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餐桌上已經(jīng)擺上了好幾道菜，天冷怕菜涼，想來父親是張羅了一個大火鍋。濃濃的羊肉香味在小樓里彌漫開來。進了屋，小葉把包放進自己房間。男人也把筆記本包放在了進門的鞋柜上。從鞋柜里換了雙拖鞋，往廚房里與林叔叔阿姨打招呼。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到小葉家吃飯是他們以前的常事。

小葉換了件家居服也擠到廚房里來。

“叔叔阿姨，我們回來了。要幫忙么？”

“思哲，去樓上叫你父母一起下來吃飯。”

“爸！媽！生日快樂！”小葉說著就從后面抱著母親。曾經(jīng)那么溫柔的母親終于又站在自己家里，站在自己面前。母親似乎瘦小了許多，也不像以前那么感覺軟乎乎的，抱著就如同抱著棉花糖一樣，現(xiàn)在更像是一棵枯松的感覺，堅韌卻有了年歲。摟著母親盡然有些不想松手。生怕這一松開，仿佛那日一般。不禁覺得自己有些幼稚荒唐。母親轉(zhuǎn)過身來，溫柔的看著她，“都這么大了還撒嬌呢！去和思哲哥哥一起請他父母來吃飯。”

“阿姨你不知道，小葉期盼著這一天期盼多久了呢！”思哲寵溺的看著小葉。

“走吧！去樓上。給這復合的人兒一點空間。”小葉調(diào)皮地推著思哲出來。她像是干了壞事要逃跑的孩子，著急出來，生怕自己多待一秒就不能控制住淚水。都這么大人了，經(jīng)歷這么多事情，居然在面對父母的時候如此失控。

出了大門，從小樓側(cè)邊的樓梯往二樓去。

“怎么沒帶那女孩回來一起吃飯？”小葉換了個話題問，

“今天不是時候。今天是你媽媽回來的好日子。”思哲解釋。

“都這么久了還沒到時候呀？你打算把女孩子怎樣才算時機成熟？”小葉打趣。

“噓。替我保密！我爸媽都不知道。”思哲做出禁聲的手勢，和小葉進了自家門。

父母都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餐桌上有一個包裝好的蛋糕。

“爸媽！林叔叔叫大家下去吃飯了。你們收拾下吧。”

“阿姨！陳伯伯好！我都好些日子沒上來和你們聊天了。”小葉坐到沙發(fā)上和陳思哲父母隨意聊著。

陳思哲拐進自己房里開燈瞟了幾眼。一切如故。書桌上放著一些常用的畫畫工具，桌子干凈沒有灰塵，想必母親經(jīng)常進來打掃。因為工作單位離家遠，已經(jīng)很久不在家住了，租的單身公寓離公司相對近，可以每天多睡半個小時，晚上加班也不至于半夜才能爬到床上躺著。自從做設計，修圖改圖是常事，對于畫畫這件本來喜歡的事情也生出抵觸。順眼望去，很多小時候?qū)W畫的資料都壘在書柜上。走過去，開了鎖，書柜最頂一層放著一張卷起的畫，慢慢打開，畫里那個天真，開朗的女孩子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坐在椅子上，雙手攢成拳頭按在膝蓋上。十五年了。這幅畫安靜的躺在這，記錄了十五年前那個快活的孩子的容貌，那張平靜的臉自那天起不再明媚。這是她最快樂也是最難忘痛苦的一天。那天他陪了她一天一夜。從那天起，他心里卻偷偷希望陪她一輩子。

“思哲…我們下樓了。你快點一起。”父親在門外開始喚他。他卷起畫卷，鎖上書柜。不動聲色地融入到大家的寒暄。

大家坐在一起吃火鍋，聊天，問著最近的情況，問思哲，小葉有沒有找對象。大家邊吃邊聊，很是自在，就如一家人一樣。這樣的聚餐十五年前，逢年過節(jié)都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后來林爸爸和林媽媽離婚之后，兩家也不經(jīng)常一起吃飯了，只是出門遇見打個招呼，彼此有個照應。只有陳爸爸出差回來有時候和林爸爸來喝幾杯，聊到半夜。吃過飯切了蛋糕，林媽媽進廚房收拾碗筷，一切如同十五年前一樣。思哲的父親朝自己老婆使了個顏色，阿姨瞬間了然說家里還有事先上樓了。說著就拉著陳爸爸一起回家。

陳思哲說：“小葉陪我去買點東西吧！晚上我在家睡了。明天早上再回公司。”于是拉著小葉往外走。

“爸！去幫我媽收拾收拾呀！我等下就回來了。”小葉給父親遞眼色，撮合著父母。

出了門，小葉掙開思哲的手。和他并肩走著。

這樣一直不說話對于他們而言雖然不是尷尬的事，但總該有個人先說點什么比較好。

在這種時候先說話的總是小葉。

“你都很長時間不回來住了啊。在那邊一個人住嗎？”

“一個人住！我沒讓她在那過夜。”

“哎喲！我又不是這么八卦。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回來看看你父母。”

思哲突然臉紅著說，“好！我會經(jīng)常回來的。前陣子有個項目太麻煩而已，沒什么時間。差不多每天都很晚休息。”

“嗯。注意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說著又像斷了線，接不上話。

“小葉，那個…你大學那個男孩子還有找你嗎？”思哲突然想起什么就直接問了。

“哪個？噢！你說蔣斌么？”小葉只想到這個男的。大學她孑然一身，就這個哥們對她念念不忘。

“嗯。對。還聯(lián)系嗎？”

“偶爾會在QQ聊幾句吧！沒太多聯(lián)系。怎么了？”

“沒什么。沒聯(lián)系就沒什么了。他來我們公司做人事經(jīng)理，跟公司行政的一妹子關(guān)系很好。像是在拍拖。我那天剛好遇見他們一起去餐廳吃飯。”思哲平淡地描述著。

“哎！當年也是對我信誓旦旦，非我不娶的豪言壯語。結(jié)果說變就變。男人長情還真是鐵樹開花呀。”小葉不禁感嘆。

“你只是沒發(fā)現(xiàn)吧！說的自己好像閱人無數(shù)，歷盡情事一樣。小丫頭！”思哲寵溺而又溫柔的說話。每次他這么喚小葉，都讓小葉覺得太過溫柔而有些受不了。盡管這種感覺挺美好的，應該只有她被思哲這樣寵溺的喚過。

“別老是小丫頭小丫頭的。我都二十有八了，大好年華都要去了。我還孤家寡人一個。不像帥哥你，有個忠實粉絲對你言聽計從。”

“那我做你的粉絲吧！”思哲調(diào)皮的說。

“你可拉倒吧。我怕你的粉絲太彪悍，要了本姑娘的命。人家可是設計院老教授的女兒，人家可是放棄出國陪著你，要跟你白頭偕老。”

“她就是太好了，讓我有點拘束。”

“拘束啥？一壘二壘三壘出擊，姑娘就是你的了。從大學到現(xiàn)在，都這么多年了，你們就在牽手親嘴里安然度過。你也真是君子。”小葉一聊開就沒有了底線。

“你在我這聊天這么大大咧咧就算了，別在其他男人那這樣，還不嚇著他們。”思哲笑著說。

“哪有什么其他男人？從讀書開始，你這個優(yōu)質(zhì)男人就一直出現(xiàn)在我周圍，以非男友的身份掃清了所有我的粉絲崇拜者。”

“哪有這種說法。他們是自己覺得配不上你，有自知之明。我可什么都沒干。”

“就是你！就是你…”

兩人在巷子里追逐著，就像年少時光。如果不能在一起，像這樣做兄妹也挺好。思哲私心想著，可是他更多的是想用另一種身份和小葉在一起。只是他不知道小葉是怎樣看待他，畢竟他們都太熟，他們幾乎占據(jù)了彼此十幾年的記憶，這種不是親人甚似親人的感覺很微妙。對小葉的情感與對莎莎的完全不同。

林媽媽晚上收拾完畢就準備回現(xiàn)在的房子。單身十五年，突然回到以前的家，一切都如昨日。只是孩子長大了，只是從前美好的家庭里有一道離婚的證書，這是一道心坎，越老越說不在乎，心里臉上越是放不下。

林爸爸不知道如何挽留，就好像十五年前離婚那天一樣，不知道要說什么，只能在屋外悶悶的抽煙。

小葉回來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走了。父親窩在沙發(fā)里還是悶悶的抽著煙。

一直以來，小葉都不去問父親為什么離婚？為什么離婚后又并沒有找新的阿姨，只是一個大男人帶著自己過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為什么又和母親有復合的想法。

“來，過來坐著。陪爸爸說話。”

“嗯。”

“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十五年了。你都沒有問過我，也沒有去問過你母親。你不想問問么？”父親自己先說起來。

小葉想過很多詢問的方式，很多場景。但沒有想到真正討論的時候是這么平靜。

“您自己說吧。我不知道從哪問起。都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你媽堅決和我離婚。懷疑我有外遇。”

“您有外遇嗎？”

“那是一次思維的出軌。不算外遇。我就和那女的一起喝了一次咖啡。只一次，因為喝咖啡在那時候太時尚被單位人傳的沸沸揚揚，你媽忍受不了于是就和我吵架鬧離婚。”

“就為了一次咖啡啊？爸，你也太輕描淡寫了。我媽是那種人么？”

“你不知道。你媽是感情潔癖。越是在乎，越是無法容忍對方在情感上的不忠。”

“還有這么新潮的潔癖啊？那你跟那阿姨到底有啥思想出軌啊？能說么？”

“她就是老公下海去了，一個人在家孤單，問我點建議。她想去找她老公，可是離職走了，那在單位工作這些年的成績就都沒了。那時候就討論這個問題。其他什么也沒有。我絕對是出于同志之間的友誼關(guān)懷。算作今天也不是出軌。當年跟你媽就是解釋不清。”

“就這么簡單的事？你們就離婚？你們真跟鬧著玩似的。”小葉聽著就有點氣憤。十幾歲的她，當時接受父母離婚的事件可是花了很多很多精力。

“你媽說如果我沒有出軌，十五年后我和她都是單身就復婚。”

“還有這樣的約定啊？我說你們兩個！我該說什么好？這簡直是荒唐啊！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復婚啊？你們不都是單身么？多好啊！莫名其妙離婚，現(xiàn)在又可以和好了，多好！跟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我太高興了！”小葉情緒有些失控。說完沖進自己的房間偷偷哭起來。

父母復合是她一直期盼的，本來是非常高興的事情，可是她就是開心不起來。有種被全世界耍了一通的感覺。好像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對于誰都沒有意義。沒有人在意她的情緒，沒有人關(guān)心她的在乎，沒有人想過她這些年缺什么少什么。原來父母一直都是那么有想法主見，她不過是獨立的，她從不在父母的考慮中，原來父母自私的，原來為了愛，所有人都是自私的。屋外的雪越來越大，周圍的樹和房子都背上了白白一層積雪。回家一直留存在心間的溫暖一點點流失，就像飄在空中的白雪，一點點化在泥土里，不見了。小葉蜷縮在被子里，記憶一點點浮現(xiàn)。

十二歲那年的夏天，那樣炎熱，那樣明亮又那樣灰暗。

暑假剛剛開始，屋外天氣炎熱，每天清晨四五點天邊就亮了，太陽不辭辛苦的早早出工，人們也辛勤工作，早出晚歸。一個人在家過暑假的小葉真是百無聊奈。看會電視，吃會冰棒，翻會圖書，時間打發(fā)的也挺快。母親中午給她做了飯又去上班。吃過午飯，小葉在地板上睡了一覺，夢到了齊天大圣孫悟空帶著她去花果山吃桃子。吃的正香，流著口水迷迷糊糊被天花板上嘈雜聲吵醒。二樓一直閑置，難道是有人住下來了？等一大波人吆喝著坐大東風車離開，小葉偷偷爬到二樓，朝敞開的大門探去。

一個穿著小白圓領(lǐng)體恤的男孩子在新放進來的可折疊紅色沙發(fā)上坐著，手里拿只筆在本子上畫著。天花板上綠色的三葉吊扇悠悠的轉(zhuǎn)著，一陣陣清涼撲來。葉子看得出神，這個小男孩就像天宮里哪吒小子一樣干凈漂亮。讓人忍不住想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