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蘇北平原來到這個邊陲小城后,遇到的事情算起來可真不少,但大多沒有留下什么印象,唯獨一件事除外,在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攤上的事都是小事,不可能像有個小品中說的那樣:你攤上事了,你攤上大事了!正是雷聲大,雨點小;打煞人的少,嚇煞人的多。也真是的!
那天早晨,我照例騎著我那輛除了車鈴不響其余嘛嘛都響的破單車往工地疾駛而去。工地就是基建工地,我在那兒做的就像一個門衛的工作,活兒不是很繁重,也只要上半天班,但除了得的薪資很少外,我為了給替我找工作的親戚撐起場子,我還是要嚴格遵守作息時間的,因此,我把那輛像老弱病殘的破單車騎行得那叫個飛快。
也就是在這個要命的當兒,我忘了西方的一個諺語了,它是咋說的呢?它是這樣說的:“上帝要他滅亡,必先讓他瘋狂!”這話很牢靠地在我身上應驗了,我以前明明看書看到這句話的,也曾經在心里很認真地記了一下,咋就到關鍵時刻把它給忘了呢?也就像有些人做一種特定的事情那樣,咋就無巧不巧地到關鍵時刻掉鏈子呢?這不是很掃興嗎?那是一定的!
你說這事冤不冤吧,我正把我的破鳳凰單車騎得打著旋兒飛轉的時候,不曾想得到半路上殺出一個只會三板斧的程咬金,我看到有一個滿頭銀發像賈寶玉的老祖宗似的老大媽,她從斜刺里直接就往我的旋轉的車輪影中闖來。
這個老大媽她不是想借我的寶貝單車(當然是寶貝單車,單車雖破,但我還是敝車自珍的)碾死她以完成她想安樂死又不敢安樂亡的夙愿,她就是硬著頭皮想跟我拼個魚死網破,或者是玉石俱焚、同歸于盡。
她在到那西方極樂世界去見馬克思前也不忘找個墊背的,心地歹毒到如此地步,真正地讓我不僅僅倒吸一口涼氣,而且還要讓我咬牙切齒,嚇得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真正地嚇得我魂飛爪哇國,魄散俄羅斯,也有可能是奧地利或者匈牙利。
但我還沒到俄羅斯或者奧地利和匈牙利時,不可避免的悲劇還是在我眼前發生了。盡管我一腳踩油門似地緊急踩了剎車,以免我的寶貝單車會像碾碎一只南瓜碾碎老大媽滿頭銀發的腦袋,但她還是在我的腳踏車前倒下了。
情景雖然并不很是慘不忍睹,但我看她躺在我車前滿臉蒼白跟她滿頭銀發交相輝映時,我的一顆怦怦地像鹿腿直擊鼓地跳動的心啊可就快要蹦出喉嚨外頭了。
我竭力按捺住啪啪啪地跳動不已的心(不這樣還能咋樣,得了心臟病,也找不了行將就木的她),我努力保持鎮定,在這生死存忘的關頭,我要“她強由她強,清風拂山岡;她強任她強,明月照大江”。
我之所以要故作鎮定,是因為我的寶貝單車根本沒碰到她,她倒到我車前時,我早就緊急剎車了,但我還是怕災難會因此跟我寸步不離。
饒是如此,她身上的衣裳還是碰到了我的哪吒風火輪,不過,我趕緊跳下車,借著那閃轉騰挪的工夫,我玩起了以前在學校里老師教我的“乾坤大挪移”的功夫。雖然離開學校有好多年,但我由于以前把這門功夫已經習練到純火純青的境界,我覺得我還寶刀未老,我玩得從容不迫,我玩得無懈可擊、滴水不漏。
我這樣借下車的工夫就偷偷把寶貝單車從她身邊移開,這完全是我的自我防范意識超強的緣故。
因為我以前還沒碰到一個路邊倒的老大媽時就已經被她一把揪住我的褲腳不放,她說你賠我,直到今天,那個老大媽的悲愴呼聲還在我耳畔飄蕩。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想起以前被人用碰瓷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慘劇,我就竭力不想重蹈覆轍,歷史的悲劇不能重演,況且我腰眼里別著的荷包癟癟的,我沒有錢去賠她,我經不起折騰,經不起她的訛詐。
盡管我已把寶貝單車撤離她身邊遠遠的,但我看那銀發老大媽滿面蒼白、奄奄一息的樣兒,我還是于心不忍,我決不能僥幸抱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而抽身事外、揚長而去。況且萬一她就此兩腿一蹬去見她老娘,事后警察根據監控錄像找到我的話,那我就真正地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渾身沾滿的嫌疑了,到時給警察扣上一個肇事逃逸的罪名,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這里,我走上前抓住她的手,我近于乞求地跟她說:“大娘,你沒事吧?”
我的其實是喑呼蒼天保佑的聲音,在她還沒睜開眼睛答應我時,旁邊路過的路人甲就立馬對我急吼吼地說遇到這種事情,那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說我不趕緊開溜就算了,還要去拉她的手,這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嗎,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旁邊立馬有人說還是這人明智,雖然老大媽不是他闖倒的,但她就躺在他車跟前,萬一這個老大媽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后果不堪設想。一時間,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這時,我不會為他們所左右,我還是深情(被逼無奈)地呼喚著老大娘,只要她能立馬醒過來,我就是認她為重生母親再世親娘,我也會心甘情愿,而且死心塌地,既不會心里對她腹誹不已,也不會嘴上對她有絲毫怨言。
也許是老天也被我的誠心感動了,在我的千呼萬喚中,那個讓我緊張得懸心吊膽的老大娘終于醒過來了,不僅是醒過來了,而且還悠悠地輕聲嘆息了一下。
她的臉上馬上就起死回生般地布滿了紅光,她的臉色決不再是白森森的顏色了,她已從九死一生的邊緣撿回了一條命。根據我的直覺,她頰飛紅霞般的紅暈,決不是回光返照,而是充滿了蓬勃的生機。
然而,當我把她扶站起來后我準備抽回手時,卻不料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的腦袋轟地一下訇然作響,我的腦海并沒有一片蒼白,而是里面如波瀾壯闊的海洋一樣掀起了無邊巨浪。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最擔心碰到碰瓷的事情還是如約而至地發生了,而且周圍路過的人所作的議論也充分證實了這一點。
不過,我畢竟曾經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如果當初碰到碰瓷的老大媽是我還在上幼稚園,那么在經過了若干年后的今天再次跟空手套金銀的資深女人相遇,我就已經從幼稚園輕松跨到小學六年級了,我已經不是吳下阿蒙了,我對這套把戲已經能夠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可是,正當我經過深思熟慮,想對這個老大媽侃侃而談地加以辯駁時,奇跡卻發生了。
原來老大媽并不是想將我告上法庭并對繩之以法,也沒有給我頭上安上莫須有的罪名。她是抓著我的手說是不關我的事,而是她自己血壓高走到這里突然跌倒了。我禁不住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僅如此,而且剛剛想好的滿腔悲憤的話也被我扼殺在搖籃中了。
可誰知旁邊那些人卻乘機起哄,他們首先說這個老大媽也真傻了,現成發財的機會居然讓她拱手相讓了。老大媽并沒被這些人所左右,也不為她把發財機會拱手相送而懊悔不已。
對于這樣一位很有活菩薩心腸的老人我是打心眼里敬佩的,我正要對她表示真誠的感謝時,她卻搶我前邊跟我說:“我是一個信仰佛教的人,像觀音菩薩我是常常在嘴上念的,我還在心里念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你說像我這樣的人會去做壞事嗎?況且你是一個心靈多么善良的人,我怎么忍心加害你呢?何況我對那些專門坑蒙拐騙的人和事一向是不屑一顧的!”
我深深地被這位老大媽感動了,我覺得她今天就是我的活菩薩,我今天能夠遇到這樣一位心有佛根的老人,當真是我家家神菩薩掛得高啊,也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否則,如果我今天遇到的是上次我遇到的那位碰瓷老大媽,我雖然不會被害得傾家蕩產,但把我整得焦頭爛額的事肯定是會發生的。
為了再次表示感謝,我對老人表示我愿送她回家,她卻忙不迭地說不要我送,她能回去的,她說我時間寶貴,還是趕緊上班吧。
為了打消我的顧慮,她跟我說了她家住在這個城市的朱槿路三十七號,讓我以后隨時到她家去閱讀佛經。她說著,就在我無限欽崇的注目禮中越過斑馬線向她家里走去了,我發現她那玲瓏的身材剎時變得高大起來,我要把頭仰起來才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每當我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如坐春風,我沐浴在慈航普渡的佛光中,心靈覺得無比純潔,可以說是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