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七)| 人情是顆球

文/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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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像顆球,你傳我我傳你,推來搡去打太極。

開始是他跟她。后來是她跟他。

顧鴦出院后我態度全變,維穩成了家庭政策,勉性跟他講見聞、逗趣。我的示好太明顯,他大概有所感觸,九月四日之役告沒告狀我不知,總之他哥對我無恙。他哥太忙。

逢與他獨處,我便會跟他講重巒疊嶂中隱藏的奧秘,什么山住著什么仙,什么河鎮著什么靈。無稽之談,無從查考。

在我的記憶中,有座山很有些特別,山那頭雨淅瀝地下,翻過山卻是大太陽天,太陽俯瞰一望無際的平野。還一種樹叫蘇鐵,雌雄共體,很妙,我記得幼時見過它,卻被告知它壓根不生這邊。

人記憶真奇了。

“平野上空懸浮著燠熱的風,表層覆蓋蜘蛛網似的水域,河床又淺又窄,江流干涸在荒野深處,日頭亦追著朝拜者的背影愈落愈斜,亟待夕陽西曬,暮色篤沉,荒草地的夜晚干冷而漫長,黑色的星空包裹著上萬公頃的黑色的地,風礪過它,吹蝕裸露的土壤,再往前行,一路入藏……”

膝蓋攤著日記本,我逐字念給顧鴦,不時抬眼脧他。他靜若蓮貝,手捧雙頰蹲花架底下,蒼藤翡蔓茵茵曼曼皆垂上了他的肩頭。“找機會你哥帶你去。”我停頓道。

“哼。”他置我冰冷的鼻音。

我接著講。

后面的事倒真不用照讀,都是些零碎片段。

我長在山區,山路上全是馱石子的重卡,愛出事故,入冬便要封山,出了數九寒天,路面翻漿化凍,牛車行不動。小縣城外好幾個鄉是藏族彝族自治鄉,兩座相距不到兩公里的鄉鎮,民風便大相徑庭,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亦與信仰息息相關,這鄉人調柔內斂、遇事靈活多變,那鄉人則奔放粗獷、心性耿直,總體而言,女人們皆壯實能干,都市里那些個溫香軟玉跟她們沒法比。

“宋筱筱。”顧鴦插嘴。

宋筱筱是宋書記的愛女,嬌慣跋扈出了名,最善頤指氣使,心悅顧鴦。我內心同意,面上犟他:“得虧你男孩子,要不你也差不多。”

“可拉倒吧。”顧鴦偏頭瞧腳尖,“你繼續。”細指觸摸剔透翠綠的姬玉露,瑩白的手,指尖白里透著紅。

我看我自己的手。婚戒刺痛我眼目。

“反正打小一進縣城趕集子便會瞅見奇裝異服的人沿河出攤叫賣,灌油、野獐子、假麝香、蕨麻、油巴巴肥呼呼的肚,寥寥散散幾戶,主攤的都是女人,各個纏了花頭巾,綁圍腰,有孩子的就把孩子栓背后或塞進前襟。”我跟自己前胸比劃,“那前襟隆起足可以裝只小羊了。”

顧鴦樂。

“個別鄉人一看就好炫耀,花哨寶貝悉皆佩身上,一塊蜜蠟一頭牛,銀環銀牌串項鏈,丁零當啷胸前掛一片。”

我合本子,去取小食,他跟著。“每逢路過城內最接近西邊隘口的廟子,我又剛巧坐進我叔的拖拉機后斗,高度便足能瞧見飛檐翹角的金頂及金頂兩側的鰲頭,再近些,一排轉經筒閃閃發亮。”藕芽春卷掖給他。

“筒里裝經文?佛教寺院。”他咀嚼,藕斷絲連。

“不見得。”

我熬熱巧,投進橙皮香料攪一攪,邊忙邊講。

“壩子上也人喧馬嘯,簇擁著不少磕長頭的百姓,等午市,隘口車水馬龍,滿城熙攘升平,老有一位老阿媽跟石墩子歇著捻珠……進部隊才知不是全信佛,”我關火,撬開甜品柜咣啷啷一通找,“中間也有信苯教者,看他們轉經是順時針還是逆時針。白桃烘餅,瑪德琳,”眼盯柜內逐一問,“楓糖杏仁派,蒙布朗,百利甜芝士卷,嗯……還有點洋梨甜杏夏洛特,吃啥?”

無應答。

我仰身望探,顧鴦陷入沉思,舉著三分之一春卷。

他想事的模樣跟他哥可真像,顰眉心,兩枚眼珠全似住了妖精,午霞跳躍,睫羽在鼻翼兩側蔭出淡淡的影。“聽哥說過,他還說那里人苦,苦得恨不得一棵草喂活一頭羊。”他喃著,話末窘然紅了面頰。

這反應弧。

所以你就知道你的生活多得來不易。你坐享其成,普通人拼搏一輩子的東西不及你生來就有。可我沒說。有些話是不必宣之于口的,我不想破壞難得的好氣氛。

“所以到底吃啥?——蒙布朗不錯,黑加侖夾心。”

顧鴦復板起臉,探身尋摸:“怎么沒舒芙蕾?”

“這得現做,不現做沒法吃。”

“那就做,你不什么都會嗎?我要和ToshiYoroizuka一水準的。”他下令。

“那你就叫你哥帶你去ToshiYoroizuka。”我翻白眼。有啥吃啥,我可不慣著。

返陽臺,顧鴦上唇頂著半圈熱巧印,我笑個不停。他剜我,擎著跟內層踅見的布里歐修小口啃。那是一種只放雞蛋、黃油口感如蛋糕般綿密的面包,十七世紀瑪麗皇后那句著名的“S'ils n'ont plus de pain,qu'ils mangent de

la brioche”便是指它。

“重油,你少吃。”

遽爾擱杯,隨便挑本刊物瞎睇;無意翻見“阿維尼翁之囚”,心想明年七月可央求顧鴛陪我同赴戲劇節。又聽顧鴦道:“繼續講,不許看旁的。”

“嗯——說到吃,牛羊肉好味,”我眼觀雜志一心二用,“進部隊頭回吃,啃蟲草飲雪水長大的牛羊,肉比人工豢養強……豌豆涼粉,他們叫阿拉……”調點辣子并蒜汁,香得很,驀地生津,食指大動,我抬頭。

顧鴦亦抿唇。

饞了?我稱意,干脆合上雜志。

“我文藝兵嘛,有回師長搞拉練,實際掛名郊游,上頭發了餉,文工團便提前到營地幫忙扎寨燒飯。有位藏族班長給我們做面塊跟烤肉。肉是用腸網油包著烤,邊烤邊滋滋流油,還挺有講頭,烤好的肉割下第一塊敬天龍護法,”我指天花板,“——往高處擲。團長也大顯身手,鮮牛腿剁成肉泥就青稞餅子;風干的生牛肉爿成片蘸蒜蓉辣油;羊小腸灌羊血、豆粉,扎繩飛水汆熟,晾涼切片,裹細碎奶渣入油煎得香脆……”

不由停下。顧鴦瞧豬般瞧我呢。

“吃不慣啦,淺嘗輒止貴在新鮮嘛,觀摩離奇做法不枉此行。”我難為情卻意猶未盡,“有倆是真棒,藏靈菇發酵的牦牛酸酪跟藏民煉的奶皮子。我最喜奶皮子,賽蜜甜,濕的比干的香,白嘴吃比煮進奶茶香。”

我呱呱稱道,再瞅顧鴦,難掩同情。

舊疤。

他這樣好的出身,若作健康孩子,別說國內名山大川、少數民族人文聚集地,周游列國吃遍世界亦不值一提。卻攤此命格,日常堪憂,遑論耽其享樂。

“下回,”我張口卻道,“不等你哥了,嫂子帶你吃游全國。哪處飲食都不敵中華博大精深,ToshiYoroizuka的舒芙蕾了不起,我帶你吃比它更富輕盈蛋香的雪衣豆沙跟三不沾。”

聞聽此言顧鴦好笑地望著我,眼神十分復雜。

心旌拘且束。我是顧鴛的人。

一向奉行社會交往對事不對人的原則,怎之于一個病孩子倒苛刻。我困擾,對顧鴦不僅沒做到位甚還……我的良知呢。

經此暇忖我便沒法再面對他。不待回話,起身將刊物塞回藤蔓依附纏繞的書架。

木頭架,下部立柜塵封土砌,連環畫、愛爾蘭木鞋及裝盛郵票像章的鐵皮匣;中上部結結實實塞了幾摞硬紙封的外文書籍跟牛皮卷宗,它們砌滿塵埃,皆為顧鴛讀書時留下,多關于國際私法、海商法和行為主義心理學,一經抽移便發出簌簌聲。

顧鴦半晌不語,見我起了也起,丟掉半拉糕點,撣撣手。“你這人,算了,我不想跟吃貨走南闖北喝西風。”言畢取下一本書。

陽光碎屑,塵埃輕揚。

Commentaire sur la Coutume de Bretagne……我法語退伍前自學的,書名生。“這詞指英國還是指布列塔尼?”我戳。

“布列塔尼習慣法解釋。”

顧鴦予我精準標答,伴隨硬質封皮開啟的澀音,喀喀響。泛黃的紙張極脆薄,他撩動它,發散枯槁味。扉頁處猶有藍墨水撰寫的娟秀拼字,洇得透透。其內筆記密密匝匝,別扭難嚼的專業術語晦澀礙懂,便簽壓出折痕。

顧鴛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知何為將就,何為適可而止,一門專攻,不把研究對象摸得巨細靡遺不肯休。我的愛人多優秀。我該驕傲。

“La Grande-Bretagne才指英國,你法文跟百度翻譯學的吧?”顧鴦嘲弄。顧家基因真真讓人恨愛摻半。法語語法最縝密,因故他與他哥打小學,我嗆不贏,試探道:“將來你也攻讀法律,隨你哥走,讀他書起步。”

有一瞬我當他會興高采烈地呼應,然而他只是又沉默了會兒。“我煩他那職業,這書對我沒意義。”

我心下便亮堂些。

“事實上一本書的意義不在于書,而在于看的人。”我說教他,“職業同理。”

他咂嘴,不置評。我問:“你長大想做哪方面?”如關懷自家孩子成長的大人那樣我關懷他,我猜古琴相關,抑或沒想過。

“與你無關。”他將書掖我。

我抱持它,誠摯求他回答。

半天他才拗拗扭扭道:“臨終關懷師。”答案出乎意料,我笑曰:“這哪是你這性……”他冷淡地脧我:“我先活到那時再說罷。”不咸不淡。

我心一揪。

“跟你哥聊過嗎?——整體意義深遠,但離被國內社會全盤承認還有段距離,在此我先行向你致敬。”我敬個軍禮,心平氣和。

他嫌棄地背過臉。

然此理想令我對他有所改觀。他多方面像他哥,只一處相反,他哥愈了解愈難駕馭,他則一旦突破心理壁壘……“嫂子。”他喚我。

“說。”通常他靜默一陣是為噎我。

“你尤好彰顯才識,”果不其然,“大肆抒發己見。而彰顯的根源在于自卑,越彰顯便越容易就此停留于狹隘自我,得不到進步拓展,此非人性該有的美德與力量。”

“而是人性的弱點。”話說得一套套的快趕上他哥了,我一笑置之,“彼此彼此,不與低段位者聊高段位內容便夠,否則得不到反饋也無聊。”

一拳打棉花。

顧鴦沒得預期,倨傲地揚下巴。我揉他頭——這次真心對真心——他要躲沒躲成。他是貓,貓不主動親人,人要想和貓親近,最佳戰術乃迂回。

“你蠻懂。”我贊美他。

“聽著,很重要,”迫使他看我,“兩點,誠如南師言,人類社會不外乎兩點,人與事,事是死的,人是活的。萬事皆存本質規律,猶令它千差萬別迥然與悖者是人。因此為人處事不能讓情緒波動影響思維邏輯,不在做價值評判及動機揣測時負于成見,不要由行為的不滿上升到對他人遍人格的否定。”我講給他亦講給自己。

“去了解社會了解人,變成更好更有價值的自己,創造更好更有價值的事。”

教誨來得唐突,十六年間興沒人曾這般語重心長地對他誨喻此良多。然他大了,他要上高中了,我是他顧家長媳婦,他在我這兒,我該此義務提攜,與其放任自流不若予以傳授。

雖定不入耳,堪難答復。

久久。久久。

“你,”他垂眼睛囁嚅,睫翼如流動的陰影,“話癆。”影子如心口的閂,“等我死……”沒說完。

那是不甘。

我闔了眼簾,少焉;挑百香果劈開,“你是要長命百歲的人吶,竟要我等,我哪里熬得過你呢。”分他一半。

別問我苦不苦、酸不酸。女人為了她們要的就是要受很多很多的苦。自從顧鴦來了顧鴛便避免與我發生夫妻關系,這難道正常?可能偏頗了。但人性就是這么偏頗。

我退讓,一把糠。

永言配命啊。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然,你知當你迷失所求之物之時該如何是好?既已變得不是自己,卻仍硬著頭皮也要闖下去。你必須闖下去,那么多雙眼睛窺著你呢。羨慕嫉妒者大有人在,巴不得你完蛋菜,吃瓜群眾不明真相,以為自個兒眼珠子多雪亮,你好,圍觀扯淡,你不好,喜聞樂見。

你該做的即是好好過日子。


農諺云黍子返青壓塌場。處暑農忙,西南這片雷暴頻頻,秋老虎一下山,天氣陡然攀回高溫,這高溫一路燒至白露,被白露前的一場暴雨澆熄了去。

農忙我忙,歲中簽大單,所撰文稿亦獲好評;仰仗鴛少給電視臺臺長捎話,還賺得了一六飲食之旅紀錄片的“入場券”。

顧鴦入學前日,賀翀約了我。

跟臺里忙完訪談便見著他,其襲酒紅運動裝、虎牙墜件,神采奕奕。經前事我對他好感倍增,留住一共午餐,去屬心的餐廳,松茸塔吉鍋,帕爾瑪火腿炙云菌,紅菜頭北極貝刺身佐烏魚籽,藏紅花意飯,及其不輸鼎泰豐之玉脂冰清的杏仁絹豆腐巴伐露,美饜乎。

終沒忍住提及杯測會那場未經照面的相逢。末我揄曰:“善男子會挑。”

“有趣喔,”賀翀賊兮兮搖頭晃腦,以醬汁、叉與餐巾構圖,“受氣候環境差、土壤、地殼構造影響,依河川、森林、濕地有無在同一產區內引發特定香味的嬗變并收獲截然不同的價值。”上七下八抹抹畫畫,信手扔塊菜頭。

我瞧得專注,“同方位同海拔同塊傾斜地的兩片種植田呢?”似海綿吸收知識。

“縱肉眼難辨分界線,豆品質亦天壤之別。洛斯納蘭霍斯河上流左岸那片還成,回報率行。鴛嫂嫂有興趣?我帶你玩。”浮曳紫莧的眸半睜半闔。

“不了,”我赧顏,“一沒錢二沒工夫。”

飯尾他提議去打高爾夫。我盼其裝束便知其早有此意,算時間則不夠周備,略為難。“你既戒了打牌,打球總行?我幫你跟那掉書袋說。”他盛情相邀,一個電話顧鴛竟準肯。“有何大驚小怪?咱鴛少挺樂意你培養善趣。”他唧咕。

“好罷,總容我換身行頭。”

說走就走。

本城山多,那座球場設在距市百余公里的鄉下,只對會員開放。天陰沉不定,山澗谷地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風向,淳樸而粗糙的狂野沙丘覆蓋長草,蜿蜒球道周圍生滿狼毒、荊豆和石南。

“專為六十度挖起桿設計的。”賀翀站我后頭,指沙坑,“我教你,開球需精準。”扶我手。

我將手抽了。

我看見了那倆負責撿球的雙胞胎姐妹,正遙沖賀翀調情示愛。她們有最火辣的身材最朝氣的臉蛋,跑此地撿球,為的是什么還用明說嗎。每回顧鴛赴球會或馬術俱樂部,興亦伴著不計其數的這樣的人,她們頭頂烈日霾雨,一門心思想爬上他的床。

賀翀流連花海間,藺向坤有四房,葉太太今時仍跟嬌妾斗智斗勇……風月場上多薄情,我只當,顧鴛和他們是不同的!

我以四肢不協調學不會為由撤了,安坐敞篷。天不好,少頃賀翀亦來,為我點一例肉桂蘋果千層酥,暖乎乎,與我閑扯。他確然稱得上閱人無數,雅俗共賞且擅長循引。

顧鴛拜把子,怎么可能不優秀。

我們聊回上次由于北島插足沒能聊完的尼泊爾問題,談到最后針砭其國政,賀翀說尼泊爾在政治上不變通,活該倒霉,引用一段《雜阿含經》里的故事評論道:“不知應對與變通,一味隱忍難有好下場。”

我瞅他,他面不改色。

我接茬以整理思路:“然后?”賀翀無賴潑皮:“提升價值唄,原則內去爭、去奪、去搶,它現在是小三,踹了原配它就是主子,別拎不清。”

慘笑。知他與我打諢語,成心引而不發鋪路。

“四年前我們營代表西南軍區去加德滿都義演。旅游圣地,光鮮包裹脆弱的內里,”我踅回憶,“貧窮、疾病、資源匱乏、醫療短缺,每樣單拎惡至極點都能令它窒息。直至地震它從肌骨壞了。”

賀翀悠閑擱桿,掏扇子玩。他是善于傾聽的人。

我切割酥皮。

“推陳出新,世界不會守著傷疤遺憾,而我,我寧愿相信災難是重整所需的準備,因為人民還活著,古跡消滅的尼泊爾依舊是它的人民的尼泊爾,還可以再搏一搏。就溫柔地等吧?體諒加閉嘴。”

賀翀狐疑望我。

我想他明白。

“人嘛,管好自己尊重他人,剩下的交老天。”我撂了叉,盯那枚虎牙,“——靈魂需獨行,因為我們都有能力決定自己的方向卻沒能力控制別人的軌跡。我謹謝謝你,翀少。”

“慢著,最后這碗雞湯不是我熬的。”

“……克里希那穆提。”我喏喏。

“可了不得,一家子掉書袋。”

炸開幾朵雷。

傍午歸家,顧鴦趴窩睡。外面驚雷驟雨,我見陽臺潲雨,捉急關窗。

竹簾已浸透,花架水槽內蓄滿色澤明亮的雨水。樓下蘆葦蕩七扭八歪閃爍雨露,蘆葦蕩后身大片的苜蓿則蔫不拉耷,引吭生命之危歌,刺得我心口痛。

晚上我主動向顧鴛提出由我陪赴新生典禮。儀式耗時不短,顧鴛正好不便抽身,欣然允了,夸我愈發有長嫂樣。他則跟他弟疏解老半天。

其實皆然走過場,一個電話就能免去的麻煩,但顧鴛沒那樣做,我也覺得有一定意義。

降生,滿月,周歲,少先隊,共青團。在中國,孩子們的前十八年人生即由一次次泛濫的走過場劃分階段,勿以“卓爾不凡”定義一生。一些人已靠血緣、姓氏悉知其未來注定不同尋常——拔萃出彩抑或濫竽庸碌,那么之于顧鴦,我本人不希望他缺失太多平凡。

入子時我卻難寢難安,顧鴛已睡熟,我襯夜撫其臉龐、眉梢,我吻他的唇,睫毛蹭睫毛。

曾經,我有一顆槽牙非常糟糕,因根管治療后沒及時做封閉,我又不疼就不理,它慢慢已爛到只剩薄薄的壁了,里面整個黑洞。最近,它終于,隱隱作痛。我疼了就張大嘴巴叫顧鴛看一看它。這時顧鴛便會小孩子一樣捂住眼說:“不要,它會把我吸進去。”

倏忽間淚濕眼角,沁沾他的睫羽。在黑暗中我抱他,摩挲背脊。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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