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八月十五中秋夜,花好月圓人團圓。玉盤高懸天幕中,星羅北斗銀漢間。
溫府內張燈結彩,笑聲朗朗,其樂融融。
“你說,城兒會不會抓弓啊?與你一樣做個將軍,威風八面!”溫夫人把手帕搭在溫老爺的手上,望著地上的小娃娃,笑魘如花,金步搖“叮鈴鈴”作響。
“你看你看,小少爺轉過去了,是不是要抓背后的玉佩呀?”丫鬟小廝交頭接耳,眉飛色舞。
一歲的溫城坐在地毯上,四周圍著弓矢紙筆,華服金玉等十二件物什,寓意六六大順。他轉動滴溜溜的大眼珠,左瞧右瞅,似乎想把什么都攬入懷里,又好像什么都不想要。
溫老爺抬手,示意眾人禁聲,他看著溫城,一動不動,連大氣都不敢出。
周遭突然安靜下來,小小的溫城有些不習慣,他抬眼,很是茫然。躊躇半天,依舊兩手空空。
溫老爺撫額,不就抓個周嘛,你至于這么猶豫?
“城兒,你看看你喜歡什么?抓啊。”溫夫人在一旁循循善誘。
溫城聞言,依舊不動如山。
如此一來,眾人意興闌珊。想著小少爺莫不是菩薩轉世,不喜人間凡物。
“城兒,抓啊。”溫夫人一籌莫展,小山眉泛起波浪。
大家無計可施的時侯,奶聲奶氣的童音響起:“表哥,抓呀!”
循聲望去,說話的正是與溫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溫府表小姐文若蘭。她是溫老爺親妹妹的女兒,時值中秋佳節,又是兩家娃娃的生辰,表姑爺文韜遂攜妻帶女來溫府歡聚。
溫城望著那個與自己一樣大的小娃娃,她有瓷白的圓臉,彎彎的眉眼。他突然開竅了一般,左手抓起紙,右手握筆,末了還高高揚起手,搖搖晃晃的模樣,甚是可愛。
“老爺!”溫夫人激動得緊握著溫老爺的手,“城兒抓了紙筆呢,以后肯定是個狀元。”
“將門之后,竟然要舞文弄墨!”溫老爺嘆息道。
“文能治國安邦,有何不好?”溫夫人撇撇嘴,心下不悅。
眼瞅著情況有異,文韜趕緊出來打圓場:“無論文武,心懷正義都是好兒郎!若蘭,你也來抓吧!”
有丫鬟上前來撤下弓矢,換上針縷。卻見一個粉面團子沖上來,死死抱住弓矢,怎么都不放開。丫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罷了。隨她吧。”出聲的是文韜。
男武女文,他兩卻反過來,男文女武,倒也互補,稀奇得很!
02
自此以后,溫家少爺書不離手,勤學苦讀;文家小姐不愛紅裝愛武裝,日日舞刀弄劍。
陽春三月,山花爛漫,黃鶯穿柳,美不勝收。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溫城倚著門廊沐浴陽光。
“書呆子!書呆子,快出來迎接我!”高亢的聲音從院外傳來,驚飛停在花間的蝶。
人未至聲先至,不拘小節如斯,除了他的表妹還能是誰?文若蘭,多么嫻雅的名兒,偏偏是個飛揚跋扈的主。
“你再不出來我打人了啊!”溫城還來不及合上手里書,外頭恐嚇的聲音已響起。
他揚起嘴角,懶洋洋地閉上眼,任憑若蘭大聲嚷嚷,自己巋然不動。
若蘭踏進院門的時候,只見溫城背倚紅窗,微瞇著眼,長睫灑下陰影,素白袍子隨風輕擺。真真是個玉樹臨風的瀟灑少年郎!
若蘭理理裙擺,長吁一口氣。才出聲道:“表哥。”
溫城睜眼,眸光閃閃。雙目朗日月,二眉聚風云。
“這會想起叫表哥了?”他挑眉。
紅霞飛上雙頰,若蘭一咬牙,故作溫柔地說:“表哥,若蘭錯了。”眼里掩不住的秋波婉轉,含情脈脈。
難得她服軟,溫城也不好繼續蹬鼻子上臉,面上浮起笑意。見她一身勁裝,如男子一般束發,頗有幾分巾幗英豪之風,不由得看癡了。
“表哥,今日爹娘來商討我們的婚事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若蘭就本性畢露,她一掌拍在溫城肩上,順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把將他攬到跟前。
溫城緩過神來,沉聲道:“你要跟我稱兄道弟?”
若蘭一聽,趕緊放手。溫城滿意地笑笑,抬手為她理理額前不安分的碎發,朗聲道:“我只要你做我的妻”。
四目相對,天地寂寂,彼此才是最美的春色。
03
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他倆生辰那日,亦是中秋佳節。
大好春光莫辜負,若蘭邀溫城踏青。兩人縱馬西郊上,淺草沒馬蹄,說不出的快意逍遙。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白云悠悠情綿綿。青絲纏繞在風里,若蘭高呼:“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溫城環著她的腰,把頭放在她肩上,吐氣如蘭,低低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若蘭身子一緊,耳根一紅,面頰滾燙,差點跌落馬下。
京郊長風綠野,山清水秀,一雙人影交疊,一世諾言深許。
常言道,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諾不輕信,故人不負我。世事無常,兩個人的諾言又怎會僅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呢?
若蘭剛回府,宮中就有公公前來宣旨,要她入宮為妃。
西郊一游,他們眼里只有對方。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性灑脫的若蘭,陰差陽錯入了喬裝出宮游玩的圣上的眼。
外人眼里,她飛上枝頭,享不盡榮華。溫家和文家兩家人,可是為了難。抗旨的罪名,他們擔待不起。
兒女情長在家族存亡面前,太微不足道。
是夜三更后,若蘭翻墻進溫城的院子。躡手躡腳推門而入,酒氣迎面。黑燈瞎火中,溫城坐在桌邊,桌上有五六個酒壺橫七豎八地倒著。
見到若蘭,溫城酒醒大半。驀地起身關緊房門,壓低聲音問:“你怎么來了?”
“表哥,我們一起遠走高飛吧。”習武的女子一身傲骨,此時卻雙手搖著溫城的手,像個孩子一樣撒嬌,語帶哭腔,眼里滿是渴求。
“走?往哪里走?我們能走,溫、文兩府的人呢?抗旨不尊,你可知道后果?”他不知哪來那么大力氣,一把甩開若蘭的手,連連厲聲質問。
若蘭向后幾個趔趄,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淚卻不爭氣地流出來,不止不休。
片刻之后,溫城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么,把呆若木雞的若蘭攬入懷里,低聲細語:“蘭兒,我們今生有緣無分,只有來生再續前緣。”大顆大顆的淚落在若蘭發間,滴滴都是心頭血。
黑暗中,二人相擁無言,唯有淚千行。
04
八月初,若蘭進宮,成了蘭妃,盛寵一時。
臘月底,溫城高中狀元郎,光耀門楣。
宮人們嚼舌根,蘭妃不愛笑,眉眼間總是有淡淡的愁,讓人捉摸不透。這樣冷淡的性子,怕是留不住圣寵,終歸只是曇花一現。
新科狀元風流倜儻,才高八斗,無數王公貴族的小姐暗送秋波,他置若罔聞。久而久之,小姐們覺得他無趣,像個木頭疙瘩不開竅。
世人不知,人的一顆心很小,裝了一個人,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蘭妃和狀元的心早就裝得滿滿當當了,守著回憶就能過一生,又怎會再看他人一眼?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盡作相思灰。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三年過去,蘭妃失寵。深宮重重,她孤身一人,煢煢孑立,形單影只。
相思相見知何日?她想見他卻又見他不得。
05
元宵佳節,舉國歡慶。宮中大宴群臣,溫城身在其中。
觥籌交錯間,那些含笑的臉多半是虛以逶迤。溫城托詞酒醉,要出去吹吹風。
他出了殿門,攏攏狐裘,抵御凜冽寒風。摸索著走到御花園,坐在廊下,聞枝頭凝雪的紅梅幽香。
抬眼,卻瞟見對面廊下的那人。朦朧燈光下,她遺世獨立,默然不語,面色比以往憔悴了幾分,眉間的愁濃得化不開,如颯颯秋雨中的一朵芙蓉,飄搖伶仃。
若蘭望著溫城,臉上泛起紅潮,滾燙滾燙的。淚盈于睫,連頭上的鳳凰金釵斜斜溜出發髻,都不曾察覺。
渺渺天地間,兩人久久對望,眼波流轉。大殿里絲竹管弦悅耳,一派熱鬧,御花園里靜悄悄。他們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敢說上一句。要是被有心人聽了去,后患無窮。
風乍起,抖落梅間雪簌簌。
“娘娘,夜里冷,請回宮吧!”宮女尋來,若蘭轉身款步離去,一步三回頭,終究漸行漸遠,消失在回廊盡頭。
三年,他們只有一面之緣。相思相望不相親,說不得,愛不得,求不得,死不得。
溫城抬頭望天,淚劃落在耳畔,依稀響起西郊風里那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叮叮”,清脆的聲音自回廊那端響起,若蘭手握玉釵,輕敲回闌。一聲聲都在訴說:“待來生,再結今世緣。”
拭去淚水,溫城起身回席間。
故事來源: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
小暈紅潮,斜溜鬟心只鳳翹。
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
欲訴幽懷,轉過回闌叩玉釵。? ? ? ? ? ? —納蘭性德《減字木蘭花·相逢不語》
PS:根據詩詞虛構的故事
【無戒365? 第5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