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月,A大的銀杏葉半綠半黃的落了一地,被秋風催促著換盡姿態。被秋雨沖洗的干干凈凈的路燈安靜立成一排,等待著夜晚的來臨。
寧荔靠著墻壁坐在樓梯間的階梯上,夾著煙的手指晃悠悠的搭在曲起的右腿,瞇著眼睛吐出一圈長長的煙霧,涂著大紅色口紅的嘴唇在煙霧里顯得格外好看。
秦子邵扛著水桶爬上四樓時,剛好看到這幅畫面,他瞟了一眼寧荔,繼續跨著大步向上爬去,水桶里的礦泉水叮叮咚咚的撞擊著瓶身,和著秦子邵的步伐,驚醒了半瞇著眼的寧荔。
寧荔看了看秦子邵,將右腳往外伸了伸,繼續瞇著眼睛吸手里的半截煙。
不過一小會兒,手里的煙就只剩下黃色的煙蒂部分,她收回腳在地上將煙頭按滅,隨即直了直腰板,瞪著大眼看著樓梯口墻角的垃圾桶,抬手一扔,煙蒂在空中滑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后擦著垃圾桶邊緣滾到地上。寧荔有些懊惱的拍了拍大腿,打算起身去撿,可還沒等她站起來,一道深藍色的身影就越過她走到垃圾桶旁邊,彎腰撿起煙蒂放入桶內。
寧荔重新坐下,嘴角挑著笑,說,送水的帥哥?
秦子邵聞著空氣里淡淡的煙味,皺了皺眉頭,轉身下了樓。
寧荔呆愣幾秒,反應過來后爬起來趴在樓梯欄桿上就喊,523寢室送一桶水,謝謝!
依舊沒有回答,她也不在乎,拍了拍手晃著腦袋回到寢室里。
不大一會兒,523宿舍的門就被敲響了,伴隨著敲門聲的是一道微微喘著粗氣的男聲,你好,送水。
寧荔將門拉開一半,堵在門口看著站著的秦子邵,他臉上已經有了一層薄汗,那雙黑亮亮的眸子顯得十分有神。寧荔挽了挽袖子,說,帥哥你辛苦了,這個就交給我吧。
秦子邵有些意外,還來不及阻止腳下的水桶就被寧荔拖了進去,宿舍的飲水機是放在桌子上的,寧荔咬緊了嘴唇也只能將水桶抬到與飲水機差不多高的位置,就在她堅持不住要摔下水桶時,一只有力的大手蓋上她的右手,將水放到了飲水機上。
水一放穩秦子邵就放開了手,寧荔摸著右手背盯著他,有點濕,手心有汗?
帶著笑的問句語氣,讓秦子邵不自覺的在褲子上蹭了蹭手掌心。
意識到他的小動作,寧荔大笑出聲,抬起頭仰望著他的眼睛,說到,我叫寧荔,寧靜的寧,荔枝的荔。
秦子邵別過眼,猶豫了幾秒,轉身就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秦子邵。
短短三個字。
第二天秦子邵扛著水桶上樓時,寧荔依舊坐在樓梯間吸煙,看到秦子邵時,她低下頭抖了抖煙灰,又若無其事的吸了起來。秦子邵腳步不停的扛著水上樓,路過寧荔身邊時帶起一陣微微的卷風,煙霧被風改了方向,直直撲向寧荔的鼻孔,嗆得她輕輕咳嗽起來。
秦子邵送完水回來時寧荔手指間的煙已經吸得差不多了,煙蒂夾在指間晃悠著,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聽到秦子邵的腳步聲靠近,寧荔急忙將煙頭按滅朝著垃圾桶扔出,看著煙霧都還未散盡的煙蒂滾落到地上,她滿意的笑了,偏頭仰望著他。
秦子邵大著步子走到垃圾桶旁邊,撿起煙頭放入桶內,轉身下樓,和昨天一樣,沒有一句話。
此后的很多天,都如這般。寧荔每天在樓梯間坐著吸煙,聽著腳步聲扔煙頭,然后看著秦子邵撿起煙頭丟進桶里。
但今天有些不同。
秦子邵扛著水桶上樓時,原本空闊的五樓樓梯間上上下下坐滿了叼著煙的女孩,只在中間留下一條彎彎曲曲的窄道。寧荔依舊坐在靠墻的地方,依舊涂著大紅色的口紅,看到秦子邵時,她夾著煙的手指抖了抖,隨即又低下頭熟練的抖著煙灰。
不知為何,看到這樣的寧荔,秦子邵心里有些煩躁,他慌亂的從煙霧繚繞的樓梯擠上六樓,卻還是忍不住在轉角處回頭望了望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等到秦子邵送完水下樓來時,那群女孩已經散了,只剩下寧荔一個人和滿地凌亂的煙頭。秦子邵站在轉角處看著寧荔的背影,看著她吸完最后一口煙然后將煙頭穩穩的扔進了垃圾桶里。
那一瞬間,他在她臉上清楚的看到了失望。
寧荔拍著屁股站起來時注意到站在轉角處的秦子邵,她笑著問,送完了?
他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眼眸如水一般平靜。
寧荔也不介意,自顧自的攤開左手就開始撿地上散落的煙頭,一支一支的鋪在手掌心上。還沒撿完,她就一把甩掉手心的煙頭捂著左手驚叫出聲。
怎么了?聽到叫聲,秦子邵沖下樓梯,抓著她的手心問到。
寧荔愣愣的看著他,手心里被沒熄滅的煙蒂燙傷的地方已經冒起一個小水泡,泛紅的邊緣還留有煙灰。
這需要處理下吧。秦子邵輕輕吹掉掌心的煙灰,看著凸起的水泡,緊皺著眉頭說著。
寧荔半咬著嘴唇說,沒事,把水泡戳破后等個幾天讓它結疤了就好了。邊說著又蹲下身去接著撿煙頭。
秦子邵吃驚了幾秒,一把將寧荔拉起來,然后彎下腰兩下將地上的煙頭抓進垃圾桶里,拉著寧荔就往樓下走去。
寧荔叫出聲,秦子邵你干嗎?
秦子邵速度不減,頭也不回的說,去醫務室。
寧荔望著被秦子邵拉住的手腕笑開了花,一個不注意被宿舍大門處的一個小階梯絆倒,拽著秦子邵握住她的那只手直直往地上撲,秦子邵反應過來拉住她時她那只燙傷的手掌已經重重的撐到了地上。
寧荔扶著秦子邵重新站起來,伸著左手看著被蹭破的水泡擰著眉頭說,完了,這下好了,不用戳直接就破了。
秦子邵看到她這幅疼的揪眉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半開著玩笑說到,你這算是活該。
寧荔不服的抬頭,準備斥責他毫無同情心,卻在看到他嘴角那抹笑意時咽了咽口水,連同到了嘴邊的話一起吞了下去。她用沒受傷的手拍秦子邵的手臂,說,笑起來還挺好看嘛!秦子邵!她歪著頭對上他的眼睛,盯得他別過頭拽著她繼續向著醫務室走去。
寧荔來了興致,小跑到他面前,倒退著問,秦子邵,你好像還沒有叫過我名字呢!
秦子邵也不理她,直接大步越過她。
寧荔追上去用沒受傷的手抓住他,說,我叫寧荔,寧靜的寧,荔枝的荔,你念一遍嘛!難道我的名字不好聽嗎?
秦子邵拐進醫務室大廳,說,好聽是好聽,就是有些拗口不好叫。
哪里拗口了,你多念幾遍就順口了啊!
寧荔的話音還未落地,秦子邵就對著醫生介紹起她的傷來。
寧荔的傷口處理的很快,除了手上包了一圈白紗布有點疼以外,到也沒什么大的影響。
回去的路上寧荔將包著紗布的手舉上頭頂,瞇著眼睛邊研究邊說,真是好久都沒有受傷了。
秦子邵看著寧荔,冷不防的冒出一句,像你這樣的女孩,應該都是被保護的很好吧。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有些被驚住。
寧荔放下手盯著他,嘴角依舊掛著笑,眼里有些模糊的哀傷。秦子邵別過眼,有些尷尬的咳了咳。
寧荔笑出聲,轉過頭望著前方,自言自語般的說起來,是啊,保護的很好,但不是被別人保護,而是自己保護自己。秦子邵,其實我不屬于這個城市里的,十三歲以前,我和母親一直住在一個長著許多荷花的院子里,背靠著大山,最自由最快樂的時光都在那里。十三歲那年,我第一次來到這個繁華的地方,從那以后就在這里最黃金的地段住了下來。這個城市真的很有魔力,它讓我那窮酸的父親變成了這里數一數二的有錢人,也把他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而我的母親,來了這里后就再也沒有過微笑。但是我變得更好了啊,因為來到這里后我就再也沒有流過淚。秦子邵你看,這個城市是不是有魔力?
她笑瞇瞇的看著遠方,明明是帶著笑意的聲音,卻聽的讓人心疼。
秦子邵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陪著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開始一步一句的講著自己的故事,他只是想要說給她聽,無關安慰也無關傾訴。
寧荔,他叫到,聲音輕輕的從風里擦過,我也不屬于這里,這里太不適合我了。上大學以前,我屬于那個靠近黃河的小鎮里,那里有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兩個為了我將健康悉數耗在春夏秋冬里的人……
還沒等秦子邵說完寧荔就拍了他一巴掌,望著他受驚的樣子哈哈大笑,她邊擺手邊說,好了好了,不說不開心的事了,秦子邵,今天我受傷了咱們得慶祝下,走!請我東西去!說著就拖著有些懵的秦子邵往校外走去。
秦子邵跟著寧荔來到學校后門一家燒烤攤位上,燒烤架上混合著辣椒味的煙火熏的他有些難受,看著寧荔邊點邊吞口水的樣子,他疑惑的出聲,這個……有你表現的這樣好吃嗎?
寧荔回頭看著他眉頭緊皺的樣子,翻著白眼鄙視的說,一看你就沒吃過這等人間美味,真是白活了,你快去找個位置坐下,別在這礙著我,快去快去!
秦子邵轉身掃視了一下,凌亂擺放的桌子坐滿了人,更有些五六人都擠在一張小桌子旁。他拍了拍寧荔說,沒有位置了,要不打包吧。
寧荔不甘心的從燒烤架前跑去看,最后一臉糾結的對著燒烤師傅說,叔叔,我們打包吧,分成兩份。
燒烤烤好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燒烤攤位前開始擠滿高高矮矮的情侶,一邊聞著香味流口水一邊看著對方情深意長。
秦子邵和寧荔一人捧著一盒冒著熱氣的燒烤從學校后門一直走向正大門,星光璀璨的夜空中掛著一輪圓圓的明月,照亮每一個沒有路燈的角落。
可寧荔很快就在昏黃的路燈下急得跳了起來,因為她包著紗布手沒辦法端穩打包盒,看著面前冒著熱氣香氣撲鼻的美食卻沒法吃,急得她靠著路燈桿上可憐兮兮的望著秦子邵,邊吞口水邊說,秦子邵,要不你先給我吃一串吧!
秦子邵瞥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接過她手里的盒子又遞到她面前,說,吃吧!
寧荔手里得了空,撈起肉串就開吃,一邊嚼著還一邊關心秦子邵,那你怎么吃啊?
秦子邵望了望手上的兩盒燒烤,邊向前走邊說,我不愛吃。
喔……
吶,吃吧!寧荔拿著一串新的肉串遞到秦子邵嘴邊,香氣直往他鼻里撲。
秦子邵有些意外,扭頭看著寧荔帶著笑意的眼睛,猶豫了一會兒后還是張開了嘴巴。
看著秦子邵有些扭捏的動作,寧荔舉著肉串哈哈大笑,笑聲帶上香味順著路燈飄了一路。
月色下的瀝青路看起來深沉極了,平整的路面托舉著兩人被拉的老長的影子,還記錄著兩人一路的歡笑。
寧荔真的希望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沒有盡頭,沒有母親日日紅腫的眼睛,沒有父親無情冷酷的惡言,只留下月亮和吹起發梢的風,還有身旁不陌生不熟悉的他。
那晚以后,寧荔老愛粘著秦子邵,他去食堂吃飯時,死乞白賴的讓他幫她打,他去送水時在每一樓的樓梯間坐著等他,他去圖書館準備考研時,她就在旁邊趴著看他。
閑得無聊時她會問,秦子邵,你考研要考去哪里?
H大。
這么遠啊。
是啊,有點遠。說到這里秦子邵會抬起頭來望望窗外,考去H大一直是他的目標,不僅僅是夢想,還是生活的責任,是他沒辦法推脫的金囚籠。
他放下筆看著寧荔,聲音有些沙啞,寧荔,你呢……
寧荔擺擺手,一臉不屑的說,我哪里都能去。
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掀起寧荔耳邊的頭發。她轉過頭迎著風,接著說,我也不想待在這里,對我來說,任何一個地方都比這里好。聲音漸漸低下去,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摸煙,卻被秦子邵一把抓住。
把煙戒了吧。秦子邵說,語氣平平的。
寧荔就笑,像個無賴一樣說著,這怎么能戒得掉呢,就像愛上了你一樣。
秦子邵放開手,下一秒又緊緊握住。他說,寧荔,以后,你在其他地方憋下的眼淚都留在我這里來哭,我會給你最溫暖最輕松的懷抱。
幾乎是同一瞬間,寧荔的眼眶蓄滿了淚水,晶瑩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兒,最后滑出兩道淚痕。她捂住臉,哽咽著笑出聲,真是丟臉,七年都沒流淚了今天竟然……
秦子邵拉開她的手,輕輕的替她擦去眼淚,用大拇指摩擦著她臉上的淚痕,靜靜的看著她,眼里全是心疼。
從窗縫兒里溜進來的風吹的書頁嘩嘩作響,像極了大自然慶祝愛情的方式。
只是啊,他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二】
其實我很害怕你變得更好,因為那樣,我就真的沒辦法站在你身邊了。但是秦子邵,你必須要變得更好,因為這不只是你的愿望,也是我的。
大三那年秦子邵辭了送水員的兼職,全心全意投入到考研的復習中。
他送的最后一桶水是到寧荔寢室。還是那個樓梯間,他將水桶從肩上碰的一聲放到寧荔面前,上步坐到她身邊,拿過她指縫間的煙的把玩起來。
他說,第一次見你你也是靠在這里吸煙,瞇著眼吐煙霧像個小太妹一樣,當時我就想扔下水桶去奪過你指間的煙,如今三年都過去了。
寧荔將靠在墻上的頭掰過來靠在秦子邵肩頭,有些忍不住笑,說,那你當時干嘛不搶啊?
秦子邵將煙熄滅扔進垃圾桶里,答非所問的說,這里離垃圾桶挺近的,你當初就是故意的吧!
是啊,誰讓你撿了第一次呢,那就得一直替我撿下去!
秦子邵伸出手揉揉她的頭發,笑了笑,又嘆了口氣,說到,寧荔,把煙戒了吧。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故作平靜的壓抑。
寧荔伸出手抱著秦子邵,沉默了好久。
直到秦子邵笑著拉開她說他去送最后一桶水時,她才叫住他,她說,秦子邵,等你考去了上海,我就戒掉它。
秦子邵頓了頓,最終卻是什么都沒說,扛起水桶拐進長長的走廊。
他害怕,考去上海那天,或許就是他們分開的時候。
可她又何嘗不知道呢。他有他的理想抱負,更有家庭的責任,而她呢,她只想安靜的陪在母親身邊,或許是回到那個小院子里,或許是搬進某一套出租小屋里,但她知道,她母親離不開這個城市。
他們兩個人,一個走不得,一個留不下。
可他們還是希望,愛情有最美好的模樣。
那一年的冬天,A市異常暖和,明亮的陽光將冬風馴的溫柔,輕飄飄的掀起鮮艷的衣裙又放下。
寧荔買了一條大紅色的連衣裙,套一件大紅色的長大衣在校園里奔跑時像一團紅色的火焰。
秦子邵笑話她,說她喜慶。
寧荔哈哈的沖著他笑,纏著他周末帶她去H市看雪,她說,我要穿著這套衣服去雪地里拍最好看的照片。
那一年的H市,斷斷續續大雪漫天,城市一片白色,像是一個極美的童話世界。
秦子邵拗不過她,趁著天晴當天就定了機票飛到H市,在H市定了一個小旅館,刷著天氣預報等下雪。
好在老天仁慈,沒讓他們白走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H市就飄起了雪,一片一片落到地上,將柏油路變成白色。寧荔趴在窗邊對著秦子邵說,等地面的積雪厚些,咱們就可以出去玩了。
秦子邵看著她歡喜的樣子,從身后抱住她,說,你喜歡我們以后就常來。
寧荔將手心的雪花抹到他臉上,開心的笑著說,好啊好啊!
在旅館吃過午飯后寧荔拉著秦子邵跑出去,外面的行人很少,偶爾走過幾個也都是縮著脖子,一邊步履飛快一邊小心翼翼。
寧荔拉著秦子邵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亂踩,安靜的廣場上只有呼嘯著的風雪和他們歡快的笑聲。
雪花洋洋灑灑的落到寧荔的紅裙上,紅白相應,煞是好看。
秦子邵有些癡迷的望著她,說,真好看。
寧荔偏著頭大聲喊,雪好看還是人好看?雪花飄進嘴里,她就和著口水咽下去,涼涼的,像冬天的味道。
秦子邵抬手替她拂去頭頂的雪花,摟著她說,你好看。
寧荔就笑,哈哈大笑,從地上抓起一大把雪砸向秦子邵后迅速跑開。
那天她是真的很開心,可也只有她知道,那條紅色裙子穿在雪地里有多冷。
后來他們又去了H大,繞著H大的校園走了整整一圈,走了很久很久。
回到A市當天晚上寧荔就發燒了,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一個人捂著被子睡了一晚,捂了一身汗后第二天依舊活蹦亂跳的跑去找秦子邵,歡歡喜喜的過每一天。
直到考研結束。
秦子邵的考研很成功,查到成績的那晚他誰也沒告訴,只是牽著寧荔的手去學校后門的燒烤攤上打包了一大份燒烤,兩人一個提著垃圾袋一個端著燒烤,沿著路燈一路走回學校正門。
寧荔嚼著燒烤大大咧咧的問,考上了對嗎?
秦子邵低頭盯著地面,輕輕嗯了一聲。
寧荔哈哈的大笑起來,慢慢又蹲到路燈下,埋著頭有些含糊的說,真好,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說完她用力的將嘴里的烤肉渣吐了一地,邊吐邊說,難吃!真難吃!說著就抱著自己的膝蓋哭了起來,肩膀一上一下的起伏著,哭的毫不壓抑。
秦子邵將手里的盒子扔到地上,拉起寧荔狠狠的擁進懷里,任由她的眼淚浸濕他的肩頭。
他說,寧荔,跟我一起走吧。
她輕輕推開他搖搖頭,緩緩抬起頭望著清冷的月亮努力將眼淚往回憋。她說,我已經抽慣了這個城市里的煙,這輩子都離不開了。
那你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找你好不好?他說的那般篤定,是那樣希望她答應,可她還是固執的搖頭,笑了,涼涼的聲音隨著眼淚一起落地。
她說,那里更適合你,秦子邵,我喜歡遠遠的看著你,閃閃發光。
秦子邵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笑得淚流滿面的她,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時也在自己的臉上留下了兩道深深的淚痕。
他動了動嘴唇還未出聲,寧荔就握住他的手說,再陪我去買一盒燒烤吧!畢竟,我們還有一段路沒有走完。
兩人望了望近在眼前的學校大門,轉身順著剛剛走過的路走回去,任憑月光在身后鋪了一層又一層。
可是,不管往返多少次,離別還是來了。
秦子邵去H市的那天寧荔沒有去送他,她只是給他發了一條信息:走下去,一路平安。
秦子邵的回復很快,把煙戒了吧。
望著手機上的幾個字寧荔笑了,又哭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執著會不會令他們都過的很好,可是她明白,人在有生之年里,生命都是沒有盡頭的堅持。
后來,寧荔帶著被診斷為有抑郁癥的母親回到了當初的小院子。母親常常坐在院子里望著池塘里的荷花,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只有在寧荔抽煙時她會喊她,小荔,把煙戒了吧。
寧荔怔怔的愣神,然后將煙滅掉,笑著回答,好。
后來她再也沒有當著母親的面抽過煙,只是在夜深時,她還是會點燃一支又一支煙,會翻開手機里看他一連串的信息和未接來電,但她從未有過回復。
她想著,總有一天他會更閃耀。
寧荔沒有想到,秦子邵真的會回來找她。在第二年的冬天,他帶著剛下飛機的疲倦,在漫天飛雪的村口堵住寧荔。
他伸手替她抹去睫毛上的雪花,叫她,寧荔。聲音有些沙啞。
寧荔手里的東西落在積雪上砸出一個小坑,眼淚猝不及防的落下來,滑過冰冷的臉頰后結成冰珠后滾到腳邊。她抬手擦擦,笑著說,你怎么回來了?
想來看看你。
秦子邵,你看,這院子里下了好大一場雪,我在這里也能看到漂亮的雪景。寧荔微微轉身看著被白雪覆蓋的院落,雪花夾著寒風吹的她有些睜不開眼。
她蹲下撿起落到地上的東西,抬起頭看著秦子邵,接著說,我戒掉煙了,所以秦子邵,你也應該好好過你的生活去。
秦子邵上前一把抱住她,兩具冰涼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也產生不了多少熱量,這場雪太寒了。
秦子邵說,寧荔,為什么非要推開我?
寧荔真的就推開了他,輕輕的后退一步看著他說,秦子邵你知道嗎?我的媽媽現在可能正在大雪中望著我回家的路。現在,我只想陪著她在這個她唯一熟悉的地方,安靜的度過余生,所以,秦子邵,不要再來了,我會安靜的忘記你。
秦子邵眼里的痛苦增加了幾分,他盯著寧荔,最后將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圍到她脖子上,轉身走出了村口。落滿肩頭的風雪慢慢被抖落,慢慢覆上他離開的腳印。
寧荔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手緊緊的捧著圍巾貼到臉上,眼淚滑落下來加深了圍巾的顏色。
她轉身一步一步的向著村里走去,兩道被白雪記住的腳印往著相反的方向延伸,最后又被白雪掩沒,消失在這個冬天。
秦子邵,你有抱負有理想,也有著同樣離不開你的父母。你也一定不要讓寧荔失望,你要在遠方,做最耀眼的那顆星,閃閃發光。
我希望自己走過大江南北,并且永遠不在遇上你,這樣我們就不會互相打擾,就能平靜的過屬于自己的一生。
自那以后,寧荔再也沒有見過秦子邵。在院落里的石板上,她偶爾也會高高舉著手機翻看他的動態,看他活的越來越精彩。她關注著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然后她會捧著手機對一旁癡癡望著她的母親說,你看,等天氣好了,我們就去這么漂亮的地方玩。
母親總是笑,摸著她的手,喃喃的說,等天氣好了,院里的荷花就開了。
但母親卻沒有看到那一年的荷花開。
母親去世的那晚寧荔在房間里一夜未眠,村口小賣部里的劣質香煙抽了一根又一根。天微微亮的時候小池塘里的荷花有了些綻放的趨勢,她開心的跑去叫母親,可那溫順善良的女人再也沒有答應過她。
后來,她摘了滿塘的荷花,無論是開的正艷的還是僅有一朵花骨朵的,她都將它們剪下來放到母親的墓碑前。
池塘里的淤泥弄的她身上很臟,她在過腰的渾水里哭了又笑。
母親去世的第十天寧荔離開了小院子,帶著秦子邵給她的圍巾,她去了他曾到過的每一個城市。她在朋友圈里看他的動態,計算著他停留的日子,然后避著他跟隨他的腳步看這個陌生的世界。
她告訴自己,走完這一趟,青春就結束了。
后來,寧荔再也沒有回過A市,也不曾到過H市。
他們的開始和結尾,她都不想再去打擾。她相信,時間會帶走一切,就像春天會抹掉冬天所有的痕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