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七月十五，月朗星稀，百鬼夜行。丫鬟小翠陪我在院中焚香燒紙，祭奠四方亡靈。
火光搖曳，撕裂一地白月光。小翠的臉忽明忽暗，口中念念有詞:“你們收了錢就快些離開吧，免得少爺回來覺得晦氣。”
“小翠！”我喝道，“你這樣會得罪他們的，神靈與鬼怪，我們都得敬畏。”
“可……”小翠抬眼望我，眼里淚光閃閃，盡是委屈。她的目光觸及我圓睜的雙目，嘴一張一合，欲言又止，生生吞回后半句話。
少爺？小翠不說我都忘了，自上次爭吵后，成林有一月沒歸家了吧。此時此刻，他又在哪個美人窩里樂不思蜀呢？他還會回來嗎？
夜風起，卷起還在燃燒的紙錢打著轉(zhuǎn)兒飄向晦暗的天空。人們說，這是鬼在笑呢！
我抬首望天，眼中朦朧一片。銀漢迢迢，明月姣姣，星星錯落有致，如此良辰美景，卻是鬼節(jié)。游魂野鬼們受了我的祭奠，可否幫我?guī)€消息給成林——盼君歸。
02
曾幾何時，我是杜家未出閣的小姐，芳名在外；他是成家意氣風發(fā)的少爺，才智過人。于我而言，他只是姐妹們口中常提及的一個名字而已。
丫鬟們閑來無事，也喜歡三兩成群，嘮嘮盛京出名的公子哥，每每提及成家公子成林，她們總是萬分雀躍，紅霞滿臉。
我在屋中飛針走線，自以為心無旁騖，卻總在她們談到成公子時，不自覺漏了一針。等到我發(fā)覺時，半個下午的心血，已經(jīng)毀于一旦，無力回天。
這或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十五歲的我，待字閨中，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能從丫鬟小廝口中聽聽坊間的奇聞逸事。那一年，落在我耳中最多的名字就是“成少爺”。他一襲白衫，玉樹臨風，還學(xué)富五車，與人斗詩斗棋從未輸過。
久而久之，“成少爺”三個字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三更春夢里，依稀有個白衣勝雪的少年郎立在江畔，他背對著我，孑然而立，玉簪束發(fā)，衣角翻飛。他的背影與青山綠水融為一體，宛然一幅絕世的山水奇作。
媒婆踏破我家門檻，都無功而返。世人皆言杜家小姐恃貌生嬌，心高氣傲，怕是想飛上枝頭做鳳凰。言辭之間，多有鄙夷之色。
我充耳不聞，沒有媒婆上門，也樂得自在清閑。
芳華一瞬，三度春去秋來。爹爹臉上浮起愁容，溫聲問我:“若兒，你當真想飛上枝頭？”
聞言，我澀然一笑:“爹爹，連您也不懂女兒？”
爹爹閉目扶額良久，驀地睜開雙眼，淚光閃閃，顫巍巍道:“我真是糊涂，竟此刻才察覺你心里有人。”
03
我向爹爹坦白心緒，他打算成全我。就在爹爹盤算著怎么與成家搭上關(guān)系，讓他們家主動提親時，媒婆又上門了。
我躲在屏風后，聽媒婆樂呵呵地與爹爹寒暄半天。心想又是哪家不死心的公子，居然看得上我這個想攀高枝的女子。
竹葉青香滿室，隨著一聲瓷蓋碰杯的清脆聲響后，媒婆轉(zhuǎn)入正題。
“杜老爺，老身今天是來為成少爺與貴府小姐牽線的。”
成少爺？難道是他？我正疑惑，爹爹已替我問出口:“哪家成少爺？”
我一步步上前，附耳傾聽，生怕聽錯了。
媒婆笑吟吟道:“還能是哪家？當然是盛京年輕一輩中口風最佳的成林少爺。”
“咚”，我湊得太近，聽得出神，不知不覺就把雕花木梨屏風推倒了。媒婆一聲尖叫，又轉(zhuǎn)頭看我，窘得我趕緊用團扇遮面，奪門而去。
因著這次出糗，新婚之夜，成林還沒掀蓋頭就笑話我:“媒婆說你偷聽都把屏風都給碰倒了，那可是實木的啊，夫人這拿繡花針的手居然力大無窮！”
蓋頭下我的臉色怕是比這紅艷艷的喜服還要深上幾分，滾燙如開水。我放在膝上的手越收越緊，止不住地顫抖。
突然，眼前一亮。我愕然抬首，撞上成林那雙似醉非醉的迷離眼眸。三載春夢，那個白衣男子今日終于轉(zhuǎn)過頭，為我著一身大紅喜袍。
成林斂了笑，一把抓住我的手，鄭重道:“阿若，不曾想我們竟是兩情相悅！我多害怕我請的媒婆會被你掃地出門。”
我望著他眼里的我，明眸皓齒，面若桃花，不禁又低下頭。我得償所愿，又知自己不是一廂情愿，上天待我不薄。
鴛鴦帳，紅燭火。成林剪下一縷發(fā)，我依樣畫葫蘆。兩縷青絲成一個同心結(jié)，我們對彼此許諾:“白首不相離”。
04
嫁與心上人為妻，我理所應(yīng)當?shù)匾詾槲覀儠锰幉粎挘簧皇馈?/p>
起初，我們形影不離，如膠似漆。他作畫，我研墨；他讀書，我繡花；我們煮酒話青梅，夜語紅窗前。日子平淡如水卻甜勝蜜，兩身相依暮暮朝朝。
日子久了，成林就耐不住性子，總要出去會文友，對酒當歌。他的才名，大多是這樣來的。我無力勸阻，只有一心打理好家中事務(wù)，夜夜在門口翹首以盼，為他提一盞回家的燈。
多少次，他風雪夜歸，我攬他入懷，卻感覺他的身體一次比一次僵硬疏離。
直到一個月前的一天，他徹夜不歸。第二日清晨，他回來的時候衣衫不整，發(fā)絲凌亂，連束發(fā)的玉簪都不見了。院中百花都蓋不住他渾身上下的脂粉香。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曾經(jīng)種種皆云煙，可笑我還心心念念。
原來，女人當真善妒。成親以來，我第一次失聲痛哭，錦帕擦不干的淚，都化作我對他的聲聲控訴。我哭哭啼啼，怨他負心，恨他風流。
直到我聲嘶力竭，成林才呵斥我一句:“鬧夠了沒？”說罷拂袖而去，走至門口又丟下一句，“我遲早會納妾的。”
一句話如五雷轟頂，抽干我渾身所有力氣，我癱坐在地，一臉戚戚。任憑珠釵滑落，碎成渣滓。
他說過“白首不相離”，可他不曾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我?guī)缀跬耍怨挪抛佣囡L流。
05
我以為的情深似海，不過他眼中的新鮮之感。當年的我，眾多富家公子求而不得，他得來不費吹灰之力，又怎會長久捧在手心。
一直陪伴我的小翠為我抱不平:“那時以為是人中之龍，如今看來是蟲。”
知人知面不知心，怨天尤人，也挽回不了他。
痛定思痛，我想得通透，卻還是克制不住自己想他念他。枕頭底下壓著的同心結(jié)還新如昨日，枕邊卻成空。攬鏡自照，朱顏未改，郎心已移。
我還是夜夜在門口為他守一盞回家的燈，直到月上柳梢頭。長夜漫漫，看來我又要獨自成眠。
成林去后一月，杳無音信。我托人四處打聽，未果。在這百鬼夜行的晚上，我與他天涯海角不相望。
秋風乍起，星子躲進云層，手里的燈籠搖搖欲墜，我終是轉(zhuǎn)身回屋。關(guān)緊門窗，將秋風阻擋。
床榻空空，那個曾說與我兩情相悅的人不知身在何處。思索間，忽聞燈花爆放，是成林回來了嗎？
我急忙忙撩開帷幔，偌大的房里空蕩蕩，連個影子都沒有，害我空歡喜一場。
斜月將落，長夜將盡，錦衾依然寒意滲人，看來“昨夜燈花爆，今朝喜鵲噪”的傳聞，實不可信。
淺情人不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煎熬，如今我才領(lǐng)悟到相思入骨的痛楚。
坊間傳聞，有術(shù)士可行換心之法。如果我尋到高人，把我的心換給成林，他會不會明白一寸相思一寸灰。
大概不會吧！他連換心的機會都不會給我。
故事來源: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
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顧夐《訴衷情·永夜拋人何處去》
PS:根據(jù)詩詞虛構(gòu)的故事。
[無戒365? 第55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