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宜
他們暫住這里并不是長久之計,孟筠玠閑情在家,也不去戲班,戲班諸多事宜,人人都知曉他們這里出了這樣的事,連著來季川戲班看熱鬧,一時倒是風頭無兩。
倒是舫仙那樣震驚,看著孟筠玠云淡風輕的樣子,倒真是傷了心,只說,“二爺便是怎樣舫仙又能如何,只望二爺莫望了初心,莫丟了咱們這倚身之本。”
說著側(cè)身不肯面對孟筠玠,還未孟筠玠說些什么,已經(jīng)是小跑著離去了。
陸知呈知曉陸夫人去了顧家退親,和陸夫人大吵了一架,陸太太哪里料得平日恭順溫和的兒子會有這樣的一面,她也氣知呈為那樣的女子不值當,憤憤道,“她這樣的小姐就是書讀多了,弄些什么新思想新自由,我且看看,到底又該如何?”
陸知呈一想起報紙上刊登的消息便是又驚又怒,他也是真心想對她好的,家世門第總是般配,她又是他鐘意的,他想著,便是這樣一輩子,也能是一段佳話,他雖生于富貴,骨子里也是追求唯一的,他極為確定,他能作個好丈夫,作個好父親,從前想過許多,不曾想,原來只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罷了,他有些興趣懨懨,“母親為何要去顧家為難?”
“我不退行么,人家多有能耐啊,鬧的個滿城皆知,我不退難不成還求著顧家嫁女兒么?”陸太太唾了一口,“便是總長的公子,天津哪個千金小姐不是巴巴盼著,知呈你放心,母親定會給你找個比她好一千倍一萬倍的人。”
這樣已經(jīng)是十多日了,眠茵想,她帶著筠玠回去賠罪,爸爸媽媽總會原諒她的,何況她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毋論怎樣,終究是不忍心的。
她把這樣的想法給筠玠說了,筠玠也支持,第一次回家,總是有些忐忑,她盤了髻,已經(jīng)是婦人打扮,眉眼間多了些成熟穩(wěn)重的韻味,怕是不夠隆重,又坐在梳妝臺上側(cè)首戴一串墜子耳珰,淚型的翡翠墜子戴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她不免露出氣惱的神色來,孟筠玠換了一身玄色長袍,頭發(fā)梳的齊整,輪廓也是分明,眉目清秀,又有一種儒雅氣質(zhì),他從身后攬住眠茵,嗅她發(fā)間若有似無的清香,細細的呼吸打在脖頸,總是癢癢的,眠茵笑著不住亂動彈,腮邊浮起一抹紅暈,孟筠玠卻是攥著她的手不讓她亂動彈,眠茵忍住笑,“筠玠,你這是怎么了?”
孟筠玠低低的聲音傳來,“第一次拜見岳父岳母,難免有些緊張。”
眠茵便止不住笑出聲,“筠玠,你也會緊張啊?”
她雖然這樣說,難免有一抹悵然神色,孟筠玠拿了一支玉釵子給眠茵插上,攏住那一側(cè)發(fā)鬢,眠茵一下子便什么顧慮都沒有了。
坐上了黃包車奔往熟悉的地方,總是有些恍惚,這樣一來一回,人生已經(jīng)是天翻地覆,便如黃粱一夢,繁華蒼涼轉(zhuǎn)瞬成空,她搖搖頭,心想怎么冒出這樣悲涼的念頭,無論如何這樣的日子都是不該的,這樣勸慰自己,便又緊緊靠著筠玠,汲取那近在身邊的溫暖。
顧宅的下人見是小姐回來了,又是難過又是欣慰,待通報去了,顧太太眼淚也止不住,便要奔著去了,顧撫平攔著,厲和一聲,“誰都不許去!”
顧太太顫著身子,桂芝連忙去扶,顧太太嗓音也是顫的,“眠茵既然肯回來,定是回轉(zhuǎn)了心思。”
顧撫平態(tài)度依舊是強硬的,他喘著氣還未平息,桂芝的聲音便怯生生傳來,“還……還有姑爺……”
一聽這話顧撫平一口氣沒順過來,差點背過氣去,當堂一拍桌子,“我顧家沒她那樣不自愛的女兒,既然她選擇了這條路,從今便與顧家再無干系,我顧撫平此刻便是咽了氣,也不肯讓她來送終!”
顧太太倚靠著桂芝,仿佛全身都散了力氣,臉上滿是頹態(tài),他們那樣珍愛的女兒,視為驕傲的,本該有個萬眾矚目歸宿的女兒,就這樣和最低賤的行當聯(lián)系在了一起,和戲子結(jié)了夫妻,便是顧家,在整個天津也成為被恥笑的對象。
眠茵欲踏入顧宅,下人通報后卻不敢放行,顧太太想要去看看卻被顧撫平一聲呵斥止住,她便也如坐針氈坐立不安。
眠茵眼見著被攔,昔日熟悉溫馨的家只有咫尺,卻又一步隔了天涯,那下人看看孟筠玠,又看看眠茵,為難道,“小姐,你還是走吧,老爺夫人正氣頭上呢!”
眠茵便覺著委屈,眼淚也忍不住簌簌落下來,便連擦也不想擦,淌了整張臉,糊了妝也不在乎了,她哭著向里面一聲聲喊,“媽媽……媽媽……”
便連桂芝聽著也是紅了眼眶,顧太太哪里受得了,她似乎是哀求顧撫平,“老爺,眠茵應(yīng)該是知錯了,她要是知錯了還是我們的好女兒,哪個孩子不犯點錯誤啊。”
顧撫平確是鐵了心。
孟筠玠見是此情此景,已是知曉門第之念,確無打破的可能,他扶著眠茵,眠茵紅紅的眼睛看著他,悲戚無力,他便也對著精刻紋飾的大門朗聲道,“顧老爺,顧太太,我孟筠玠知曉高攀了顧家,特意前來請罪,還望給晚輩一個彌補的機會。”
這里鬧的聲響這樣大,顧撫平聽見那個唱戲的戲子公然過來辱沒門庭,當下一口氣沒勻過來,臉色漲得紫紅紫紅,顧太太立馬慌了,和桂芝又是拍背又是灌水才漸漸平息,顧太太拿帕子抹淚,“這是造的什么孽喲,一介戲子哪里來四處攪和……”
說歸說,待到顧撫平回房休息,顧太太還是忍不住悄悄去看,眠茵跪著,不論下人怎樣解釋依舊直挺挺跪著,腳下的路是鋪砌的鵝卵石,硌著膝蓋,時日久了,隱隱磨破出皮,又滲出血來,孟筠玠也跪著,兩個人便這樣并排著,眠茵邊跪邊哭,漸漸麻木了,也不覺得哪里疼痛,顧太太看著也是哭出聲,哀哀喚一聲,“眠茵……”
“媽媽……”眠茵仰頭見是母親,又是委屈又是難過,眼淚更是直直淌著,她試圖站起來,卻由于跪的時日久了,一起來立刻火辣辣的疼,便要軟軟跌了去,顧太太呼叫不及,孟筠玠眼疾手快去扶,眠茵堪堪站立,對著顧太太哽咽道,“媽媽,眠茵知錯了……”
顧太太隔著鐵門握著眠茵的手,“好眠茵,知錯就好,媽媽給你爸爸說,只要你肯回頭,你爸爸定會原諒你的。”
眠茵哽咽搖頭,她拉著孟筠玠只是說,“媽媽,眠茵已經(jīng)是孟家的人了,便是怎樣,都是不可更改了……”
孟筠玠看著顧太太,鬢發(fā)雖然亂,仍然是打扮高貴優(yōu)雅,保養(yǎng)得宜的貴夫人形象,他不敢貿(mào)然稱呼什么,遲疑喚了一聲,“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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