暖了過來,她在他懷里亂蹭,他親親她的額頭,雙手箍著眠茵不讓她亂動彈,眠茵軟軟問,“筠玠,你找的什么好差使?”
孟筠玠挑眉一笑,聲音也多了一絲輕松,“當授戲的師傅,只是指點一下技巧,也不算拋頭露面,關鍵是待遇優渥,月錢足足二十呢!”
“哦,那樣可不愁生活了。”眠茵鼓掌,“筠玠,你真棒!”
“便怎樣,不能讓我的妻子跟著我受苦?!泵象瞢d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直直看著眠茵。
眠茵感動的什么似的,她撲進孟筠玠懷里,不滿嘟囔,“哪里苦了,才不苦咧……”
眠茵似是想起什么,又抬頭問,“筠玠,舫仙說過,你自小是愛戲的,怎么能這樣離了,多可惜?”
孟筠玠攬過眠茵的肩,他對她說,“我仔細想過,唱戲總不是長久之計,從前一個人就罷了,如今有了一個家,總不能一直……”他頓了一下,看著眠茵欲言又止,眠茵攬著他的肩,孟筠玠又淡淡笑道,“總之,都可以生計的?!?/p>
此刻筠玠并不在戲班討生活的,在家閑暇時日多了,白日他依舊教她做戲,眠茵在他的指點下日有長進,也能作出一出簡單的好戲來,夫妻二人相敬如賓,你濃我濃,倒也是恩愛情深。
只是一下子離了熟悉的種種,待筠玠不在家時,眠茵總會生出莫名的悵惘來,她又不會生火做飯,一切還是要奶奶來做,她也想幫忙些什么,奶奶攔了她,“你不要摻和進來了?!边@總會讓她多想,仿佛奶奶是怕她愈做愈亂似的。
所以眠茵最怕一個人的時候在家,索性躲了房間不出來,這是天津最常見的平民小院,內里青磚砌墻,拿些墻紙裝飾著,只是齊整。
眠茵來到這里已經好多了,她花了大價錢裝修一番,安了懸盞的琉璃吊燈,還有添置的大衣櫥,看著也是喜氣的,本來是萬物復蘇的春季,雖仍有些寒,也是無礙的,她閑來無事,悠悠拿起筆,落筆后卻是這樣幾句胡言亂語,“春暖春暖,衣衫覆鏡不堪看,絮絮小音不是音,始覺料峭寒。一年一年,半世浮生半世閑,似夢還似非夢,無端心緒亂?!?/p>
這樣的時日大半是悠閑的,郎才女貌,除卻身世背景,也是般配的,待孟筠玠回來,眉宇間染上一抹倦色,他看見眠茵,露出一抹笑來,眠茵嚷嚷著,“天天呆在家難免太過沉悶,筠玠,我們出去走走?!?/p>
孟筠玠說,“先給奶奶說一下?!?/p>
話還未完,眠茵已是推著他前行,“奶奶在休息,筠玠,你不要去打擾奶奶。”
他攜了眠茵一起散步,手牽著手,眠茵是怕冷的,挽著孟筠玠的胳膊不放,到底還是小女兒心態,總有那一抹嬌憨純真,孟筠玠就把眠茵摟的更緊,“冷不冷?”他問她,眠茵細細想,仰頭嘻嘻笑,“筠玠,好冷哦?!?/p>
她做出夸張的舉動,說著又向他懷里蹭,孟筠玠便也止不住笑,他把脖子間的圍巾取下給眠茵層層套著,又問,“這樣呢?”
眠茵笑的一臉甜蜜,“筠玠,現在一點兒也不冷了。”
“可是,”她皺眉思索,“筠玠你冷了怎么辦?”
孟筠玠也鎖眉細細思索,似是在想著什么難題一樣,想著想著突然打了一個噴嚏,眠茵嚇的什么似的,立刻拉著他的手問,“筠玠,你看你,真的要感冒了!”
眠茵說著便要解下溫暖的圍巾給孟筠玠套上,孟筠玠突然促狹一笑,摁著眠茵的手又在空中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眠茵這才醒悟,“筠玠,你糊弄我咧,”她有些惱怒,追著孟筠玠打鬧,“筠玠,原來你這樣惱人……”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