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有時光機,如果時光可以穿梭,我想這世間一定會誕生許多偉大而又浪漫的故事。那些無法修補的遺憾,那些再也不會重來了的愛情,那些鮮花,那些晶瑩的露水,那些已逝的和終將逝去的青春,都將不會因那些宿命中的錯誤而成為無可挽回的遺憾。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我還是個年幼無知的孩子時,在我也還懷有對這個世界持童話般美好態度的世界觀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非常溫柔善良的女孩。
我們因為成為同桌而彼此相識,僅僅一個下午,我們就歡快親熱地打成一片了。我跟她性情十分相投,在小學時光的六年里,我們從未有過爭執或是矛盾。事實上,是在跟她分開以后,我才逐漸學習到如心機、自私、隔閡與邊界這一類世俗性的東西。在十幾年前的那個下午,在第一天和她相識的那個下午,我依然記得當時的我在心里感到的是那樣的幸福,我感覺我從此走向了由鮮花和巧克力包裹的五彩的生活,我感覺
那個時候我們最常做的事就是把頭埋在一起,悄悄說著旁人聽不到的悄悄話。
關于她我主要記住了兩件事,是的,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美好的故事,但這些故事因為都太美好而顯得單調,有些趨同,以至我對它們反而漸漸忘記了,而與之截然相反的兩個故事,也因此顯得更加鮮明。
那應該是在某個讓人昏昏欲睡的下午,班主任照舊在講臺前講著課。一切起初如常,粉末飛舞,光影錯亂,后面的人昏昏欲睡,我們兩個坐在前面百無聊賴地說著話,直到我無意間一瞥,瞥向她的筆袋,瞥到她筆袋里新出現的那只紅筆,那只蓋有青蘋果印記的紅筆——我前幾天剛丟的那只。
我的語氣頓時冰冷下來,冷聲問她這只紅筆是哪里來的,她愣了一下,小聲說是她自己買的,我臉色陰沉下來,我告訴她前幾天我剛丟了一只,我問她是在哪里買的。她小聲說忘了不知道。接下來我又跟她說了一些話,大概是一些質問譴責侮辱之類的,我記得我的話語越說越難聽,我心中的恨意越說越深重,到最后,我記得她已不再說話——不敢再說話,只是眼神怯懦的看著前方,把自己的惶恐迷茫寄托在前方的某個點上。
見到語言的侮辱已經失去作用,我“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我站起身大聲痛斥著她犯下的罪惡。沒有了私底下說話音量的限制,我說話的音調越說越高,我說話的聲音越說越大,口吐白沫正義凌然的我像是個審判罪惡的法官,與之相比她反而成了被千萬雙眼睛緊盯著的小丑。
她茫然無措的坐在那里,臉色蒼白。
老師嚴肅地令她站起,她小聲囁喏地解釋著,在她解釋的過程中,我再一次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言語和神態儼然已把她當做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感謝理性的老師沒有因為我看似正義的言談便就此決斷了她的“罪惡”,當時聲援她的同學們沒有因為我當時愚蠢的發言便輕信了她的“卑鄙”。事實上,今天一切事實已經了然,而當時場外的同學們,真正充當法官角色的老師,他們也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
老師斥令我坐下,告訴我同一個牌子并不代表就是同一只鋼筆,然后停頓了很久,緊接著繼續上課了。
我茫然地坐下,進接著便在心里升起一種極大的怨恨——恨老師的不公,很同學的偏袒,更恨她卑鄙的行徑。我帶著這雙充滿恨的眼睛看向她,她轉過頭去。我看到她放在我們兩個凳子中央的小手。
我把我滿腔的恨意,發泄在這只雪白細小的手上。我用盡全力狠狠粘牙著,我至今仍然記得我當時那種充滿憤恨、全力以赴的狀態,半晌,我松開手,我半好奇半帶有成就感地望去
一道鮮紅狹長的傷疤赫然出現在她的手上,她原本細嫩雪白的小手霎時因此變得無比血紅。
她向這只手輕看了一眼,便馬上滿含淚痕地轉過頭去。
我記得我當時的心情格外舒暢。
聽我將這個故事的人啊,你們可能覺得我一定會因為我所犯下的罪惡而受到應有的懲處,你們可能覺得我必將因為我這一卑鄙的行徑而深深受罰,是的,在這件事情的立場上,今天的我和你們站在一起,但遺憾的是,我要告訴你們,我從沒有在做了一件錯事之后受到這樣輕的處罰了,事實上這處罰根本就沒有出現,因為根本沒有人知道我在她細小的手上所犯下的罪行,因為她,從未把這件事情,告訴給別人。
想不到,十多年過去,那只手,那到傷疤,那時她臉上的淚痕,成了我跟她最大的秘密。
想不到,人世間最大的責罰就是沒有責罰,好讓我一直活在羞愧之中,活在對早已將這件事情忘卻了的人兒羞愧的陰影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
在一個陽光十分明媚的早上,一個約略四十多的女人探頭探腦地出現在我們班級正門的門前,很快,她便被叫了出去,走之前她的臉上是跟我一樣的困惑。她出去后不久,外面突然傳來大喊大叫的聲音,緊接著便是摔東西的聲音,班主任面帶怒意的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喊叫的聲音漸漸平息,周圍的一切又恢復到平靜,又過了一會,我便看到她滿臉淚痕的走回了。
前一天快到中午的時候,一個男生在走廊里一邊喊叫、一邊蹦蹦跳跳的向前跑著,那個時候我們班剛好是值周班,而她剛好是那個樓層的值周生。于是她便把這個男孩記錄了下來,這一幕被那個男孩看到,跑回家告訴了她媽媽,她媽媽第二天便鬧到了學校里。
過了一會我們老師找來了那個男孩的班主任,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在樓梯口吵嚷地對質著。吵的聲音最大的,依然是那個愛子心切的母親,她分外? ? 地據理力爭,口齒的芬芳唇間的白沫噴在ml的臉上,她瞪著她猩紅的大眼睛狠狠地看著這個緊張到說不出話的女孩——最后,這場紛爭,這個鬧劇,以那個班主任像模像樣的批評了兩句結束了。
當我在走廊的班級門口看到她時,她正孤零零依靠在身后的暖氣管上,臉上布滿了散亂的淚水。班主任站在她面前嗔怪著她的軟弱,一個男生走到她身邊,用手指著她指責她的弱小,初夏上午的陽光經窗戶照進了長廊、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卻唯獨把她留在了陰影里。
那個時候我在干什么呢。我向她擔憂地望了一會,因為害怕老師的存在轉過身怯懦地走了。
是的,我就這樣像個小丑一樣怯懦的走了。
把那個男生從我的腦海里抹去,把那個老師的背影消解在我新鑄就的空白里,只留給我那張悲傷哭泣的臉,讓悠悠鳴鉆的鳥兒遮掩住她的烏咽,讓淡雅的清風吹去她臉上的淚水。,讓陽光照回到它剛剛逃走的陰影里,讓那個膽小怯懦的男孩倒回到她的身邊。把陽光調回到它還未曾逃跑的時刻。讓陽光照耀在寄居在她身上的陰影里,讓時間倒回到那個怯懦的小孩將要逃跑的時刻。讓
? ? ? ? ? ? ? ? ? ? ? ? ? ? ? ? ? ? ? (三)
我失去她是在同桌一年后的一個下午。老師突然嚴肅地說要把我們分開。我記得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的心頭像是劃過了一聲巨雷,隨即我愕然地看向她,她臉上的驚訝與哀傷和我一致。
下了課,我鼓起勇氣,在心中反復醞釀好話語,站起身毅然走向班主任的黑皮座椅。她嚴肅莊重的樣子像是早已等候我多時。
我問老師,為什么要把我們兩個調開。
老師冷漠地回答說,我們兩個太愛說話,已經嚴重影響了課堂紀律。
于是我換了一種口氣,我半哀求的問老師能不能不把我們兩個調開。
老師嚴肅地問我,不調開你們兩個你們能不能保證不說話。
這次茫然無措的人變成了我,老師看出了我臉上的猶豫。回過頭望向她坐在座位上期待的目光時,我因難過和愧疚低下了頭。
我們分開了彼此,在那之后,我因性情不合換了無數個同桌。在老師后來跟我開玩笑的話語中,我了解到,我跟后來的每一個同桌都發生過爭執,言語或是激烈的身體沖突,我因此成為那個時候班級里最不懂得謙讓女生、最自私刻薄的人。同樣,在此后的十幾年里,再沒有一個人、一段經歷能讓我如此沉醉,能讓我傾注如此多的愛和依戀了。
分開之后的一個下午,我找到她,彼時她已換了一個同桌,我也跟一個令我厭煩的女生坐到了一起,站在午后的陽光下,我問她,她跟新來的同桌相處的好不好,她點頭答應,我又問她新來的同桌對你怎么樣,她給予了令我寬慰又難過的回答。我又問了她一些事,她一一溫柔地給予我回應。然后,就在我鼓起勇氣,我終于鼓起勇氣,準備說出那個下午,那個陽光如此明媚的下午,我真正要說出的話時——一個身影突然飛跑過來把我撲到,我重重地摔在教學樓墻外的黑水泥石地上。
他嘴里大聲喊著“不許你欺負我的新同桌”,把我重重壓倒在地上,瘋狂的拳頭胡亂地拍打在我的身上。
好久,我從發懵的狀態下醒來,我困惑地看著這個在我身上瘋狂地輪著拳頭的人,我幼小的身體遭受著同齡人全力攻擊的巨大痛苦,可我真正的痛苦發源于我的心里——我知道我已經錯過了跟她說這些話的機會,我的心在那一刻陷入了無比的悲傷和失望。
我掙扎著從他的拳頭下爬起,我赤紅的臉因為憤怒與痛苦變得猙獰,我掀起他的衣領,嘶吼著告訴他我沒有欺負他新來的同桌,我沒有想對她的同桌做不好的事 我只是想跟她的同桌說一些話,說一些早就該說出口的但是……
于此同時她也在懵懂中醒來了,她小跑著向我跑來,看著我蒿扯著那個男孩衣領的手,她擔憂地把頭向我轉來讓我不要欺負他,她告訴我他是個善良的人,她告訴我他是她的朋友,她告訴我他也是我的朋友。
? ? ? 啊,你還是像往常一樣的善良,你不知道我本來有好多好多想對你說的話,你不知道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告訴你,你不知道我為這些話準備了多久,你不知道我可能再也沒機會說這些話了……
? ? 一道陰影經一棵樹打在我們之間,就像之后我們因一個男孩和分開的距離而變得愈發疏遠。之后,我再沒找到像之前那樣的機會,也再沒鼓起像當時那么多的勇氣。再然后,我就忘記這件事了。
? ? ? ? ? ? ? ? ? ? ? ? ? ? ? ? (三)
自畢業和她再見已是三年后,彼時我早已忘記了年幼時和她發生的那些瑣事,心里也已裝下了別的女生,再見到她時,心里產生的波動已被我彼時內心的寒冷與孤寂所抵消掉了,不過我還是敏銳地察覺出,她有些變了。
“喲來了,28班那變態。”她熱情地說。
當時我中考失利,分在了文科里的C班,處于一種分在最差班、活在學校最底層所帶來的羞辱感之中的我,同時經受著班級里幾乎全是女生、沒有同類所帶來的寒冷與孤寂中。那段時間,我格外討厭這種,帶有貶低字詞的玩笑話。
我記得我當時沒有理睬她就冷漠的上了樓。
后來她又跟我打了一次招呼,我同樣選擇用冷漠回應,之后在看見我時,她眼神里就只有疏離和冰冷了。
說實話,當年的我對此并沒有十分在意,我當時的心思都放在了排名與學習上,獨來獨往已成為我的習慣。就像她這些年面對成長時所做出了舍棄與選擇,我也變得愈發的孤僻與冷漠。就這樣,時間又過去了三年。
三年后的高中畢業的那天,我看到她走出校園,在彎下腰打開車門上車的時候,她給我留下了她的側臉:不再因悲傷而瘦削的臉頰,灑脫而又冷漠的氣質,然后,如果我對她的過去從未有過記憶的話——一個生意場上的職業女性。
原來那些我們所熟知、所親熱的可愛又溫柔的人兒長大后都是這樣的嘛
原來那些,她們年幼時,也曾無比善良溫柔過嗎
晚上我記起了我們的過往,向她添加了微信,她同意了,過了會她發了這樣一條動態:你不了解我的過去,我也已不再是當年的我了。
? ? ? ? ? ? ? ? ? (四)
前段時間的一個下午,我跟朋友出去游玩,閑聊時,朋友無意間提起了她。一時間,關于她的往事種種全都迅速翻的那三年,她都經歷了什么?”
“初中?太遠了。再說我對她不太了解,那時只覺得她憨憨的。”
憨憨的,憨憨的,我在心里默念。原來那個在我心里善良可愛的人,在你們心里就是這樣的么。
晚上,翻著她展露出來的QQ空間的照片,我一張又一張仔細地尋找著,尋找著這個美麗成熟的女孩身上關于她的記憶。冷風吹進來了,我關掉筆記本,和蓋緊我的被子一同睡著了。
我進入了一個夢,一個無關于我的虛無縹緲的夢。
我夢見我又回到了那個下午,我夢見了年幼的我想和年幼的她說話的那個地方,我看見年幼的我此時正拉起她的手,似乎正在準備說出那句我十年前就該說出的話。我渾身赤裸地跑過去——一如我在被子里的狀態,我緊張地左顧右盼,時刻堤防著阻撓這一切的力量的侵襲。然而,我焦急地等了很久,什么也沒有發生,我又回過頭向那一對看去,彼時那一對小孩已經手拉著手離開了,他們向遙遠的前方走去,一抹有著濃濃黑霧的、找不到方向的前方。
“喂!”我大聲喊到。沒有人理睬我。
“跟她說出你想說的話啊,當年躊躇了很久的話你忘了嗎!”
兩個小孩已經走遠了,他們像是即將謝幕的演出,如黃昏的夕陽一般遠垂在灰暗的地平線上。
我激動地飛跑過去,以渾身赤裸地狀態。我知道按照這夢中的順序、按照這宿命中的故事,我是無論如何也插手不得的,命運的安排讓我或許今生都只能做個旁觀者。
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向她跑了過去。
我不顧一地向前奔去,因為我還有很多話想對她說。那些我十年前本就該說出口的話,我要在今天一口氣把它說完。十年前那個年幼的孩子該在陽光下對她說出的話,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要把它說出來。
我向前飛跑到兩人的身前,用我高大的身軀擋住兩個正在手拉著手向前行進的男孩和少女,他們用疑惑的神情看著這個渾身赤裸、無比激動地大人,我緊緊地拉著她的手,我半跪下來醞釀著腦海中要說出來的話,我的眼睛一絲不肯放過地死死地盯著她,我的身體劇烈顫動著,我的口齒因為我的激動變得吞吞吐吐,我的雙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前翻滾,我的身體……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那天那個小孩會瘋了一般向我跑來了,我終于知道為什么他嘴里大喊著“不要欺負她”而朝我飛撲過來了,在那一刻,在那個瞬間,我發現正半蹲在地上,身體劇烈顫抖的我,想起當年在陽光下,那個終于鼓起勇氣的年幼的我,那個為這一刻苦苦折磨了許久,所痛徹心扉的我們,在那一刻,在那個瞬間——
我終于想起,在那個瞬間,我是緊緊抱著她的。
夢中夢到你了,所以寫了一篇,祝你永遠幸福,永遠是心中當年活潑善良美麗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