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區幽深潮濕,大片的蘆葦蕩遮掩著暗處的猛獸,溪流嘩啦啦從山澗穿過,驚起一片飛鳥。
小刺猬大餅所在的入口是一處灌木叢,結滿了深紅色的漿果,幾只深藍色蝴蝶從他鼻尖飛過,有一只輕盈地停在他的鼻頭上。
揮揮手,“飛走!飛遠兒點!”
蘆葦隨風飄蕩,嚇得大餅匍匐前進。往前爬了百來步,經過幾只穿山甲的家,終于到了河岸。
這里和堤壩隔著一條河。大餅發愁,過不去了。背后傳來的灌木叢一陣搖晃,大餅趕緊躲了起來。
“大餅,大餅,你在哪兒?”
是二條!
小刺猬骨碌碌滾出來,看見兔子二條背著一個大包裹,鼓鼓囊囊的。大餅非常開心,“二條,你不是不來了嗎?”
兔子扶了扶眼鏡,解下包裹,“誰說我不來了?我在回宿舍的路上,忽然想到仙鶴要吃的青螺是長在堤壩里的。可沼澤區的入口灌木叢,離堤壩還有條河呢!”
包裹攤開,是兩段空心竹和幾條牛皮繩。二條從荷包里掏出兩把小鏟子遞給大餅,“你拿著,我先用繩子把竹子系好。”
兩段空心竹排排整齊,造了一個小舟。二條用用力,把它推入水里,朝大餅揮揮手,“快跳上來!”
睡蓮沿著河岸漂浮,或白或粉黃的花朵珍珠般散落在綠色的蓮葉上。一只刺猬和一只兔子,小心地在河面上穿行,這里雖然沒有飛鳥,可是水里會有鱷魚或者河馬。
大餅時時刻刻注意著水面的動靜。二條揮舞著小鏟子,奮力地往堤壩劃去,好在風不大,一會兒就到了。
上了岸開始掘土,二條問大餅,“你知道青螺會藏在哪里嗎?”
刺猬和兔子又不吃青螺,怎么會知道?二條和大餅成了沒腦的蒼蠅,只好亂掘一氣,青螺又調皮,剛露個頭就潛入泥巴里了。
一直忙到晚飯時分,兩個人才挖出來不到三十顆青螺。
二條的小豁嘴沾滿了泥巴,上氣不接小氣,“我不行了大餅,挖不動了。”
大餅堅定,“你先休息,我來!”
二條洗洗手,靠在袋子上打起瞌睡,小刺猬毫不松懈地挖呀挖,直到沼澤區入了夜。
方舟的日夜交替并不分明。白天,太陽通過中央大廳頂層的天窗將日光折射進來,再由太陽能電池供電給方舟管理委員會,及時熄燈是美德,到了夜里,除了四散飛舞的螢火蟲,就再也沒別的光亮了。
小刺猬一直堅持到沼澤區完全陷入黑暗。天一黑,他和二條只能在堤壩過夜。大餅的爪子濕乎乎的,洗完手靠在兔子身邊,忽然聽見紅松林簌簌有聲。
幾只灰熊搖晃著樹干,他們在找蜂蜜!
已經這么晚了,灰熊怎么還在這里?方舟管理委員會不知道嗎?留宿在其他區域的灰熊可是非常危險的。大餅悄悄地滾到一邊,隱藏起自己的身形。
“我們每天都要吃兩大罐蜂蜜,現在一餐才多少?一個罐子都裝不滿!該死的上帝!”
“噓!老二你聲音小點兒!被舉報就慘了!”
“舉報了又怎樣?你還怕那幾只丑鱷魚?它們自身都難保呢!瞧瞧這兩棲動物的食物,都是谷子!它們不能吃肉,也不能捕獵,餓得連游泳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二你聽說了嗎?上帝并不在方舟上……”
大餅挺直身子,上帝不在方舟上?
“為了消滅人類,上帝發動了無盡的洪水。我們走運,住得離諾亞夫婦近,我叔叔家住在南極洲,被淹得透心涼。上船那天,我們都看見上帝和諾亞夫婦一起進入了方舟,他和那對夫婦一同住在第八層人類生活區里。”
“其實上帝是袋鼠假裝的。根本沒有所謂的上帝。諾亞夫婦欺騙了我們。”
“洪水呢?這也是假的嗎?”
“可不是!別看方舟這個大箱子顛來顛去的,我們根本沒有離開登船的地方!”
大餅只覺得驚訝極了。他記得清清楚楚,前一周方舟在海里航行,座頭鯨以為方舟是他們的同類,追著方舟游了好長時間,巨大的嘴巴張開,露出寬大的須板,鱗蝦全都吸進它嘴巴里去了。二條十分興奮,拽著他去瞧。大餅慶幸地想,還好自己有刺,座頭鯨不會吃自己的。
在方舟上經歷的這些日子,這都是假的嗎?可悠蘭的弟弟是真的不見了,最起碼要幫悠蘭找到弟弟。
灰熊為了摘蜂蜜鬧了一夜,大餅躲在樹下的落葉層里窩著睡覺。而二條則躺在岸邊的草叢里,一雙桔色大眼閃過,岸邊只剩下一只裝著青螺的袋子。
大餅一覺睡醒,灰熊不見了。廣播里傳來中央大廳表演的歡鬧聲,已過了早飯時分。小刺猬爬去岸邊找兔子二條。
二條不見了。
“二條!二條!你在哪兒?”空蕩蕩的河面沒有回音,蘆葦愜意地隨風飄蕩著。
大餅害怕極了,系好包裹,跳上小舟,哀傷地呼喚,“二條!你在哪兒?”
動物們都去中央大廳了。小舟乘風而下,大餅很快就出了沼澤區。渾身臟兮兮的,大家都躲著他。方舟委員會的執勤警官美洲獅留意到沼澤區門口鬼鬼祟祟的大餅,一聲怒吼飛躍而起,一腳撲向大餅。
“啊喲我的腳!你這個小滑頭!”美洲獅九筒的右前爪被小刺猬的背刺戳了兩窟窿眼兒,血流不止。
大餅被抓到警務室。包裹放在桌上,對面坐著鴨子警官發財。
“你好呀大餅,請坐。”
小刺猬點頭,一屁股坐下,發現看不見鴨子警官,只好站起來。這一站起來,發現鴨子警官根本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站在桌上的,腳蹼輕輕掘開包裹,露出密密麻麻的青螺來。
“啊哦,大餅先生,您天性愛吃青螺嗎?”鴨子的尾巴一翹一翹的,大餅總擔心里奇是不是要拉屎,因為鴨子舍友總是管不好自己的屁眼。
“大餅先生!請將你的目光從本長官的屁眼上挪開!否則本長官將以騷擾罪指控你!”
小刺猬一下子縮成一團,大餅有點慫。發財一腳踢下包裹,斜著腦袋瞅他,“請老實交代案情,否則,你將會被逐出諾亞方舟!”
大餅的眼睛立即縮得比針眼還小。
發財聽完小刺猬的敘述,腳蹼在桌上啪啪敲打,充滿了懷疑精神,“作為一只膽小的刺猬,你并不具備如猛獸的勇氣。本警官懷疑你在說謊。”
測謊儀搬了過來,大餅所說的都通過了測試。發財更覺得奇怪,“按照你這只刺猬的說法,如果仙鶴先生收下青螺,他就會幫你尋找芬樂和達樂咯?”
“希望如此但是……”
腳蹼啪啪響,“你說你見到了半夜偷蜂蜜的灰熊兄弟,你的朋友二條也不見了,可你又沒有證人。我得先關你幾天緊閉,讓美洲獅去沼澤去和飛禽區尋找線索。”
大餅一聽,激動起來,“好的鴨子長官!如果最后找到了二條芬樂達樂,關我多久都沒事!”
誰知發財這一出門,就做出了一個可怕的決定。
二條是被惡臭味熏醒的。這是一個黑暗的船艙,里面充滿了肉類的腐臭。二條睜開眼,發現自己被關在籠子里。而在過道對面,就是小小的芬樂和達樂。
“芬樂!達樂!快醒醒!”
兩只小刺猬緊緊相依,聽見兔子的聲音,小心地回應,“二條叔叔!二條叔叔!”
“噓!這里是哪兒?你們怎么進來的?”
芬樂和達樂露出恐懼的神色,“噢,實在是太可怕了二條叔叔。有個可怕的動物在捕食我們。”
二條望向四周,心一寸寸涼了下去,無數個鐵籠里關著數以千計的動物,瞥見一抹黑白色羽毛,仙鶴先生也遭了秧。
這個老無賴也有今天!
二條叫芬樂達樂不要害怕,大餅叔叔一定在外面想方設法救他們呢。二條試了試鐵籠的鎖,用牙齒咯吱咯吱地咬著,折騰了半天也磨不斷。
空蕩的艙位里傳來一陣敲門聲,芬樂達樂嚇得抱成一團。二條豎起耳朵,他的兔耳朵可是十分靈敏。
“幺雞先生,這里是禁區,您不能進去!”
“我要見上帝!我母親諾亞夫人生了病!”
“上帝在靜養,洪水持續得太久了……幺雞先生,您不能進來!”
轟隆一聲,門被撞開。身為諾亞的長子,幺雞人高馬大,當他踏進禁區,看見這里被囚禁的動物時,震驚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上帝在哪兒?”他憤怒地質問著守門的鷹衛。
“上帝不在方舟上。怎么啦大哥?你好像,在生氣?”老三白皮悠悠地從走廊盡頭走過來,“瞧瞧,瞧瞧,你們這些守衛,被嚇成什么樣了?真是給上帝丟臉呀。”
幺雞氣憤地指著籠中的動物,“這些,是你做的嗎?”
白皮挑眉。
“你該下地獄!讓魔鬼吞噬你的心臟!你根本不配登上諾亞方舟!你……”還沒說完,白皮便用袖中的匕首捅破了大哥的心臟。
鮮血濺上白皮的臉龐,他靠在大哥耳邊唇語,“你瞧瞧,鋒利的匕首刺破了你心臟的這一刻,上帝,他又在哪里呢?”
幺雞死不瞑目,鷹衛清理了門口的血跡。二條睜大眼,暗暗瞧著白皮,這個壞心腸的人,上帝怎么會讓他上船的?
一連過了兩天,大餅在警局里左等右等,沒有任何消息。悠蘭今天來看他,悲傷不已,既沒有見到二條,也沒有弟弟們的消息。大餅左思右想,他還是要找里奇談一談。
還沒等到發財回應,美洲獅就推開門,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的袋子,大餅暈乎乎地掉了進去。
抓走了這么多動物,來到中央大廳就餐的動物越來越少了,睡懶覺十分正常,可連中飯和晚飯都空了一大批位置,這就不太正常了。往常壓軸表演的仙鶴先生托辭生病,遲遲沒露面。流言在各個區里流傳,說上帝已經拋棄了諾亞方舟。
母親珠兒握住悠蘭的手,驚恐萬分,“是不是因為上帝不在,那些飛禽吃掉了芬樂達樂?”
悠蘭急得直搖頭,她打算再去警務處找大餅,乘著電梯直達一樓,只見幾只美洲獅荷槍實彈地巡邏,嚇得她躲進公共區域的草地里。
有只美洲獅提著袋子,大餅的背刺像篩子一樣扎在繃緊的布面上。這幾只美洲獅沒走電梯,順著樓梯往下,下面一層是建造沼澤區所用的水倉,潮濕陰暗。悠蘭放慢腳步,緊跟著美洲獅往前。穿過了巨大且彎曲的水倉走廊,悠蘭不得不蜷縮起來,海螺沒見過她,一個接一個地趴在玻璃上瞧著美麗的小刺猬。
美洲獅以為海螺是在欣賞他們的英姿,一個二個都放松了警惕。走廊到了盡頭,悠蘭看見兩只老鷹蹲在一扇木門的上頭,其中一只就是炸彈。他正吃著一個人的頭骨。
悠蘭捂住嘴,那是幺雞先生!諾亞夫婦的長子!
兩只老鷹盤旋起來,“帶來了新貨物?”
美洲獅解開布袋,大餅的腦袋露了出來,老鷹不滿,“刺猬!又是只刺猬!把它和那兩只小刺猬關在一起吧。下次逮幾只肉多的,那三只灰熊就不錯。”
美洲獅大笑,“怎么,你們想自己吃?主人今天來過了?”
老鷹用爪子撓撓喙,“瞧瞧我腳下的頭顱!愚蠢的幺雞,竟然相信上帝在這艘亡靈之船上!被主人白皮一刀殺死了!哼,真正的諾亞方舟還沒開始建造呢,傻瓜!”
空蕩的船艙里回蕩著美洲獅和老鷹囂張的笑聲。悠蘭驚恐地往回跑去,她聽到的秘密太多了!
悠蘭一夜失眠,她不敢告訴母親樓下發生的恐怖事件,也不敢任何一人輕易說起。吃完早飯,照例該看些表演再回去,可悠蘭愁眉不展,珠兒覺得悠蘭是為弟弟擔心過度了。
悠蘭打起精神觀看舞臺上的節目。她意外的發現,往常六只開場的猴子少了一只,隨后的花栗鼠表演也沒有那么多數量了,排練的大概也不夠好,松子稀稀拉拉地掉在地上。仙鶴先生遲遲沒有露面,今天的表演簡直就是一出災難。大家都失望萬分的回去了。悠蘭回了宿舍,向父母忐忑地說了昨夜的見聞。
珠兒緊緊握住丈夫喇嘛的手,不敢相信悠蘭的話。
“是真的母親!上帝不在這條船上!這也不是諾亞方舟,是諾亞先生的小兒子白皮提前建造的。”
父親喇嘛反問,“可是我們確實是按照上帝的旨意,從東部的山丘跋涉了一年才來的呀。”
悠蘭急得直哭,“爸爸,真正的諾亞方舟還沒建造出來呢!”
“那白皮究竟想要做什么?”
悠蘭搖頭,“我不知道!可是好多動物都被關在禁區里,大餅都被關進去了,二條,芬樂達樂,他們肯定都在禁區!”
禁區是上帝懺悔的地方,罪惡的詛咒之地。悠蘭的父母想保持沉默,要女兒裝作不知道這些可怕的事情。
過了兩天,中央大廳就餐的動物更少了。悠蘭甚至還看見人類白皮在一樓出沒的身影。
早餐似乎更改了,悠蘭望著盤中紅紅的燕麥,細細一嗅,有鮮血的味道。廣播里說是早餐草莓醬拌入了燕麥,大家可以用葡萄酒沖泡著食用,可悠蘭不敢吃,父母見她神色慌張,知道悠蘭還是惦記著禁區的事,就勸她放松神經。
這碗帶血的燕麥,悠蘭沒有吃。她總覺得是弟弟芬樂達樂的血,他們在質問著姐姐為什么不去救他們。
早餐有驚無險地過去了。悠蘭拿葡萄酒和穿山甲換了三塊殼,小心地藏在皮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