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婉豆說(02)
7.誰的兩年沒有誰
南方的一座小城里,天還是朦朦亮的,我還在夢里啃雞腿,身上的重量一輕,內心在狂操,又掀我被子,就不能甩我臉么。 耳邊是阿敏罵罵咧咧:“彭婉豆,你個惡心鬼,睡覺還拽著被子咬,你你你還躺下,你你還閉眼,你起不起?”說完還不忘擰兩下, 這姐姐,真壞真壞!
“五分鐘,就五分鐘?!蔽依^續瞇。
“彭婉豆,我數一二三!”
“一…” “欸…起了起了,叫魂呢?!蔽亦饺?。
娘親總以牛牽到美帝國也還是頭牛埋汰我,我想想也是,自個兒確實是別人踢我一腳我就走一步,再踢幾腳我就走幾步,要拿棍子掄我就跑幾步,我也極信閩南地區的老話,人生下來是什么都是有定數的。像沈哲就是那生在雞窩里的鳳凰,這不現在就飛走了;像我媽,一生下來就是個歐巴桑,大嗓門,愛計較,喜男??;像我,打小一副爛泥樣,出了村進了城也不會成大理石。
阿敏,也是爛泥一坨,按小表地話說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豆豆和阿敏,擱人堆里,就是倆散發惡臭的老鼠屎?!焙髞?,小表就再沒敢對我倆評頭論足,阿敏每見一次小表自行車就放一次氣,自此,小表都繞著我倆走。
我瞇著眼洗漱,阿敏在我身后蹦蹦跳:“彭婉豆你個天殺的賠錢貨,快點,再遲到,看老板不扒了你皮。”
“唔…別踢屁股,肉都不長了…唔…還踢…梳子在柜子上,我站直了刷。”
“彭婉豆我上輩子是殺你全家了…今兒得像孫子一樣伺候你,站直點兒,抬頭,挺胸,前額的頭發梳不起來?!卑⒚暨€在叨叨絮絮。
這樣的場景,每周都會出現幾次,一人刷著牙滿嘴泡泡,一人嘴上罵罵咧咧,麻利地給刷牙的那人綁馬尾。高二那年我和阿敏每個周末都在胖大叔做兼職,這是一家搞奶茶 燒烤 閩南地攤小吃的雜燴店,在店里我時常端茶倒水,偶爾跑跑外賣。阿敏在前臺做收銀,每天經她手的現金少則幾百多則幾千,能摸著別人的鈔票也是種夢里都能笑醒的幸福,為此,我羨慕之余還妒恨得緊,更別說能時常和結賬的客人們聊聊人生,談談黃段子,偶爾還能摸摸小鮮肉的嫩爪。
終于,某日,天晴氣清,我一鼓作氣,向老板分析員工崗位的合理分配如何如何有利于店鋪的又好又快發展,激發員工工作熱情益于員工身心健康,我說:“胖叔,你看阿敏,臉蛋是不是沒我美?”
胖叔瞧了我一眼,再瞧了柜臺的阿敏兩眼:“然后呢?”
繼續正經:“胖叔,你看阿敏,身段是不是沒我妖嬈?”
胖叔嘴邊的雞柳掉了下來,用肥爪,掀了掀我的眼皮:“沒睡醒?年輕人,大白天的,能做夢,真好。”
我又不死心:“叔,您不覺得我可能更適合擱柜臺收錢么?你看我要貌有貌,雖說身段是差了點兒,可咱是賣熟食飲料的,也不賣肉?。 ?
“客人來了,彭婉豆,把手給我拿開,別給我套近乎,倒水去…人阿敏端茶倒水是埋沒人才,你端茶倒水是眾望所歸?!?
我撇撇嘴,撩一紙巾擦擦沾在拇指上的番茄醬,嘟嚷:“人阿敏手端茶倒水就可惜,我端茶倒水就不可惜,這十根芊芊玉指將來是要指點江山,揮灑宏圖大業的。”
“彭婉豆,你墨跡個啥!”胖叔粗嗓門,吼得我盤子上杯子里清水泛了一圈又一圈的波。 “彭婉豆,你再唧唧試試,別以為你沒出聲我眼睛就沒瞧見你的嘴?!?我背過身去,默念:“個死胖子…死胖子…”
小表曾見過胖叔對我慘無人道的精神打擊和生理摧殘,他說:“你瞧你們胖老板,嘴賤舌毒,豆豆你這地磚一樣的臉皮真不是蓋的,耐罵得很。沈哲捧手里怕化了寶,給人當孫子使喚,噴噴噴…”
我轉身,嘴碎的一般都活不長,不跟短命鬼一般計較。 小表順了順我的毛:“真的那么缺錢么?”
這問到我心坎上了,我抱著小表大腿抹眼淚:“缺,老缺了,這年頭通貨膨脹率那么高,咱鎮里集市一碗水面都十塊了,帝都的水面不得要五十?!?/p>
不等小表張嘴,繼續叨叨:“我那便宜媽每個月才給多少,這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樣不得用錢,難怪沈哲要禁我餅干,噢…這星期就不吃餅干,晚飯點一青菜,早餐不能動,餓得胃痛…”
“窮到沒錢吃飯了?”小表詫異,好像真信了我的話,兩眼瞪了個鍋高大。
“這個其實也不是,我一到冬天就懶得出被窩,熱量消耗基本靠基礎代謝,才不要在年后哭得像150斤的孩子?!?
小表看我骨上掛的那幾倆肉,眼里有些許憐憫的意思:“豆豆,別這樣,要真想去,我這有…”
“操操操,不早說,快拿出來。”不等他說完我伸手就往小表兜里掏。
“彭婉豆土匪啊你,給我回來,留一張給我啊,欸…站住別跑…”又一陣雞飛狗跳。
自那年沈哲走后,再沒見他,甚至是過年,也不曾回來,每每打電話也總是無人接聽,即便接也講不上兩句,他總在電話那頭,淡淡地說:“豆豆,要訓練了,得掛了?!?
這兩年家人對我的經濟管制緊得很,他們商量好了一般,寄來的錢總是那么剛剛好,我尋思著里頭有貓膩,又礙于自個兒智商有限,深究起來未必有答案。
阿敏說我命里缺錢,無情地嘲笑我在水溝邊撿路人落下的硬幣,她說:“彭婉豆,求你了,咱出來遛彎,你盯馬路撿硬幣我就不說啥,你連下水道都要去撩?!?
“前兒新聞不是播了個靠下水道撈硬幣致富的,別當一毛不是錢,貨幣印刷總局多搞些一毛,咱物價就多漲幾分,還有…”
阿敏捂著耳朵:“夠了,閉嘴?!笨偸沁@樣被嫌棄,不過,我不在乎。
我床頭枕下,壓著一沓毛票,床底廢書堆,夾著幾張百元鈔票,我時常關起門來數了又數。也時常望著那扇經閉的門,我說,沈哲,冬天要到了,你的腳冷不冷?帝都的雪下了么?我問小表,雪美么,小表說大概像阿爺的頭皮屑吧!
那年初冬,被擠在帝都西站出站口,抖抖手抖抖腳擱心里默操了萬萬遍!
沈哲,你又騙人,不下雪的帝都,也好冷好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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