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逸按響門鈴，聽到一溜小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每一步的音節仿佛都重重敲擊在溫舒怡的心上，砰砰砰地響。溫舒怡深呼吸一口氣，安慰自己只是到同學家里玩而已，不要緊張。門打開，肖逸的母親李阿姨一臉笑容，熱情地說：“小朋友來啦，快進來，快進來。”李阿姨身材不高，燙過的頭發里夾著銀絲，皮膚有點黑，爽朗的笑容和歡快的眼神讓人覺得非常親切。

“阿姨好”溫舒怡乖巧地打招呼。

“媽，這是溫舒怡帶給你和爸的。”肖逸緊接著遞上禮盒。

“小朋友噶客氣做啥啦。這是松茸干啊，這么大一盒老貴的呀，這怎么好意思。”李阿姨心直口快，把禮盒拿在手上，讓溫舒怡很擔心要被退回來。

“阿姨，一點小心意，您就收下吧，一家人都能吃的。”溫舒怡一邊說，一邊焦急地看了看肖逸。

“媽，你就收下吧，我想吃的。”肖逸的理由好像哪里怪怪的，但他媽媽倒是順利聽進去了。

“啊呀，真不好意思，那晚上就吃，一家人都可以吃，小朋友也要多吃點啊。”李阿姨收下禮物，看了看乖巧的溫舒怡，又看了看眉開眼笑的兒子，顯得更加開心了。“肖逸啊，你先帶小朋友屋里廂看看啊，朝南的房間收拾好了，現在陽光老好的，去看看。”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當時對置業一無所知的溫舒怡根本不理解所謂三房兩廳兩衛，全明南北通，兩房朝南，主臥套間，雙陽臺，小區核心位置，中高樓層代表的是什么。多年后經歷了數次物業買賣，溫舒怡才驚訝地想起那套已成記憶，庇護自己度過青澀年華的房子竟是如此完美的房型。

肖逸帶著溫舒怡，細心地介紹每個房間。進門的墻壁里內嵌了鞋柜，廚房里不但有整體櫥柜，還擺放了一張小餐桌，平時家人就直接在廚房間吃飯。廚房隔壁是工作陽臺，放置熱水器，洗衣機，水池等。寬大的廳里一邊是張大西餐臺，圍著一圈十張椅子。

“買這張桌子大概只是為了好看，從來沒這么多人來吃飯的。”肖逸小聲嘀咕著。

正廳里靠墻放著3+2歐式宮廷沙發，挺拔高聳的靠背頂端過渡著優雅柔和的藤蔓形弧線，深褐色的骨架上也雕刻了西番蓮紋路裝飾，深綠色的皮面泛著油脂的微光。沙發對面擺放的電視柜有兩米多長，幾乎橫跨了整個正廳。

“你們家的家具尺寸都好大。”溫舒怡輕輕地把自己對客廳的感受告訴肖逸。

“他們老要面子的。買這些不實用的家具都花了十幾萬。”肖逸言者無心，溫舒怡聽者有意，暗暗記在心里，以后不要拂意長輩。

客廳的過道盡頭是客衛，空間是意外的大，竟然同時配備了淋浴房和浴缸。肖逸說之前浴缸是自己專用的，如果溫舒怡要用的話，他就用淋浴房。

“沒關系，我習慣用淋浴的。”話音一落，溫舒怡意識到這樣的回復間接默認愿意搬過來住，不禁覺得耳根都熱起來。肖逸聽了心里美滋滋的，想要回應卻看到溫舒怡羞紅的臉色，只好裝作沒在意，領她到自己的房間。臥室很簡單，書桌，電腦臺，床鋪和衣柜，溫舒怡還在思考剛才的唐突，提醒自己要注意，走進肖逸的房間，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么了？”肖逸被溫舒怡弄得摸不著頭腦。

“你這被子是什么花色啊。”溫舒怡指著肖逸的床鋪，被面是小碎花的卡通狗熊和小蘿卜。

“就是小熊啊，我初中就用的，沒什么問題啊。”肖逸還特意拿起被子，仔細看了看正反面。

“不用看了，只是覺得這么大的男生還用這么卡通的的床單很搞笑啊。”溫舒怡笑著四下環顧，簡簡單單的房間倒是整理得干干凈凈。

“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看看沒破就一直用了。”樸實的肖逸很在意溫舒怡的意見。

“媽。”肖逸突然喊了起來，把溫舒怡嚇了一跳。

“啥事體啦。”李阿姨急沖沖走來。

“這個被套幫我換掉吧，以后不要用了。”

“不是蠻好的嘛，又不臟。”李阿姨口頭說著，手已經開始拆被套了。

“多少年了，哪里還有人用小朋友的被套啊！”

“好好，我來幫你換，你們出去玩啊。”李阿姨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肖逸帶著溫舒怡走出房間，溫舒怡忐忑地說：“你怎么這么快就和你媽說不要了啊？”

“你覺得不好的肯定不要了啊！”肖逸回答得很干脆。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你現在反應這么激烈，你媽心里肯定要想是不是我出的主意，要對我有意見的。”溫舒怡倒是精通人情世故。

“不用擔心，你要是覺得什么不好只管說就是了。”肖逸毫不在意。“來，看看，這個就是為你整理出來的房間，還滿意嗎？”

溫舒怡眼前的臥室，明媚的陽光透過飄窗灑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紅木床上已經鋪上了淡粉色的床單和薄被，高大的三開門衣柜仿佛一個套間般矗立在門邊，床位靠窗的拐角放置著一張五斗寫字桌。所有的家具都是暗紅的色澤，透露著濃厚的時代氣息。

“家具是我奶奶之前準備來住時搬過來的，后來她決定住老房子想想搬回去太麻煩就留在這里了。”肖逸揣度著溫舒怡的表情，擔心要是溫舒怡嫌家具老氣，那還真是不好處理。溫舒怡則是剛剛經歷了被套事件，擔心自己要是說哪里不滿意又要多生是非，連忙表示自己對臥室的一切都很滿意，光照充足，家具也是充滿老上海格調，讓她想起爺爺小屋的擺設很有親切感。

隔壁的臥室是肖逸父母的套間，出于禮貌，溫舒怡只是在門口看了看，同樣是朝南的飄窗，房間里亮堂堂的，和客廳相同的中式家具，線條簡潔干練，為整個臥室營造了清新愉悅的氛圍。

兩人最后來到陽臺，涼爽的高樓風輕輕吹起溫舒怡的秀發。肖逸靜靜地看著溫舒怡，溫舒怡看著樓下碧綠的草地，小區圍墻外平靜的河浜，淡然的表情掩蓋著糾結的內心。肖逸捏緊拳頭給自己鼓勁，準備打破沉默，正好聽到媽媽的腳步聲走到從臥室走出來。

“兩個人立著做啥啦。水果都洗好了，坐下來吃啊。”李阿姨手里抱著被單，站在工作間門口招呼著兩人。

“謝謝阿姨。”溫舒怡看著李阿姨手里的床單，感到十分愧疚，無端給別人添麻煩了。

肖逸看溫舒怡雖然回應了，但身子沒動，心想她或許還不想吃東西，怕母親太生硬，連忙說“媽，人家還在看風景呢，一會再吃。”

“看風景也不要站著啊，你帶她下去轉轉熟悉熟悉環境，吃晚飯再回來吧。”溫舒怡和肖逸相視一笑，李阿姨這個建議得到了二人一致認可。進了電梯，也許是沒有家長在身邊，兩人一下子活絡起來了。

“你什么時候搬過來啊？”肖逸問得有些急不可耐。

“誰說我要搬過來啊。”溫舒怡嗔怪地撅起嘴。

“好啦好啦，你看我媽那么喜歡你。我們是誠心誠意懇請溫舒怡小姐來體驗生活的。”此時正好電梯下到一樓，肖逸擺了個懇請的姿勢，溫舒怡順勢走出來。

“可是我還沒想好怎么和家里人說啊，又不能和他們說動遷這種沒影的事。”溫舒怡還是覺得思路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你不是馬上要實習了嘛，你就和家里人說實習單位離家里太遠，交通不便。實習期又很緊張，所以要搬出來啊。”

“你怎么這么會吹牛啊，不教好事情，不理你了。”溫舒怡再次懷疑肖逸平日的呆頭呆腦是不是故意想扮豬吃虎，快走兩步作勢要跑開一般。

“這不算吹牛，你聽我說啊，我實習的時候很多同學都要出來租房子的，我們這只能算是未雨綢繆。”肖逸怕溫舒怡生氣，連忙追上，看著要靠在一起了，兩人卻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偷偷瞄了眼樓上的房間，李阿姨果然在窗口望著，于是裝得若無其事般保持著走路的速度，拐進了紫藤花架，繞出圍墻，再悠閑地轉到小區后面的河畔。

那是初秋的午后，平靜的河面不算清澈，但在上海這座鋼筋水泥的叢林里是不多見的。叢生的野草長得比人都高，河堤的泥土被人踩出一條小徑，蜿蜒起伏地延伸到岸邊。溫舒怡想起小時候在田野里玩耍，興致盎然地要鉆進樹叢里，發現肖逸在身后輕輕地拽住了她的衣角。

“不下去看看？”溫舒怡疑惑地看著肖逸。

“河邊路滑很危險，樹叢里很臟，你不要下去。”肖逸皺著眉頭說。

“不要，我要下去看看。”溫舒怡把衣服從肖逸手里抽出來，小跑到河邊，肖逸也趕緊跟上來，像保鏢一樣側著身，小心地把溫舒怡護在遠離河道的一邊。

滟瀲的波光倒映青春的面容，柔和的微風輕送氤氳水氣，此情此景仿佛老上海歌謠蘇州河邊里唱道 “世上只有我們倆個 我望著你 你望著我 千言萬語變作沉默” 雖然兩人已經交往了一年多，但成長的經歷迥異，生活習慣不同，同樣的風景，在溫舒怡眼里感受的是新鮮和好奇，在肖逸看來卻是風險不安。但兩人最終還是踏上了共同的道路，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