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為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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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第一次見張曉峰,是在一個還沒竣工的商場里面。光線晦暗空氣混濁,四處掛著那種彩色的破破爛爛的圍擋布,滿地的水泥和裝修垃圾,稍不注意還會被凸出在墻外的鋼筋掛到。

為了入駐這個位置絕佳的商場,我在電話里跟招商的人斗智斗勇了大半年。搞到我心目中的好位置后,談妥了一切條件,拿到設計部的方案,就等商場招呼安裝了。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我還在大西北出著差,招商的侯經(jīng)理一個電話就把我招呼回來了,說是提前三個月裝修。

也怪我傻,什么都沒問,帶著助理千里迢迢趕到商場,和風塵仆仆從云南擠出來的工人匯合。可是到了現(xiàn)場,我們都傻了眼,這明明就沒有竣工!

那個時候跟我的灰頭土臉不一樣,張曉峰頭發(fā)有型,提著鱷魚手袋、穿著商務套裝、黑皮鞋锃亮,站在離我不到五米的地方,輕皺著眉頭看著千瘡百孔的商場。很顯然,他也被忽悠了。

他看向我的時候,眼神里有了同情感,我想哭。

細聊才知,他跟我一樣,位置就在我隔壁,晚上柜臺和工人就到。合計了一會,明白了商場讓我們來的意思,我們就是商場準備樹立的配合典型,這樣其他的廠家才能乖乖過來。這下,我倆都沉默了——非安裝不可。

有人會說,既然沒準備好,干嘛不直接讓車和人都先回去?我想說,這個和私心有關,柜臺和人都是從很遠的外省趕過來,即使沒有施工,這個費用也已經(jīng)不菲。而這塊費用的產生,自然會算在我們的整年績效里,也會合計在部門費用里。所以,不安裝,返程,就意味著我們這次的失利,回去沒有好果子吃。

從自己的角度考慮,我決定今晚照計劃動工,張曉峰也贊同。既然決定了,我們跟商場接待我們的人確認好了時間和進場時間,就各自返回酒店準備。

女人嘛,帶水帶吃的、換鞋換衣服、卸妝涂好護膚,還去藥店買了口罩,挎著小包在晚上七點出門了。我在說好的東門口(其實就是個工地入口)等張曉峰。

然后我看見了一個民工,很抱歉,我沒有任何歧視的意思,只是對方穿著灰色工裝帶著安全帽,已經(jīng)偏暗的天色,差點沒讓我認出來。得虧露出來的帥臉,我才認出是張曉峰。

“姐姐,你穿成這樣是來健身的啊?”

“大哥,你來當民工啊?”

“姐姐,你當這個是柜臺翻新啊,這是在大工地啊!”

柜臺到的時候天完全黑下來了,我家工人和他家工人一邊卸車一邊感嘆,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工地上干活,旁邊的我簡直掩面無語。而張曉峰一邊安撫工人一邊幫忙,顯得很淡定。

別看是大工地,一樣流程不能落下:交押金辦施工證還要簽安全協(xié)議。我就問辦事的小姑娘:“這里面都是保障你們安全的,你們這個大工地有什么能被我們破壞的?怎么不保護一下我們?”

小姑娘冷著張臉,把協(xié)議書扔到了我面前,說:“辦退押金的時候用得著。”

(二)

照明設備還是我們自己工人出去牽的電,大燈泡一開,我立刻成了蚊子的焦點。我本來就招蚊子,現(xiàn)在完全坐不住,各種跳起來拍打蚊子。張曉峰看著我笑了好一會才扔給我一瓶六神。

“太沒經(jīng)驗了,驅蚊的都不知道帶。”

“大哥,我第一次上工地好不好。”

“呵,大白領。”

“說誰呢!”

“我可是經(jīng)常的,這兒還不錯,還有頂呢,我還自己撐著傘跟過一場,傘外面下大雨,傘里面下小雨。”

“你什么職位?”

“總監(jiān)啊。”

“真假,總監(jiān)還出差還跟工地的活兒啊?”

“對啊!我要賺很多錢啊,缺錢啊。”

他一語把我已經(jīng)萎靡的神經(jīng)都挑了起來:“跟我說說能賺多少錢唄,張總監(jiān)。”

張曉峰笑了笑說:“我比不得你,你們世界五百強,我們私營企業(yè)打工小屌絲一枚,朝不保夕,沒法比。”

我感覺這樣突兀地問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天的人的薪資待遇,確實不妥,跟他開了幾句玩笑也沒深聊。

我這邊是組合柜,基本就是力氣活,按照圖紙拼裝起來,再接上電就好了。我這邊電工師傅已經(jīng)開始走線路了,張曉峰那邊還在搬柜臺。我瞇著眼打盹的時候聽見他那邊有幾個人在低聲說話。

“怎么搞的,裝車前不清點好了嗎?”

“不是我們裝的車,我們是第三方,裝車是你們自己的工廠啊。”

“怎么補救?”

“返廠吧?”

“不行!”

最后這句特別清晰,張曉峰的語氣很重。

我臉還是沖著我自己這邊,耳朵早就伸過去了,我聽見張曉峰往我這邊走。

“你這師傅有帶了電鋸電鉆什么的嗎?我看你們的設備比我們齊全。”

我還沒說話,在我旁邊坐著的監(jiān)工師傅回話:“有的,在車上,你們什么問題?要幫忙嗎?”

“真不好意思,我們的尺寸出了點偏差,想就地修改一下,我想借一下工具我自己來就好。”

師傅說完就帶著張曉峰家的人取工具去了,我好奇怎么還能出這種低級問題。張曉峰想笑,又沒笑出來,我也不好多問。

工具取來了,張曉峰自己拿著圖紙和卷尺,標好了位置,卷袖子自己上了手。一陣刺耳的機器聲過后,木屑四濺,我是完全看不懂怎么操作,可是張曉峰干得有模有樣。我家?guī)煾蹈艺f這小子還有兩手呢。

我們的專柜在凌晨四點的時候安裝完畢,張曉峰那除了被修改的柜臺需要再修補一下也沒了問題。給商場的人打電話也沒人接,這鬼地方連個保安都沒有。摸黑走出工地,東方已經(jīng)微微亮,工人們就近找的賓館準備先休息一下,好等我電話跟商場一起驗收。

“你要不急著睡覺,我?guī)愠詡€早餐。”張曉峰問我。

“好!”我一晚上還瞇了一會,張曉峰可真是實打實忙活了一晚上,肯定餓了。

中國人民還是很勤勞的,不到五點,早市就已經(jīng)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倆要了胡辣湯、油條還有小咸菜。

“你這總監(jiān)什么活還都會干呢?”

“嗨,要是昨晚不把柜臺安裝到位,損失我可擔不起。這都是逼會的。”

“我不行,要我就返工,反正也不是我的錯啊。”

“如果返工,期間的費用怎么計算?都是工作,誰也不能說責任都在別人身上,自己也要找原因、更要解決問題,不然公司招我干嘛。”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臉有點發(fā)燙。

我倆的酒店都離這里不遠,吃完飯他打車送我回酒店,自己卻不下車。

“你下來,幾步路走回去。”

“不了,我去現(xiàn)場盯著,怕哪點不合適過不了關。等商場來人給你打電話。”

(三)

我睡到十二點,也沒接到什么電話。起來打車去工地的時候看見他正在做著最后修補。而我家的柜臺已經(jīng)被看起來質量超級好的帆布緊緊包裹住了。

“這什么情況。”我指著我家裹得跟粽子一樣的柜臺問。

“已經(jīng)驗收完了,你家沒問題,所以沒叫你。我出去買的布,包好了,免得后期弄得很臟不好打理。一會我這弄完了啊,你幫我忙,把我家的也裹好了哈。”

“啊......”我頓時語塞,“那你......”

“我家也過了,我自己再補一下,這兒還是感覺不自然。”

“張曉峰,你工作幾年了?”

“我嘛,78的,十三年了,問這個干什么?”他不停地說話,手里的活兒也不停。

“每一份工作都這樣努力認真嗎?”

“工作是我自己的,我糊弄來糊弄去,不是糊弄我自己嗎?”

我站在那里,不自覺地挺直脊背,為這個前輩致敬。

“你干嘛不說話。”他扭過臉來看了我一眼。

“我滿滿的全是景仰。”這是真心話。

“瞎鬧,你看我說得這么冠冕堂皇,我就是為了錢。”


后來,我每次想敷衍了事的時候總能想起張曉峰那句“我就是為了錢”,好吧,為了錢我也不能湊合,好好干!新的一年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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