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部首分篇梳理第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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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所部三字,基本不見于典籍,其中有「夐」字見于商書《說命》:“高宗夢得說,使百工夐求諸野,得諸傅巖,作《說命》三篇”。
然而其出自東晉時出現的偽古文《尚書》,清華簡中存有真實的《傅說之命》三篇。其對應之篇首為:“惟殷王賜說于天,用為佚仲使人。王命厥百工向,以貨徇求說于邑人。惟射人得說于傅巖,厥俾繃弓,紳[弓串]辟矢”。
該部之所以少于見用,估計因為從目從攴的構形表意不甚明確:可理解為眼睛輕動,也可理解為敲(揉)眼睛。
從已經梳理的前三篇看,第一篇沒有上承關系,所以“篇眼(代表一篇的部首性質)”是首個部首。后面第二、三篇,“篇眼”都是第二個,每篇的第一個是承上啟下的存在:
第二篇篇首是「小」部,從丨從八。「八」是第二篇的“篇眼”,「丨」部屬第一篇。
第三篇篇首是「品」部,從三口。而“篇眼”「龠」也從三口,「口」部屬第二篇。
該篇篇首「??」部,從攴從目。「目」部為該篇“篇眼”,而「攴」部屬第三篇。
目
「目」字,象形。
單目所見,其實是平面狀的東西,無法分辨距離。而該篇的分篇規律,大致是平面類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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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部相關字,還在使用的大概只有「瞿」字,訓詁非我所長,這里借花獻佛了:
眉
「眉」字,象形:
盾
「盾」字構形演變如下:
其構形之轉折看似突兀,其實篆文「盾」是甲金文「盾」字的異體,兩者完全沒有構形傳承的關系。篆文「盾」始于戰國時代,其構形以我看,源于「直」字:
其構形由原來甲金文的象形,變成由「直」字構形的反義,表示盾牌的功能(直為無遮擋,而盾,則是遮擋,擋格直線來物)。
自*?
「自」字,象形,以“鼻子”處五官之中而引申“自己”,構形本義(呼吸器官)另造分化字「鼻」表示:
「自」與「鼻」這兩部,似與本篇分篇主旨不大相符,以我看,更適合放到下一篇。
白
「白」字,象形,構形為黑暗空間出現的光線與光斑:
但由于使用中,「白」字曾一度用于表示表白、辯白。《說文》對「白」字的分析也從這種含義出發。所以所部文字有些篆文之前或之后其實都不從「白」:
其中,「者」字上部構件該是「桼(漆)」省。意為漆字。金文「書(書)」字可證:
詳細解析參看:「者」字的最初造字含義
至于「魯」字,金文「魯」從白其實只在少數,此構形從其上下構件連寫訛錯而來:
其正確構形其實是整條魚一起吃,本義就是魯莽,粗枝大葉。至于下部構件從口變成曰,大概是為了避免誤解。因為「曰」字構形其實是嘴里有東西,可以表示說話,其實還可以表示吃東西。不過單獨寫的時候都表示說話,作為構件,理解成“吃”也算合理。
鼻*?
「鼻」字及其相關字構形演變如下:
其構件「畀」字疑似「矢」的分化字,構形表示響箭,其作用疑為通知附近的族人捕獵有收獲,集中并一同分享。由此引申「畀」字的“給予”含義。
「鼻」字從「畀」,估計因為鼻子呼吸時,多少有點聲響(不呼吸了就沒有),跟響箭飛行會響(靜止不響)一樣。
「自」與「鼻」這兩部,似與本篇分篇主旨不大相符,以我看,更適合放到下一篇。
皕
其所部「奭」字疑為「爽」的分化字:
習
「習」字構形演變如下:
甲骨文「習」字的下部極可能表示巢穴。而自篆文起,「習」字下部除了隸變階段返回從「曰」,半數以上的時間內都從「白」。
從上面「白」字的分析看,黑暗中的光斑與鳥窩有共通的特征,整個世界特殊的存在,因此,「習」字的構件「白」,完全可以理解為鳥窩。
雖然「白」字的最初含義可能湮滅很長時間,但是在眾多漢字構件中,能表示鳥窩(或者說最合適與「羽」字搭配表示練習含義的,還是「白」字)
有看法認為「習」字上部并非「羽」字,但即使以羽毛表示翅膀,我以為并非難以理解(我更傾向于認為「羽」字由翅膀引申羽毛,參看「羽」字解析)。
羽
「羽」字,象形:
一般認為「羽」字構形就是表示羽毛。但從「非」字構形看,我認為甲骨文「羽」字更可能是以翅膀長羽毛的構形,來表示鳥羽:
當然,金文「羽」字更像羽毛的側寫。而金文「非」字也像羽毛中分的正視圖,以羽毛對生的含義表示相反,從而引申否定。
其實無論「羽」字理解成翅膀還是羽毛,都不會造成歧義,表意明確,就是好文字。
隹
「隹」字,象形,「鳥」字的異體,一重羽翼,一重頭爪(尾)。《說文》誤為長短尾之分:
飛鳥張翼如扇(面),正合本篇。
奞
該部實則從「奮(奮)」字及「奪(奪)」字上部截取:
該部金文從隹從衣,篆文開始從隹從大。理解該部含義,借助「奮」字,字理很清晰。
「奮」字,表示鳥類在田地里振翅欲飛(將飛未飛的狀態),從衣的構形,以張臂(翅)穿衣表示鳥類在振翅(這種構形,存在某種程度的歧義)。而從大,則表示鳥類如同人一般張開雙翅(單純這個構形,其實更傾向于表示鳥類在飛,算是飛(飛)的異體)。
萑
該部我認為主要是「雚」字的異體,表示貓頭鷹(有角狀):
「雚」則是頭部沒有角狀的貓頭鷹(突出眼睛,與貓臉狀大面盤):
「萑」部所屬字,存在一個常用字「舊(舊)」,該字的構形演變其實很清晰,只是如何引申新舊的舊(舊)這樣的含義,就有點眾說紛紜。
最省事的,貼個假借的標簽。而從構形分析的,相對比較合理的解釋有:“不筑巢的鳥類棲息在原本存在的土洞(樹洞)中”。
其實之所以眾說紛紜,只因為漢字構件化之后,「萑」乃至「雚」都從卝,導致兩字本來專指貓頭鷹這一含義變得模糊,很多人估計最多以為就是某種鳥。于是,「萑」=「雚」=貓頭鷹這一個同指鏈條幾乎沒有幾個人去關心。
而貓頭鷹有個特點,是鳥類中獨一份的:萑(鳥綱鸮(xiāo)形目,一般俗稱貓頭鷹,夜行猛禽)都是色盲,也是唯一不能分辨顏色的鳥類。
這種特點,使得萑(貓頭鷹)不但不筑巢,而且沒有亮麗的羽毛:
這就是貓頭鷹,除了眼睛有神,其余都是陳舊的顏色,但這種色彩,幾乎完美的與樹洞融合:
而甲骨文「舊(舊)」字其實有兩種構形:
從凵或從口,凵表示鳥窩,后來變成臼。而從口,極可能為同指,即貓頭鷹本身某種特點。「唐」、「周」等字從口很可能也是類似含義。
物品「舊(舊)」了,多數首先反映色澤上,而「舊(舊)」字的含義,極可能也從「萑」的相關色澤上引申。
至于現在通行的異體「舊」,從丨從日,其構形大概是取太陽直射的意象,其構形含義是暴曬。暴曬次數多了,物品就容易陳舊老化,由此引申“陳舊”含義。這種造出來就直接用引申義取代構形本義的造字行為,不知道是否也歸類于假借(又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假借造字法,那些僅僅是同音的“假借”其實是訛錯成真的“假借”用字法)。
更多的內容參看:「舊(舊)」字為何能表達“陳舊”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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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部所屬字有二,常用字為「乖」:
篆文作「??」,從??從兆。與隸書「乖」的關系有待確定(僅是訛變還是互為異體)。該部實際表示羊角,引申表示角類物品,前面「萑」部古文也從??。如今都用「艸」部兼并。
以我看,角和草兩種物品除了硬度上區別明顯,其他的形態上相似處其實頗多,「??」部被「艸」部兼并,也還勉強算合理,對漢字系統來說,省去了一個生僻構件,意義其實不小。
說到「乖」字,《說文》已經將篆文「??(乖)」解釋的頗為到位:以之與「戾」互訓。兩字之構形,所表達的基本含義都是違逆(與違逆的區別在于,「??(乖)」與「戾」更傾向于表示違逆的前兆,「??(乖)」字從兆就是最明顯的提示)。
至于隸變后的「乖」字,其實不算太好理解,其難解的關鍵源于其構件「千」:
「千」字構形比較穩定,一直都從人從一。至于解讀困難,我想跟天干地支的解讀一樣,某些造字的歷史背景被時間湮滅了,需要我們從推理的角度重新發現。
但首先,「千」字的構件「人」的某種含義因為我們司空見慣而被忽略了,那就是「人」字的“人群”含義。
「人」字的構形是一個站立的人,作為漢字構件,多數也表示一個人,比如「從」。但「人」字作為獨體字在實際使用中,除了還表示物種角度而言的“人類”,其實還表示“人群”。
若男人、女人兩詞中的「人」還可以理解為人類的話,老人、肥人,瘦人這些詞語中的「人」字,只能理解為人群(因為這些屬性都是會隨時間變動的,若理解成老的人類,肥的人類,那就變成的固定屬性)。
因此,「千」字的構件「一」落在人腿上,表示人群步調一致。但即使解讀到這里,「千」字的數詞含義來源還缺少點歷史背景。
單從“人群步調一致”構形,至少可以產生兩種理解:
一是由“人群步調一致”引申人群共同進退,進而表示古代的部落。或者直接將「千」字構形理解為人群合一,同樣能表示古代部落。但這種含義對古人來說或許是多余的。因為「人」字的人群含義,足以引申族群(部落)含義。這種含義其實現在還在用,詞語“中國人”、“美國人”中的「人」字,其實就是表示族群。而歷史上,地緣性族群(鄉黨),血緣性族群(家族),乃至更多的擁有某種一致屬性的群體。都多以“ **人”表示。
二是表示集體性遷徙。而從「人」字的族群含義來說,「千」字最初含義為部落集體遷徙。因此「千」字有可能真的是「遷(遷)」字的初文:
因為「遷(遷)」字古代就和「千」字音近,前者七然切,后者此先切。再有就是「遷」字最早見于篆文,更早的時候(「遷」字出現前),人們說話表示搬遷很可能發音就與「遷」字接近,而其發音來源很可能就是「千」字。
因此,「千」字的數詞含義,極可能源于部落遷徙。但具體來說,又不僅僅是源于遷徙行為,而是引起遷徙的某種原因。
部落遷徙的原因,從來源分,有內部與外部。因為外部原因遷徙的,自然不會和部落人口的數量(或某種固定事件、物品的數量)相關,那么只能考慮內部原因。
在部落時代,獨立部落會因為重復發生的內部原因而引發遷徙,那就是人口規模。其根源如下:
在定居農業還沒出現前,人們只能依靠捕獵和采集為生,最多輔以少量的養殖。在這個歷史階段,部落的規模取決于所占據的領地規模。
然而很尷尬的一個問題是,即使你的領地上完全沒有其他部落和你競爭,你領地里的食物卻也不會自己跑到你手上,還是需要你去采集/狩獵。
而領地距離部落定居點越遠,花費在路上的時間越多,能進行獵取食物的時間越少。因而,一個部落所屬的領地價值,隨著距離定居點的增加而下降。當距離過遠,獵取的食物不一定能夠補充路上消耗的時候,那就是某個部落能開拓的極限范圍。(這個歷史階段,我猜測大約在傳說中的黃帝族出現之前。)
在「千」字的最初造字階段,在這樣的部落極限范圍內,能承載的人口上限基本以千人為單位。當人口規模對某個部落領地來說達到人口上限,該部落若想不發生內部戰爭,就只有分出部分族人進行對外遷徙,建立新的定居點,形成新部落。
在那個年代,分出一隊約千人的精壯男女(含有相當比例的小孩)組成隊伍對外遷徙或者是最合理的選擇(人數太少容易被兼并,同時不能解決人口上限問題)。
正是這樣的歷史背景,使得表示部落分裂并對外遷徙的「千」字,慢慢的引申出數詞含義。
后來,定居農業出現后,部落的分裂遷徙行為終止,「千」字最初含義湮滅,人們后來就仿「千」字 的構形進行“錯誤”的推理發明,造出從千從三(二)之類的,表示三千(兩千)等。
而主持隸變的那些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猜到了「千」字表示遷徙的可能。否則,若僅對「??」字的字形進行隸變,其實更可能改成從丫從北,或者仿「萑」字從卝。
綜上,隸書「乖」從千從北,構形為背向遷徙,即違離(離)。與「離」有所區別之處在于,「乖」字的分離方向是相背的,而「離」字的構形含義相當于鳥兒大難臨頭各自飛,方向是任意的。
所以??戾與乖離近乎同義互訓。
至于「乖」字后來形容小孩聽話,其實還是從“違離”來的。「乖」字表示聽話(順從)的句子里,最經典的搭配,是“乖啊,聽話,不要*** ”。這樣的句子里,「乖」=不要*** =違離聽話者的意愿。在此基礎上,從說話者的角度看,「乖」確實等于“順從”。這是典型的同一事物之兩面性。
綜上,「乖」的意思是從篆文“違逆”變成后來的“順從”,期間經歷了隸變,從最初的表示違背(逆)的構形,變成表示違離的構形,然后再發生意轉,從違離聽話者的意愿,到表示順從說話者的意愿。
(苜)
該部篆文從從??從目。與蔑同音(莫結切):
所部「瞢」字有相關常用字懵,另外所部蔑字本身就是常用字。「蔑」字構形演變如下:
從「眉」字演變看,「蔑」字的上部其實是「眉」的分化字:
綜合「蔑」、「懵」兩字的含義看,該部很可能表示挑眉:
面無表情與發懵(多數類似驚訝到宕機,懵懂無知應是引申)
而「瞢」是(因為驚訝)而挑眉瞪眼。
還有一個小細節值得注意,那就是「蔑」字的甲金文下部其實從戈,但篆文上部構件分化,使得「蔑」字的下部構件變成戍守的「戍」。
甲金文「蔑」字的構形,更像是人被(中)戈而死不瞑目。本義應為伐滅(滅)。由此引申“無”:如《左傳.僖公十年》:「臣出晉君,君納重耳,蔑不濟矣。」「蔑不濟」即無不濟,意謂沒有不成功。
「蔑」字在金文中有“覆被”含義,應是“劍戈加身”之構形的另一種理解。常以「蔑曆」連用,如尹姞鬲:「君蔑尹姞??,易(賜)玉五品、馬三匹。」意謂君覆被尹姞以勉勵,賜給尹姞五品玉和三匹馬。
而時至戰國,「蔑」字的構形開始轉向篆文那樣的構形,從「戍」。
戰國時代,連年征戰,人命本就不值錢。而除去秦國以外的東方六國,戍守邊疆的兵士地位在當時人眼里,或許連守家之犬的地位都不如。以這個時代背景去理解篆文「蔑」,很明顯表示“輕侮”:如《韓非子.外儲說左上》:「吾聞宋君無道,蔑侮長老。」
進而引申“渺小”含義:如戰國楚宋玉〈小言賦〉:「纖於毳末之微蔑,陋於茸毛之方生。」
羊
象形
羴/
如骉、雥。
這類構形的字,多表示“ *群”,如雥為鳥群。這類字的出現,源于甲金文時期,其時由于載體面積有限,于是盡可能的以單字替代雙字以上的詞語。書簡出現后,基本被詞語替代。
瞿
「瞿」部相關字僅「心」部的「懼(懼)」,兩字同音(瞿作為姓氏讀qu)。其演變如下:
恐懼時,多數人的表情是眼睛睜大瞪直。「瞿」部就是解鳥類的雙眼表示這種表情狀態。
這里有兩個原因令古人選擇鳥的眼睛表示:
其一,鳥類的眼睛,其所占顱腔的比例大大超過其他脊椎動物。這種情況下,多數鳥類給人的感覺都是眼睛很大(而且基本是圓的)。
其二,鳥類的眼睛有半透明眼瞼(稱為瞬膜),不仔細看的話,感覺不出鳥類會眨眼。這就產生一種錯覺:除非睡覺,否則鳥不會合眼。
因此,瞿其實是懼的異體。兩者都可以表示恐懼。「瞿」表意難免不夠清晰,所以加構件「心」以加強表達情緒的含義。
雔*/
該部有常用字「雙(雙)」,所部另一字為霍,其構形演變如下:
甲金文多從雨從三隹。構形為鳥群如下雨般多,表示很多鳥一起飛的聲音,多為鳥群起飛或降落時出現,所以也引申迅捷。其甲骨文本來就有從雨從隹的構形,估計因為可能誤解為鳥在雨中飛,所以金文消失。至楷書又重新出現,估計因為字典開始普及(受惠于印刷術),不會引起大規模誤解。
雥/
參看上面羴部。
鳥
象形,取飛鳥棲息之情態,重頭爪(尾)。其構形演變如下:
烏
象形,與「鳥」字相類,不同之處在于眼睛隱去,指羽毛顏色與眼珠一致:
實際使用中,本義表示烏鴉(金文烏還兼張口鳴叫,或曰反哺的構形),引申表示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