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8年準備,3易其稿,在零下30多攝氏度的哈爾濱經歷57天拍攝的電影帶著冷冽刺骨的寒氣,攜著犯罪、懸疑類型電影的“標簽”,夾雜著碎尸、情愛的“噱頭”,一舉拿下了柏林電影節的最佳影片金熊獎以及最佳男演員銀熊獎。在大陸觀眾看來,這確實是“爆冷”,電影編劇及導演刁亦男在國內并不為大家所知,盡管他的前兩部作品《制服》、《夜車》在國際電影節都已嶄露頭角。在柏林頒獎時,評委梁朝偉對刁亦男說,這部電影第一次看時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評,基本沒什么爭議(拿獎)。這是對《白日焰火》最真實的褒獎,可見它在藝術上的國際認可。看完電影后,你也會發現它并不是依靠所謂“標簽”和刺激“噱頭”來吸引眼球,賺取票房,其實給觀眾深刻印象、引發思考的是故事中深藏的人性和壓抑的情愛。我們看到的似乎是一個令人費解的故事,但背后卻留給我們無數種解讀的方式。
電影開頭是一個長時間固定鏡頭,運煤車上一個用蛇皮袋子包裹的物體,在周圍一片黑渣中顯得格外突出。而隨后一句“有誰能在一天之內,天女散花一樣的拋尸呢?”這句驚悚詭異的話拉開了整個故事的帷幕。電影開始部分利落迅速,直接切入事件,設下懸念,那個用手遮住臉痛哭的女人,那聲槍響尖叫后的黑屏,那個路口拐角處的榮榮干洗店,留下的都是線索,它就像冰山顯露的一角,我們看到的只是故事的極少部分,隱藏在下面的盤根錯雜情節就像黑夜中巨大的水下冰山,冷峭、模糊、神秘、未知、危險。
接著時間轉換為5年后,從1999年到2004年轉場的長鏡頭自然而不失講究,空間不變還是在在汽車隧道口,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張自力酒喝多了睡在馬路牙子上,摩托車還噗噗的冒著白煙,一個路人叫醒他無果,于是把他的摩托車開走留下一個破小的電動車,正如5年后他從警察變成個小保安,生活潦倒邋遢,整天喝酒,活生生一個失去斗志的失敗者。為了能讓自己“輸的慢一些”,他找了件事做——繼續查明5年前的拋尸案。
這部電影從風格上來說,是黑色電影。從電影呈現出的氣質可以看出導演偏愛的是“硬漢派”偵探小說,而這正是黑色電影的文學來源,從死亡開始,圍繞謀殺的故事,折射的是社會外貌,觀照的是人物的道德困境。而這部電影的切入點以及圍繞的中心就是“性”,它把在女人身邊的4個男人聯系在一起,這也是揭開案件秘密的答案。
梁志軍是因“性”扭曲的代表,他對吳志貞愛的卑微深沉,他想拉她的手而不敢,想摟她的腰最終又縮回,他極度渴望愛卻又不得,只有把恨轉向他人,心里的壓抑只能通過殺死與她有關的男人才能釋放,他甚至有些變態,不僅殺掉人而且把尸體拋向全省各處,仿佛只有通過這種極端的方式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他經常把冰刀掛在身上,甚至用冰刀殺死警察,看起來是一種強勢的外顯,可恰恰表露了他內心的極度脆弱。他愿意做一個“活死人”守著吳志貞,那怕他知道她并不愛他。
男主角張自力是“性”強占有欲的代表。他是一個警察,但并不是一個典型的好警察,開始的辦案不力,到后來與吳志貞的曖昧不清,可以說他本質上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世俗男人。影片開始就是他與前妻做愛,而且糾纏不放,后來還對女同事非禮,女性在他眼中是發泄欲望的存在,是物化的標志,他對愛沒有深刻的感覺。直到為了查案主動去接近吳志貞,一個干洗店的女工,瘦弱纖細,沉默寡言、冷漠神秘,她就像危險的冰山,被拋尸的三個男人都與她有關,“撞”上她就是不幸,但他還是大膽的跟蹤她,走進她,一方面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贏回人生的臉面,另一方面不排除“性”的誘惑。當他最終破案后,和領導們阿諛奉承的嘴臉顯露了世俗男人的本性,肉欲的感情終究抵不過實實在在的名聲事業。
榮榮干洗店的老板,他是“性”無能的代表。他招妓女人,騷擾吳志貞,對女人只能“可望而不可及”,卻給吳志貞提供了最好的“庇護”,讓她有工作可做,而且梁志軍也不會殺他。這使得整個扭曲復雜的人性關系中出現了一個難得平衡點,在這顫顫巍巍的平衡中,每個人艱難的掙扎求得生存的縫隙。就像整部片的特點,環境嘈雜,燈光迷離,充滿不安,連一匹馬都無處安身,只能被牽到居民樓里,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那么不合時宜。
影片中沒有出現形象的一個男人,李連慶,他是“性”需求過多的代表。他的那件昂貴皮氅也是整個事件外在的導火索。且不去判斷吳志貞最后的自白是否真實,影片開頭埋在店口樹下的骨灰,李連慶老婆對“小三”的熟悉程度,包括她看那件皮氅時眼中的神情,可以推測吳志貞與李連慶的關系絕不是賠不起皮氅就要謀殺那樣簡單。但不可否認的是,李連慶對自己老婆不滿,對性有更多需求,這是他被殺的重要原因。
而女主角吳志貞,電影并沒有通過她直接淺白的復原所有的事情經過,相反,她是絕對神秘而沉默的,電影直到1小時后,她才有完整的臺詞。在那場溜冰里,吳志貞就像沒有線的風箏,身體輕盈自由但眼神卻空洞迷失,她帶著張自力遠離了燈光照射下的溜冰場,滑向黑暗的遠方,沒有任何的語言,只有動作,滑冰、跌倒、親吻,她翻涌的內心被冷清的外表厚厚的掩飾起來,只留下捉摸不透的眼神,她的冷艷讓張自力無法控制的淪陷。于是在摩天輪上,張自力指著那個讓吳志貞心有余悸的“白日焰火”夜總會,如愿以償的得到了她。她之前一直想逃,卻逃不掉梁志軍的枷鎖,此后本以為生活可以重新開始,然而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像懸在半空中的摩天輪,并沒有落地般的安全感。最后她被警察帶走,走向了宿命般的結局。
影片最后,明白一切的張自力仿佛有一絲的覺醒,那段在舞廳胡亂扭動的舞蹈,是他內心情感的真實釋放,內心憂郁糾結就像不知怎么擺放的手腳,他陷入了自己設下的困境,無法逃脫。而白日焰火是他最后無力的反抗,焰火在白天看不到顏色,感受不到光熱,徒留一縷白煙,但也是勝于無的,他在告別吳志貞,仿佛也在告別曾經的自己。
生活中沒有絕對的黑白對錯,每個人都似乎在一種似是而非的困境中掙扎,一半是黑夜冰山,一半是白日焰火。雖然人性復雜,不乏幽暗丑陋,但我們還是要相信向善的微芒,那怕只是不起眼的白日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