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02)雪虛
勾陳展開墨色羽翼,憤怒地嘶鳴,片片羽毛從身體中脫離,向著雪虛各處散去,一落地便產生細碎的響聲,似有人淺唱低吟,歌聲哀轉凄厲,似要將聽者的臟腑撕裂。
如氤這晚做了噩夢,感覺被人扼住咽喉,久久掙扎不動。勉強醒來,發現屋外人聲嘈雜,已亂成一團。黑色羽毛越來越多,從天際落下,幾欲將融雪掩蓋,細碎的響聲越來越大,震耳欲聾。
她慌忙披了衣衫出門,迎面碰上正要扣門的芙歡,她急問:“外面出了什么事?”芙歡驚訝地看著她,轉而神色憂慮起來:“勾陳醒了,大家都在往風濤頂上趕,像是出大事了。”
“你等我和阿遇講一聲,我們一起上頂。”如氤轉身進了里屋。
屋里點起了燈,顏遇已經從睡夢中醒來:“姐姐,你要去哪?”
“風濤頂上出事了,我要去看看。”
“那我陪你。”
“阿遇,你還小,待在這里,等我先和芙歡上風濤頂看看情況。”她眉間微蹙,“雪虛怕是要出事了。”
顏遇再三要求陪同,經不住如氤阻攔,只好作罷。
風濤頂
一個女子臉部遮著深藍面紗,手中執一串剔透如水晶的搖鈴,輕輕搖晃,搖鈴聲起初輕微,隨后形成巨大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隨之先前的響聲愈發小,直至消失,飄滿雪虛的黑色羽毛也瓦解成粉末隨風散去。勾陳停止了嘶鳴,但仍不愿沉睡,漆黑的眼眸里怒意未平,摻雜著點點猩紅色。
那女子長跪于勾陳身前,面紗垂地,口中喃喃低語似是在念咒。越來越多的弟子登上風濤頂,見狀,皆匍匐跪于她身后,不敢多言。寂靜的風濤頂上,只余風聲。
一夜過去,眾人依舊跪于地上。如氤腿上酸麻,先前的傷口裂開,點點血色殷出,似被千萬只蟻蟲噬咬,痛得幾近失去知覺,始終不敢抬頭。五月的雪虛,天氣還很冷,寒氣浸入體內,冷痛交加,肉體凡軀極難忍受。
天開始亮了,灼眼的日光照進風濤頂,如氤一陣暈眩,支撐不住,倚在芙歡柔軟的肩上,耳邊傳來她急切地低語:“師姐,你醒醒呀。”如氤無力回應,只覺得身體有千斤重,掙扎著起身時,頭頂傳來冰冷的女聲:“昨晚是誰守夜?”
無人敢出聲。
“我說,昨晚是誰守夜?”
聲音平靜,不摻一絲情緒。
空氣中彌漫著徹骨的冷意,如氤心頭狂跳,想在人群中尋找滌音,卻不敢抬頭。長久的靜寂,令她忍不住猜測:難道昨夜滌音并沒有如約守夜……
“回師父,昨夜應是如氤師妹守夜。”耳邊響起滌音熟悉的含渾嗓音,如氤不可置信的抬頭望去,只見滌音神色平靜,似在述說與自己不相關的事情。
“如氤,過來。”七姑姑淡淡說道。
如氤撐著冰冷的地面起身,踉蹌走了幾步,再次跪下時,雙腿僵硬地像凝固千萬年的寒冰被瞬時敲碎。她理了理思緒,開了口:
“昨晚確實應當弟子守夜,只是前日滌音師姐找到如氤,希望昨晚由她來守,弟子知道不合規矩,但是師姐言辭懇切,如氤念及同門情誼,不得不答應。”
“她對你說了什么,讓你甘愿壞了雪虛的規……”七姑子話音未落,滌音急急打斷:“師父明鑒,滌音從未向如氤師妹提過替換守夜這種破壞規矩的事。”
如氤似是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怔怔地看著滌音,她神色如常,目不斜視地望著七姑姑。如氤心中生涼,極力平復思緒,鎮定開口:“此事涉及歧川風氏,如氤不敢有半句不實。師姐那日來抱冰臺上找到弟子,說風公子曾相助于她,不日便要離開,想要守夜之機報答。如氤萬分為難,既怕破壞規矩,也怕師父誤會師姐降罪于她,不得已只能答允。”說罷定定看著滌音,“不知師姐今日何出此言,難道因為勾陳動怒,便懼怕擔責了嗎?”
滌音臉色微白,正要回應。眾人之中,芙歡起身高聲道:“弟子可作證,滌音師姐確實在抱冰臺上找過如氤師姐,那一日芙歡在旁,只是滌音師姐似乎不想讓旁人知曉,刻意避開了芙歡。”芙歡的仗義直言,令如氤心中一暖。
“不知哪里得罪了師妹,要這樣污蔑滌音,素日里你和如氤走得最近,莫不是串通好了想要把罪名扣到滌音我身上。”滌音語出,人群中起了躁動,一些弟子已忍不住悄悄議論。
“咱們就事論事,何來栽贓一說,師姐這話太嚴重了吧?”芙歡口齒伶俐地回擊道,“我看是師姐心虛,不敢讓師父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師姐當時是否在和風公子私會,勾陳發怒,便將干系一并甩脫,哪有這么好的便宜。”芙歡口無遮攔,如氤幾番警示都顧不上理會。
“薛芙歡!”滌音臉漲得彤紅,不知是激憤還是心虛,久久沒有下文,轉而向身旁的慈因投去求助的目光,慈因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噤聲。
不知是否因為爭辯聲過大,驚擾了勾陳,它前肢登起,翅膀展開,緩緩走到七姑姑跟前,泣下一汪眼淚,霎時凝固,剔透如冰。七姑姑附身去看,一瞬之間,淚水不復透明,里面出現了清晰的影像,在場的人皆是一驚,忍不住想走上前去,但礙于七姑姑威嚴,不敢動作。如氤微微抬首,在淚水中,她隱約看到了……風蕭。
滌音露出了輕松的神色。
七姑姑無暇裁決弟子爭論,從口中用力擠出幾個字:“風公子現下何處?”
無人回應。
“混賬!”
眾人齊齊下拜:“師父息怒。”
慈因勸道:“雪虛現下還有積雪覆蓋,若要離開必會被發現,風公子現下應該還在閑月苑。”
“去請他來。”
“是。”最末的兩個弟子迅速回應,身手矯捷地下了風濤頂。
一刻鐘過去,始終不見來人,七姑姑身形僵硬,眼神藏不住凌厲之色,如氤感到事情的復雜,心下懷疑之時,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年輕公子著明黃衣衫,帶著兩個十五六歲的小童,悠然走來。
他瞥了眼跪拜一地的眾人:“想不到今日回歧川,還有這么熱鬧的送行,姑姑對風蕭真是倍加禮遇。”說著全然不顧此時的尷尬氣氛,愉快地擠出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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