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我從附屬高中考到交大,學的英語專業,交大校園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從家屬區到大學校門那段路走了三年。
一開學我就被班里一個高個挺拔的男生吸引。他膚色稍黑,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襯得他時常掛在嘴邊的笑容特別燦爛。他是位穆斯林,G省是少數民族聚居地大省,尤其是回族,電視里常看到這邊有民族沖突,但是在校園里,同學們相處的還算融洽。
都說從站姿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家教,他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挺拔的像棵小白楊,體態略有些勁瘦,結實卻沒有攻擊感,談論起愛好時流露出男孩子的活潑,讓他整個人更加鮮活了起來。幾乎獲得了全班的同學好感。
自從第一次班級聚餐之后,就有流言說我喜歡他,我的確很喜歡他,在離開父母和奶奶居住的幾年中,我像徘徊在家族邊緣的游離分子,奶奶的健康情況每況日下,讓我更加焦躁不安。考上大學之后可以不用呆在家里,可以和很多同齡的同學朝夕相處,這樣的生活在復讀那年就強烈的渴望著,可以不用頂著壓力去喜歡異性,追求小說中描繪的愛情。
校園時期的愛情,似乎都是順著“風”一般,在親密好友的游說中發展。
開學半個月之后的一個晚自習,感受到來自他的視線,專注又帶著渴望似的,心里的驚嚇多過驚喜,只顧悶頭收拾書本。待我全部拾掇完畢,才忍不住抬眼看他,他似是終于等我抬頭,滿眼都是笑意,詢問我是否可以離開。被他那樣一看,火像是燒到了臉上,連忙站起來往外走,撞的門口的桌子嘩啦作響,教室其他人都皺著眉看我。冒冒失失,太丟了人!
走廊里光線暗淡,我與他并排走著,偷瞥了他一眼被抓個正著,那眼睛里藏不住的笑意讓我更是窘迫。我突然慌了,接下來他是不是要說些什么,該用什么表情應對他?怎么表現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自然,處變不驚。殊不知,那時的我,在他眼里就跟受了驚的小鹿,到處亂撞。
從教學樓里出來,走在校園的林蔭小路上,路燈從樹葉縫隙下打到臉上的光影影綽綽,我們走得很慢,像是等待一個契合的時機。
“我想跟你說件事。”
聽到他的聲音,我感覺全身毛孔都專注了起來,“你說,我聽著呢。”
“我喜歡你,能做我女朋友嗎,袁莎?”何陽停下來,一改往日篤定自信,面露忐忑的望著我。
頭腦有一瞬間的空白,臉上的熱度退了一些,內心卻歡喜的厲害,雖然跟自己所期望能泰然自若相差甚遠,還極為不矜持的脫口說出,“我也喜歡你呀!”
順理成章的,我們定下了關系,下課、吃飯都結伴而行。人少的時候拉個小手都讓我小小的興奮一下。何陽說,他還有一個已經工作的哥哥,也是交大外語系的,畢業時簽了海外工程局,負責南非市場。經常發一些工作生活的照片,照片里有著成片的開著紫色花朵的樹木。
“這是藍花楹,拍的時候是11月份,花期馬上過了,這段時間整個約翰內斯堡都是紫色的。”
“確實很漂亮,”我看到那些樹下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士,成熟穩重的樣子,“你跟你哥哥長的可真像。”
他在笑,但是看起來沒有平日那樣會心,嘴角微翹,從我這個角度望去,他的神色甚至有些難過,雖然嘴邊露出一個好看的酒窩。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將照片放大,在他哥哥的影像上輕輕摩挲。
“他已經四年沒回家了。”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和想念。
“你們關系一定特別好。”
“是的,我基本上是哥哥帶大的,他比我大了七歲,走哪都帶著我,我放學就去他們高中找他,我寫作業,他上自習,然后一起回家。”
“哥哥學習特別好,我總覺得家里人愛偏袒他,于是就各種調皮搗蛋,還愛生悶氣,哥哥疼我,偷偷買零食哄我,當時的我就一熊孩子。”
我心里有些羨慕,但對于兄弟姐妹的關系,我一向麻木,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應答他。
他勾著我的手,晃了晃,“你呢,你有姐妹嗎?”
“唔,有兩個妹妹,不過關系沒你跟你哥那樣好。”
我們來操場,晚上很涼快,很多同學來跑步,還有散步的情侶。
“我爸是老三,但是大姑和二叔的孩子都比我小,家里都只有一個孩子。”突然覺得有點難以啟齒,何陽跟哥哥分開那么久還如此掛念彼此,而自己的妹妹近在咫尺卻一點也不想見面,“我們不太來往,從小關系就不好。”
他也沒細問,仿佛知道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拉著我的手在跑道上慢慢的走。
我們相處的時候,多數是他說,我在聽。何陽性格外向喜歡社交,我卻喜歡宅在宿舍里和姐妹們聊天,或者看電影。剛開始他還會約我出去跟社團活動,我因著和他在一起的新鮮感也不反感出去,后來他看我對于這些實在乏味,也放棄再約我集體活動。
轉眼到第二年開學,他作為學生會與社團骨干,開始操辦大大小小的迎新會,這一年我們交流的越來越少,已經到了短息基本不發,有事就打電話,吃完飯送我回宿舍也是例行公事一般,任務完成就離開。
這天我坐在宿舍里發呆,剛和他從學院迎新會回來。迎新會上他作為學長代表致辭新生,學院舞臺布置的很簡陋,但是當聚光燈打在他身上的時候,我感覺他光彩奪目,前排新生觀眾席發出一片不小的贊嘆聲,甚至我周圍的同學,都對他的形象和才華由衷的贊嘆。我對此沒有一點好感,甚至覺得氣氛難以忍受,克制住不中場離席,一直等到散場才跟他回來。
“下次不要叫我去看什么迎新會。”這是晚上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像是愣住又像是在思考一樣,“袁莎,我覺得你還是多跟大家來往比較好,總是宅在寢室里,對身體也不好。”
“怎么了,我宅在寢室里礙著誰了?這樣你才好跟學妹們聯絡感情啊!”我很少有情緒,總是被動冷漠。
他被我這么一說,滿臉煩躁,“人總是要交流溝通的,你不跟別人交流,總要跟我交流吧,你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有多累!”
說完轉身就走,我聽見周圍低聲竊語,說部長怎么有個這樣的女朋友,這么胖脾氣還這么大。我冷笑,我也受夠了天天清真食堂,吃了烤腸親都不親你一下,這樣的人有什么好稀罕的。
第二天,他還是帶我去看社團的迎新晚會,因為他在院里編排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初演的當天就受到來自各個院系的好評,社團都競相邀他們團隊去表演,我看過他們的劇本,還是提不起興趣,挨不住他態度強硬,勉強去了。在舞臺上,我又看到那個萬眾矚目的他,復古的歐洲風格服飾,更加修飾了他的腰身,一如既往的那么美好,跟他演對手戲的女生我見過,也是個口語極好、活潑開朗的女生,兩人在舞臺上更是一對金童玉女。何陽很擅長自我發揮,每次都會把觀眾情緒帶向高潮,不可謂不是一場成功的演出。
我看到一半覺得胃里不舒服,去衛生間吐了昏天暗地,等我平復下來,何明的話劇也表演完畢,急匆匆趕來,滿眼都是擔心,我看著他帶著妝的眼睛,冷漠的說,“何陽,我們分手吧。”你那么美好,我看著卻想破壞,破壞我自己。
那一年,奶奶病逝,離開的時候后背長滿褥瘡,為了爭奪奶奶的房產,是大姑請了保姆,還說我剛上大學要專心學校里的事,不讓我操心奶奶,每次回去那個看似低眉順眼的保姆就給她打電話,多少年沒伺候過老人的大姑父不一會就趕來,變著花的趕我走。那個時候我覺得生活黯淡沒有希望,暴飲暴食導致體重暴漲,變得更加孤僻。
奶奶走了之后,大姑也沒得到房子,我的東西還在房子里沒搬走。那段時間我經常回去住,半夜里總是聽見有人轉防盜門把手,起初以為是小偷,仔細聽也沒有撬門的意思,于是每天晚上都不開燈,后來發現那是二叔,半夜就跟幽靈似的,上樓都沒聲音,轉完把手就離開,我被他搞的快崩潰。夜里盯著唯一亮著的手機屏發呆,何陽打電話也不接,心里想著這樣糟糕的事情還是不要讓他煩惱了。
全世界都靜悄悄的,有的時候在想,能這么消失在黑暗中就好了。
后來我休學了,自然就分手了,從來沒告訴他我發生了什么,休學去了哪里。
當時真的是很喜歡他,年少的總是貪圖眼前的舒適,或者總是盯著過不去的坎,不過是自以為是的心理暗示。他現在跟他哥哥一樣,在南非工作,今年看到他朋友圈里發的藍花楹,照片里他一個人,在藍紫色的樹下,帶著墨鏡,很酷的樣子,地面上都是花瓣,沒有了學生氣,但那張我曾著迷的笑臉還在。
我想,他永遠屬于美好,這世間的美好也從不吝嗇給于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