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很想奔跑,撒丫子歡快的跑,去享受操場的風,感受夏日的風急速地穿過黑發。突然很想奔跑,大步的向前跑,雙腿灌滿力量,感受自己沖進黑夜的快感。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跑步了,有多久動都不敢動了,有多久忐忐不安劇烈的運動會讓我再也站立不起來。隨時有可能殘廢的陰霾揮之不去。可是就在今天,我站在跑道上,突然很想奔跑,突然很想用雙腿的奔跑來感謝上帝給我站立的機會。
右腳上燙傷的疤痕像一條丑陋的黑蛇覆蓋我的腳掌,蜿蜒而上直至膝蓋。從我有記憶起它便伴隨我的成長,我在長大,它在延伸,不離不棄。糾結的皮膚,黝黑的膚色,丑陋得如同一個噩夢撕扯著一個小女孩五彩的童年。因為蜿蜒的疤痕實在嚇人,無論多炎熱的天氣我都只能穿著長褲。那是沒有裙子,沒有短褲,沒有涼鞋的童年,屬于女孩子的美麗都與我無關。我每每不懂事哭鬧著想要繽紛的花裙子時,母親的嘆息和父親的責罵總是擁抱著我,安慰著我。
曾經以為蜿蜒的疤痕只有丑陋而已。自小,我便是班上跑步最慢的,是擁有一雙大長腿卻永遠走不快的女孩子。缺乏運動讓我只能待在操場的角落里,看著其他小朋友跳繩丟沙包賽跑。偶爾,全班倒數第二的賽跑成績足夠讓我開心一整天,哪怕倒數第一是一個胖到跑不動的小胖子。
每每下雨夜,老年人才有的風濕痛便折磨著一個僅有十來歲的女孩,我半夜疼醒哭喊。母親留著淚一遍遍地為我按摩摩挲,一遍遍的用熱毛巾為我熱敷,總是折騰到天亮我方才疲憊睡去。所有人都以為苦痛僅限于此了。沒有人從我的不擅運動,從我的步伐緩慢中發現潛藏的陰霾。高二那年我突然右腿抽痛,起初如針扎的疼痛尚可以忍受,可一夜之間黝黑的疤痕紅的發燙,燙的發麻。整個腳踝如同爆開的紅燒豬蹄一般,吸足了醬汁膨脹的兩倍大,疤痕被撐開的疼痛疼的讓我站不起來。
母親扶著我,父親抱著我一個醫院一個醫院的跑,所有先進的醫療設備都束手無策,醫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腳踝卻紅腫不停,仿佛在宣判右腿的無可救藥。疼痛,恐懼,害怕,對右腿的憎惡讓人不堪忍受,我被剝奪了站立和奔跑的權利。走、跑、跳、踩都將成為一個輕易幻滅的奢望。人最懦弱無能的時候能做的大概只有祈求上帝了。我一次次的祈求上帝,讓我站起來,讓我站起來,我只求能夠健康的站立,用我的雙腳去丈量每一寸泥土。
也許是虔誠的祈禱感動了上帝,也許是上帝的悲憫拯救了我,母親背著我上一個中華名醫家里求醫時,古稀之齡的老醫生捧著我的“豬腳”端詳了許久,嘆息道“還好來的不晚。女娃娃的腳還能治!”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母親和我激動的指尖都在發抖。
長達兩年的治療現在想來只剩辛苦而字。人都是如此,真正苦的后來想想也不知道為什么苦了。整整兩年,三樓的宿舍我要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爬行”上去;二十分鐘的路途我拄著拐杖慢慢走;母親每日從家里煲好了藥,搭上一個半小時公車送到郊區的學校給我,幫我上藥再坐車回去。因為長期吃藥不堪重負,胃部的不適讓我吃下任何東西都想吐。
可是,再苦也會過去,與病魔的抗爭逐漸的取得了勝利,勉強的站立讓人欣喜若狂,雖然右腳踝每每以輕微的紅腫來抗議它的“過勞”,但我仍是樂此不疲地享受著腳踏實地的踏實與安穩。有時走的急了,疤痕拉扯的刺痛提醒著我不可冒進。在睡夢中突然的疼痛驚醒我蓬勃的希望,仿佛要將我再抓回噩夢當中。我從未放棄不敢放棄,疤痕竟然慢慢淡化,舒展,猙獰的黝黑糾結慢慢生長出粉嫩粉嫩的粉肉色。略長的道路也漸漸感覺不到右腳的吃力與刺痛。
突然有一天,我穿上短裙,看著裙下仍然蜿蜒的疤痕,鼓起勇氣踏出家門;有一天,我霓裳羽衣地在燦爛的舞臺上翩翩起舞;有一天,我站在演講臺上慷慨激昂;有一天,我站在白云山頂擁抱山頂的白云;有一天,我突然很想奔跑,盡力地奔跑,踮起腳尖沖向跑道,去體驗腳踏實地的真實。
曾經的苦痛南柯一夢,早已遠去。午夜夢回時,切身的恐懼讓人不敢相信今日的健康是真實的。能站著擁抱這個世界,能讓我感受雙腿對我的支撐,是上帝的恩賜。看見親愛的人,就沖上前給個大大的擁抱吧。熱愛閃光的舞臺,便努力立足于舞臺之上。有夢想,便永遠地向前追。在還能跑還能跳的年紀,大膽肆意地享受每一秒的時光,用最能回報雙腿的方式走出生命的每一步。享受著夏夜的風,能奔跑就是上帝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