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01）雪虛
入夜，天氣還很涼。如氤被呼嚕聲吵醒，松松將發絲綰起，點了燈，來到阿遇床前，他睡得很香，兩根粗眉擰得很緊，眼睛閉上只剩下兩條細縫，睫毛纖長得像女孩。如氤把阿遇露在外面的一條胳膊塞進被子里時，呼聲停了，小男孩睜開兩只小得看不到眼白的眼睛，一臉無邪地盯著如氤：“姐，我打呼吵到你了嗎？”
如氤捏了捏他軟軟的臉蛋：“沒有，大人到了夜里總是要醒那么一兩次。”
阿遇撇撇嘴：“我以后睡覺時在嘴里塞上棉花，就不會吵到姐姐你啦。”
如氤眼里發濕，莞爾：“你睡覺被棉花噎住了，我還要爬起來救你。”
阿遇被噎得一時間想不出話來，氣惱道：“不識好歹的女人。”然后一頭扎進被窩里，半刻鐘后，又慢慢吞吞地爬出來，“姐你明天還要守夜，早點睡吧，明天辰時我叫你起身。”
如氤笑著揉他的頭，“明晚不去守夜了，我陪你去看永姝師叔好不好，她做的棲雪羹很好吃。”
阿遇感到很意外：“為什么不去？”
“因為滌音師姐請我幫忙想要明天守夜，我沒有理由拒絕她。”
“那她一定是看上風蕭哥哥了。”阿遇若有所思道，“姐姐你不能把自己的姻緣拱手送人呀。”
“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以后不要再去幫我牽線搭橋了聽到嗎？”如氤把手搭在顏遇包滿肉的肩膀上，“每一個雪虛的掌家人，都是不能有家室的。”
“為什么呀？”顏遇不高興地嘟嘴。
“哪里有那么多為什么，這是規矩。”如氤收起嚴肅的面孔，溫和一笑以示安慰，“早些睡吧。”
幫他掖好被角，起身吹了燈，向里屋走去。白色月光下，小人兒偷偷探出頭，伸出胖胖的手，悄悄勾勒那個瘦削的身影，然后心滿意足地合上眼睛。
守夜是雪虛流傳上千年的傳統，每日酉時到次日卯時，是神獸勾陳的休憩時辰，守夜人需登上雪虛最高處的風濤頂，將石葉花的花瓣焚燒一整晚，勾陳聞香安眠，雪虛一夜安寧
去往風濤頂的路，沿途艱險，往來費時，單單走一遭要耗上一個時辰。途徑閑池，就知道離頂上不遠了，閑池旁有一座閑月苑，地處偏僻，是極佳的休憩之所。歧川與雪虛一向交好，兩年前，歧川風氏的六公子風蕭身中炙毒，來此地修養，如今已然痊愈。風蕭性子孤冷，不喜與人來往，甚少外出行走；卻常在亥時出門在園中小坐，賞中天月。
勾陳發出最后一聲嘶鳴，夜沉沉浸染周天。石葉花瓣被引了火，無聲無息地燃燒著，夜風起，白色的花瓣綴著火光四下飄零。勾陳通體漆黑如墨，幾乎溶于夜色，它落下兩翼，將身體的重量移向后腿，垂頭閉目，安然睡去。
滌音恭敬地拜了三拜，退出三尺之外，不敢弄出一點聲響，靜默地將石葉花投入銅爐。隨身攜帶的香燭燃盡了兩根，四下無人，唯有蟲鳴聲聲。她拂去衣衫上的塵土，悄悄離了風濤頂。
夜闌人靜，閑月苑隱約有燭光。滌音收了力道，輕輕扣開了門。
開門的小童一臉意外，仍恭恭敬敬地為客人引路。枝葉繁茂的古樹下，放著一張水曲柳木躺椅，椅上人懶懶地躺著，冠發散亂，眼窩深陷，一雙手干枯瘦長，骨節分明，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旁邊的矮木幾。此夜無月，他望著滿天星辰，若有所思，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有客人拜訪。
侍童深深一揖：“六公子，是滌音姑娘。”
風蕭示意客人落座，從椅子上撐起來：“滌音姑娘深夜來訪，有何貴干？”
滌音莞爾一笑，左手撫著耳邊烏發：“雪虛規矩森嚴，一直想來拜訪風公子，苦于沒有機會。聽聞明日公子要回歧川，特來送行。”
風蕭聽聞，玩味地看著她：“深夜送行，真是特別，令在下不能不往歪處想。”說著示意立在一旁的小童合上苑門。
古樸的木門發出低沉的吱呀聲，滌音局促不安，手指不由自主地繞來繞去。從衣袖中取出一只不加紋飾的方形木盒，捏了嗓音，輕聲道：“風公子的炙毒想來已經大好，只是回歧川之后，仍需服用藥物，將體內殘留的毒素排出。”語畢起身，欺近風蕭身前，緩緩開啟木盒，“冰蠶草為雪虛獨有，每年不過十根，滌音特來獻給公子，聊表心意。”盒中之物狀如春蠶，質若寒冰，通體晶瑩，不含雜質。
“這禮物甚合我心。”風蕭朝旁邊立著的侍童投了一瞥，木盒被收下。
半晌無話，滌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甚是尷尬。
“姑娘是否還有事？”風蕭語氣親切和悅。
滌音絞著手，咬唇：“他日滌音若無處安身，還盼公子垂憐。”
“姑娘是姑姑門下高徒，怎會有落魄之日呢？依在下愚見，姑娘還是不要杞人憂天了吧。”
“滌音……傾慕風公子已久，遲遲不敢表露心跡，公子明日離開，怕是難有相見之日。滌音知道此時談論兒女情長不合時宜，如有冒昧，還望公子諒解。此番以冰蠶草相贈，并無所謀，只盼他日公子行走四方之時，可以想起雪虛還有一個滌音……”兩行清淚隨即落下。
風蕭皺眉，尷尬笑笑：“姑娘若是在雪虛過得不痛快，歡迎來歧川小坐。你我孤男寡女，深夜共處，怕有損姑娘聲譽，還請姑娘早些離開吧。”
滌音萬萬沒想到風蕭是這樣的答復，仍不甘心：“風公子，我……”
“姑娘的心意風某收到了。”
侍童躬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滌音無奈之下，只得離開。臨出苑門，隱約聽到人聲：
“六公子，這冰蠶草……”
“好生收著。”
“那木盒子？”
“丟去燒柴。”
滌音心一凜，指甲嵌入皮肉，正忿忿時，耳邊傳來暴怒的嘶鳴聲，聲聲震徹，久久不絕，四下狂風起，木葉橫飛，腳上清楚地感受到地面突來的振動，她一個不穩，跌到地上，掙扎著爬起時，隱約看到勾陳揮動著巨大的黑色羽翼，在風濤頂上盤旋不落。
周圍隱約有了腳步聲，劇烈的心跳震著耳膜，她霎時間腳下失了力，再度跌到地上……
下一章：（03）風濤頂上風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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