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是午后三點十分,正是容易讓人大腦遲鈍的時間。音箱里傳來Way back into love熟悉的音調(diào),《Music and Lyrics》的劇情正隨著音樂緩慢明亮地流淌出來。我癱倒在床上,像一張多年未被清洗晾曬的老舊床單。多數(shù)情況下,我都像現(xiàn)在一樣什么也不想做,盡管有很多事情還等待我去處理。可能是恩賜于骨子里的懶惰與不自如,我今年二十九歲,還沒有把自己嫁出去。甚至,都沒有確切經(jīng)歷過一場完整的戀愛。
電話響起的時候,我正把一條秋刀魚丟進燒熱的平底鍋里。魚和熱油接觸的一瞬間發(fā)出滋滋的響聲,像是強烈表現(xiàn)出它的不滿。
“艾寧,我是喬齊。” 我從未想到這輩子還會接到他的電話。他的聲音依舊干凈沉穩(wěn),這么久沒有通過電話,他竟然表現(xiàn)得一點也不陌生。
“我知道,顯然你沒有換號碼。”我也盡量克制住我五味雜陳的情緒,故作輕松地與他交談。
“我們可以見面嗎?我有東西想要給你,中午一起吃飯吧。”他并沒有要和我寒暄的意思,直入話題。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讓我的大腦陷入了僵局,我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可是,我正在做魚。”一段空白后,我聽見自己這樣說。
“……還是一起吃吧,12點,老地方。”他的語調(diào)有了些許上升,干脆的收了線。他不但沒有給我選擇的余地,還順便用不易察覺的方式嘲笑了我的廚藝。的確,我的廚藝不怎么樣,或者直接說慘不忍睹。說話間團團黑煙已經(jīng)將我包圍,一股焦糊的味道撲鼻而來。一條新鮮的秋刀魚就這樣毫無懸念地滿足了垃圾桶,我不甘心。
我到餐廳時,喬齊已經(jīng)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等我。這間風(fēng)格獨特的意大利餐廳是我們常來的地方,我是指很久之前,我們常來。久而久之,它就被冠名為“老地方”,而它原本的名字卻漸漸被我們遺忘。
“你還是那么準時。”我入座后他開口打破沉默,露出他的招牌微笑。
“我一直都是準時的人。”我看了一眼手表,差2分鐘12點。
“很久沒來這里了,好像有重新裝修吧。不過喬治還在。”他把菜單遞給我。“看看吃什么。”他說的喬治是一臺1982年生產(chǎn)的Steinway鋼琴,是我們給它起了這個名字。
“我還是老樣子吧。”我合上菜單,丟給他這句話。我并非故意為難他,我只是想看看過了這么久,之前的那段歲月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跡是深是淺。
“喝香檳吧,你最喜歡的。”他招手示意服務(wù)生過來,前菜主菜配菜甜點一氣呵成,最后點了一瓶香檳。他的一系列動作沉穩(wěn)有序,跟以前一樣,體貼入微。事隔多年他重新坐在我面前,除了頭發(fā)短了一點,好像什么都沒變。面對此情此景我竟有種時光倒退的錯覺。
我和喬齊是在一場演奏會上認識的,那時候我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生來懶散的我從未像其他人一樣為自己的前途奔波忙碌,畢業(yè)以后也沒有打算馬上工作,所以那時我經(jīng)常去聽一些演奏會練練耳朵,好讓自己別退步得太快。
記得那天演奏會的內(nèi)容是肖邦夜曲Op.9、Op.15和Op.27,年輕的鋼琴家名氣不大但座無虛席。多數(shù)人是沖著那位金發(fā)碧眼的波蘭裔鋼琴家去的,夸張來說,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肖邦是誰。所幸我并沒有白來。波蘭血統(tǒng)賦予了他天生敏感的神經(jīng),舉手投足之間的貴族氣質(zhì)也像極了那位19世紀的鋼琴詩人。他對肖邦的理解和演繹堪稱完美,對樂章技法的處理也遠比他的年齡成熟。第一節(jié)還未奏完,我已佩服得五體投地。
“Bravo!”最后一首降D大調(diào)夜曲圓滿落幕,我激動地大聲稱贊。座位旁邊傳來干凈的男聲,幾乎和我同步發(fā)出相同的音節(jié)。如此默契的兩個陌生人,我們相視而笑。因為這一聲贊嘆,我們有機會聊起來。
“喜歡肖邦多久?”劇院的頂燈亮起,一張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闖入我的視線里。
“從初中開始,就喜歡。”我站起身,從左側(cè)匯入去往出口的人流。他在我身后說了一句什么,我沒有聽清楚。我們一前一后走出劇院,人流從門口開始朝四面八方分散。我停在廣場上的一盞路燈下,回頭問他:“剛剛你說什么?我沒聽清。”“我說,你的圍巾。”他抬起手把一條淡粉色的圍巾遞給我,是我放在座椅上忘了拿走。“謝謝,請你喝飲料吧。”他點頭,于是我們朝著街邊的一家甜品店走去。
想想好像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對喬齊便有一種莫名的好感。那種感覺是說不清楚的,也許是他的細心或是安全感給了我想認識他的強烈欲望,我竟主動成就了第一次交談。
我常常感覺到一種情感的虛無。那不像是口渴或肚子餓一般真實的感觸,我感覺自己無法與遇見的每一個人進行深度的溝通,好像沒有人能夠讓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喜,遇到喬齊前我的生活一直是這樣。不得不承認,他曾經(jīng)的的確確給了我太多快樂。
見我盯著一個地方發(fā)呆良久,喬齊打了個響指。“想什么呢。”突來的清脆響聲將我從回憶拽回現(xiàn)實。“沒什么。哎,你找我來,要給我什么?”他拿出一個扁平狀的物體遞給我,雖然包裹得非常嚴實,看樣子十有八九是張CD。“打開看看。”我把包裝紙撕開,一張熟悉的封面海報映入眼簾。“我在那邊的一家音像店里看到它,就馬上買下了。這東西可不好找。”是《Music and Lyrics》的原聲CD,雖然當年電影很火爆,但CD的發(fā)行量卻不是很大。他還記得,我一直在尋找這張CD。“謝謝,很感動。”我如獲至寶。
我第一次強烈的感覺到喬齊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是在我們第二次見面之后。甜品店的短暫交流我們相談甚歡,不久后我就收到他的短信:今晚6點一起看電影吧,我買了票,在上次的廣場等你。字里行間雖是邀請商量的語氣,卻完美融入了“一定要來”的意思,便于達到目的又不失禮貌風(fēng)度。收到這樣討人喜歡的短信,誰又忍心拒絕它的主人呢。我準時赴約,他果然已經(jīng)站在那盞熟悉的路燈下等我。
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電影,《Music and Lyrics》剛剛上映。真幸運我們看了一部如此美妙的電影,104分鐘在意猶未盡中悄然流逝。結(jié)束后正是晚餐時間,喬齊便理所當然邀約我一起吃飯。
喬齊給我的感覺就像溫度適宜的蜂蜜水,沁人心脾的溫柔恰如其分地填滿女生心底最柔軟的那片空間,適當?shù)木嚯x感帶著甜度剛好的糖分,不急不緩地推向你,再將你包圍。先看電影后吃飯這一細微的調(diào)序至少給他多加十分,他總是能很好的把握和處理這些細節(jié)。我心里想著,不知覺間已經(jīng)走到了街角的一家餐廳。
這家餐廳有著標準的歐洲裝飾風(fēng)格,原木色和純白簡單搭配,高大的落地窗和暖黃色的燈光讓人安心。這是我第一次單獨和男生一起吃飯,竟然就是優(yōu)雅正式的燭光晚餐,我還有種情節(jié)恍惚的感覺。一個人的生活已經(jīng)習(xí)慣用方便食品把肚子填滿,與朋友的小聚也都是選在氛圍相對輕松的地點。雖然愛吃,但我對食物并沒有太高要求,這種地方我還是頭一次來。好在有喬齊為我打點,我只顧享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就好。在他點餐的空暇時間,我環(huán)顧四周,偶然望見了一臺我見過的,最美的鋼琴。胡桃木的琴身賦予它貴族的氣質(zhì),時光的打磨更帶給它歷史的厚重感。這臺斯坦威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聽說意大利的老板費了很大力氣才得到它。它像一顆鉆石一般點綴著這間獨具風(fēng)格的餐廳。作為一名剛剛畢業(yè)的鋼琴系學(xué)生,看到這樣的寶貝自然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動之情,真想聽聽它的聲音。喬齊在我不經(jīng)意間闖入我的視線,好像能通曉我內(nèi)心想法似的,他坐上琴凳,隨后便有動情的聲音流淌出來。是肖邦的Nocturne Op.48 No.1,我最喜歡的一首夜曲。他頎長的手指在琴鍵上滑動,緩緩道出一個溫柔又哀傷的故事。自始至終他都保持深情款款,一首曲子,只為我一個人。
那一瞬間,我仿佛感覺到了他為我付出的無限柔情。僅僅認識不到一個月,這個男人在我心里仿佛存在了一個世紀那么久。我忘不了那臺古老鋼琴的聲音,也好像不再能輕易忘掉眼前這個人。
若不是短信提示音響起,也許我會在床上躺到地老天荒,聽著這張CD,想著那個人。事隔多年再次見到喬齊,我還是久久不能平靜。根本不像其他人所說的那樣,時間能夠沖淡回憶?鬼才信。
我在你家樓下,帶你看電影,下來。
是喬齊的短信。午飯過后,我以還有課要上為借口,匆匆逃離了那間餐廳。其實,我只是不知道以一個什么樣的心境和姿態(tài)來面對他,我還沒準備好。是他,我也有可能永遠都準備不好。不知是他太了解我,還是他已經(jīng)習(xí)慣一種胸有成竹的生活,他對待我總是游刃有余,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受夠了這樣的他,也受夠了現(xiàn)在的自己。
我累了,不想去。我回短信過去。
那我上去。
他又一次擊敗了我,敲門聲響起后,我還是沒骨氣的給他開了門。他環(huán)顧四周,才換上拖鞋走進屋子里。“什么變化都沒有。”他平靜的說,不帶一點情緒。“習(xí)慣一成不變,行嗎。”我白了他一眼,倒了杯溫水給他。他胃不好,我不得不承認,我還記得他的狀況,他的習(xí)慣,他的要與不要。或者說,我從來沒忘記過。都說女人是一種戀舊的生物,這一點也不假。
“你不舒服嗎?”他問我。
“看見你,不舒服。”我望向一邊,不想看他的臉。他沒再說什么,而是徑直走到我面前,把我摟進懷里,用兩只手臂箍緊我,仿佛要把我融化一般。我把臉埋進他的胸口,感受著他呼吸時起伏的胸膛。我的回憶與眼淚通通像泄洪一般洶涌出來。
一曲彈完,他慢慢走回座位,微笑的看著我。“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夜曲。”我輕聲說。我知道,我看他的眼神里還充滿著陶醉。“看來我們的相似點真的很多。”他挑了一下眉毛,眉宇間的細小陰影跳動了一下,又落回到他的鼻翼右側(cè)。那一晚我們聊了很多,從音樂到藝術(shù)再到彼此的人生。其實他是我的學(xué)長,比我高兩屆畢業(yè),也是鋼琴系。
偶然的不約而同讓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從相識到逐漸相知,過程中充滿太多出其不意的共同點,這實在是一件太美妙的事情。除了這種美妙的感受,那個夜晚我還愛上了一種味道,叫做香檳。香檳像女人一樣,在消耗奢華時間的同時醞釀著盛大的綻放。也像任何一段愛情,結(jié)局總是由充滿內(nèi)容的過程釀造而來的。那個晚上,屬于我的愛情也在悄悄發(fā)酵。
路易十五寵愛的女人龐巴度夫人曾說“香檳是唯一一種讓女人喝下去變漂亮的酒。”而喬齊就是讓我愛上香檳的一個男人。
在我們離開餐廳時,喬齊又買了一瓶一樣的香檳送我。酒精的作用讓眼前的世界變得夢幻,仿佛帶著柔光。我們走在城市的每一條小路上,沒有刻意要到達的地點,也沒有方向。他一手拿著香檳,一手拉著我,他袖口留下的柚子的香味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是我二十二年來最開心的一個夜晚。我們躺在草坪上看星星,真誠的對彼此微笑,我們做過的每一件事,哪怕再小再小,我也無法忘懷。他送我到公寓樓下,我看著他,眼里滿是快樂。他伸出手把我攏入他懷里,那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心跳,堅強而有力的敲打著我的耳膜。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又靠近我,又擁抱我,又把我?guī)Щ貜那暗哪嵌斡洃洝K髅髦牢彝涣说模瑸槭裁催€要打破我的生活將過去重新曝曬在現(xiàn)實中?這樣的我,對他來說到底算什么?我推開他,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點。
“我今天有些累了,想休息。”我在沙發(fā)上坐下來,隨便翻開一本雜志。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我很想你。”這是今天他第一次表露他內(nèi)心的情感,真是久違了。他喝了一口水,接著說,“我想我們重新開始。”話音剛落,我承認我的心臟又漏跳了一拍。雖然已經(jīng)七年過去了,我還是時刻都能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心動。
感情這東西往往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對方的一個動作、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為使你淪陷的致命一擊。我并不知道我的弱點在哪里,也說不好會愛上誰的哪一種特質(zhì)。起碼到現(xiàn)在為止,我的愛情心臟全部由喬齊一個人占據(jù),從二十二歲到二十九歲,他一占,就是七年。七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七年,讓我從一個活力少女變成奔三少婦,讓我從剛剛結(jié)束學(xué)生時代的求職青年成長為一名還算資深的鋼琴教師。七年之中唯一不變的,就是我對喬齊的想念。我好像一直沉醉在二十二歲的那段回憶里面,沉醉在不算青澀也不至于飽滿,還沒正式開始就匆匆結(jié)束的那次愛情之中。
其實這七年里我也遇見過一些不錯的男生,期中有意與我接觸的也有數(shù)個。只是再找不到與一個人難以言表的默契,無法得到從心底涌出的幸福感而已,都無疾而終。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一個,也在兩年前失去了聯(lián)系。
我們是在網(wǎng)站上認識的。我習(xí)慣在網(wǎng)絡(luò)上寫一些影評和書評,好讓自己事后便于回憶起當時的真切感受,知道我也曾跟隨這一個個動人的故事哭過笑過。“Old George”經(jīng)常轉(zhuǎn)載或評論我,認為我常常能與他感同身受。雖然對這個昵稱比較熟悉,但也都是在線上互換彼此感受罷了,并無深交。我真正認識他,是從一次同城聚會開始。
我參加過一次網(wǎng)站的同城聚會,主題是和音樂有關(guān)。當時我正在假期之中,整日無所事事,于是就打算報名參加。聚會選在路口一家我常去的咖啡館,我曾一個人在那里消磨掉一個又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參加聚會的人,都需要在主辦人的本子上簽下自己的昵稱。我在寫下“WAJ”時偶然看見了一行漂亮的銅板體:Old George。接著我便聽到身后傳來的聲音。“你,你就是‘WAJ’嗎?”我回過頭,看見一個身材削瘦,皮膚白皙的男生。他穿著一件藍色條紋的牛津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頭發(fā)蓬松。喬齊也常常這樣穿襯衣。“對,是我,你就是——”“是我是我,我們經(jīng)常互動的。”我還沒說完,他便激動的打斷我。我微笑,“沒想到我們還在同一個城市。”他用力的點點頭,眼眸里閃爍著得到期許的玩具時,孩童般的喜悅。那次同城聚會就在我們兩個的“離群互動”中較為圓滿的落幕了。雖然沒有收獲到大家對爵士鋼琴的不同見解,但我也沒算白來。我結(jié)交了一個在線上認識很久但線下剛剛熟悉的奇怪少年。
他本名叫喬治,所以英文名字才叫“Old George”,這是他對昵稱簡單明了的解釋。“我的昵稱沒什么故事,中英文互譯而已。之所以加一個‘Old’,是外國電影看太多了。”他說起話來嘴角總是上揚著,露出潔白的牙齒,他看上去要比二十三歲年輕一些。說起喬治,他和那臺斯坦威竟然是同樣的名字,想到這里我不自覺的笑了一下。
那是我們第二次去“老地方”吃飯,時隔上一次,僅僅一星期左右。周末的早晨喬齊站在我家樓下打電話給我,我還清晰地記得那時他說了什么。
“艾寧,你起床了沒。”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
“起來了,正在疊被子。”我用臉頰和肩膀夾住那只小手機,兩只手正忙著。
“你早餐要吃什么?我正坐在麥當勞里喝咖啡。”他略顯得意,好像在向我變相的表示“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條真理。
“你人真好,喝著咖啡悠然自得嘲笑我起床晚。看這時間,我是吃不上豬柳蛋了。”我想起我們昨天晚上約好一起去麥當勞吃早餐的。后來他沒說什么,就掛掉了電話。我看看顯示“通話結(jié)束”的手機屏幕,對著空氣哼了一聲。這時候敲門聲響起,我才放下手機跑去開門。其實我是有些驚訝的,因為門外的人正是喬齊。他搖搖手中的外賣紙袋,“今天早上一起要吃的早餐。”然后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屋子里。
他怕我太早起不來,提前去麥當勞買好了我要吃的早餐,又站在樓下等我,看到我拉開窗簾之后打電話給我。其實他一定會和我一起吃早餐的,又是一個暖暖的小玩笑。可能正是因為他對我有一種獨特的溫柔,而我又十分沉浸于那種感覺,才會變得越來越離不開他。吃完早餐以后,我們窩在家里看《Music and Lyrics》,這是第二次,與在電影院那次不同的是,我靠著他的肩膀,他有時會撫摸我的頭發(fā)。
看完電影以后已是中午,我們又去了那家風(fēng)格獨特的意大利餐廳。那時候一個服務(wù)生正在拿毛巾擦拭那臺舊鋼琴,在觸碰鍵盤時偶爾會發(fā)出幾次清脆的聲響。
“你很喜歡那臺鋼琴吧,每次都要深情的望一會兒。”喬齊笑著說。
“當然,它是最美的鋼琴。”他看著我,想了一會兒,說:“不如我們給它起個名字,這樣,它就只屬于我們兩個了。”“那叫什么好呢?”我抬頭問他。 “喬治!”他打了個響指,“跟我一個姓好了,多優(yōu)雅。”我翻個白眼給他,笑他太自戀。
一轉(zhuǎn)眼,喬齊已經(jīng)離開三年了。這三年后,我遇見了另一個“喬治”。不管發(fā)生什么,我總是能時時刻刻聯(lián)想到喬齊和過去的那段時光,對我而言他仿佛是一種侵蝕我五臟六腑的毒藥,而我卻心甘情愿到病入膏肓。
“你還沒說,你的昵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的名字是‘吳愛景’之類的嗎?”他瞪大眼睛問我,努力探求我那三個英文字母組成的昵稱的來由。
“難道是我爸姓吳我媽姓景嗎?”我笑笑回答他,他的想法真是奇怪。
“我曾經(jīng)認識一個人,他爸姓余他媽姓梁。你猜猜他昵稱是什么?”我還著實想了一會兒,說:“叫余愛梁嗎?其實也蠻好聽的。”
“不對哦。”他驕傲的告訴我正確答案:“是余音繞梁啦!”他笑起來會露出潔白的牙齒,還有標志性的上揚嘴角。“那你叫什么呢?”
“我叫袁艾寧,比你大兩歲。”我還是趕緊滿足他的好奇心好了。“昵稱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真實又夢幻’啦。‘WAJ’其實是一句英文縮寫——‘Waitting for A Joe’。”他突然換了一種表情,沉默了一會兒,對我說:“我想,這一定是一個優(yōu)雅又傷感的愛情故事。”
我當然沒有告訴他這句話背后的故事,也沒有告訴他喬齊的英文名字是“Joe”,更沒有告訴他,我一直在等一個像喬齊一樣的男生。或者說,等一個能讓我成為當時那個我的人。愛情是兩個人的生活,卻是一個人的事情。也許你愛上的不是那個特定的人,而是與那個人在一起時比愛情更美好的自己。這大概就是我對愛情的理解吧。
“我懂的。”他真誠的看著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想要埋葬的故事,它不用講給任何人聽,也不能講給任何人聽。因為它只屬于我們每一個人。”偶爾嚴肅的他讓我反倒不太適應(yīng),不過線上的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嗎?和我討論一些無法捕捉的感性,以及那些發(fā)生與未發(fā)生。看到他真人后,這些曾經(jīng)對他的了解都去哪兒了呢。也許是他長相太樂天的緣故吧,和他待在一起總是像沐浴在陽光下面一樣,那些憂傷都被他洋溢出來的熱情驅(qū)散了。
他喜歡音樂,一直都想學(xué)習(xí)一門樂器,所以才會去參加那次同城聚會。后來我主動提出要教他鋼琴,從那以后,他一直叫我“袁老師”。我們一周上一次課,我不收他課時費,作為交換,每周下課后他會帶我去一個他喜歡的地方。久而久之,他彈會了很多想學(xué)的曲子,我也去過了很多有情調(diào)的咖啡館或小酒吧。我曾帶他去過一次“老地方”,那是唯一一次我允許他靠近我的內(nèi)心。
那天下午他按時來我家上課,莫名其妙的,他穿的非常正式。我從未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也沒想到他穿上西裝會如此英俊。用“英俊”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雖然他比較瘦,但依然有一種穿衣有肉的即視感,讓我眼前一亮。
“怎么,今天有約會啊?”我打趣他。
“是想有個約會,不過人家還沒答應(yīng)我。”他坐下來,翻開樂譜。
我記得那天他練的是《My heart will go on》的鋼琴版。他的樂感還不錯,能捕捉每一首樂曲的情感轉(zhuǎn)折點,彈起來也很好聽。他想學(xué)的大多是一些電影配樂的鋼琴版本,還有一些古典音樂的名篇。都是一些抒情的曲子,他彈不了太激烈的,他只適合這樣輕松緩慢的生活。“這首怎么樣?”他彈完以后等待我對他的點評。“每個人對音樂都有不同的理解,你不用必須聽從我的建議。”我總是這樣說,除了教他一些樂理知識以外,我很少對他的演奏進行評價。“今天,我二十四歲了。”他突然冒出這樣一句,我楞了一下,笑笑說:“干嘛不早告訴我,今天就放你假了,生日快樂。”“我不想放假,我想讓你陪我過生日。”他與我對視,眼神里充滿堅定。原來他所說的約會,是想邀請我陪他一起過生日。也好,反正后面也沒有人上課了,我時間空閑。“作為生日禮物,我請你吃飯吧。”我換上了一件很少穿的白色蕾絲裙出門,為了搭配他獨具匠心的西裝革履。
我們走到那間餐廳門口,他并沒有馬上進去,而是望著餐廳的名字看了一會兒。
“A Presto,什么意思?”他的發(fā)音很奇怪。
“是A Presto”我糾正了他的讀音,“是意大利語‘一會兒見’的意思。”
“好棒的名字。我都不知道這座城市還有這樣一間連名字都如此美好的餐廳。”他又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接著我們走進去,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
“我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見行色匆匆的人。這種感覺就像無聲默片一樣,每個人都分別在講述自己的故事。”他的世界好像總是和故事分不開。
“說的好像你是一個站在天上的作家。每個人的故事你都看得到,像是你寫的一樣。”
“比起天堂作家,我更想當一個流浪詩人。”他瞇著眼睛望向窗外,好像正向往遠方。我覺得他認真的時候,在眉宇間總是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悲傷。雖然他會時而幼稚時而成熟,有時透明的像陽光下的泡沫,有時復(fù)雜的像臺階上的積雪。但所有的樣貌都是好的,他所有的感情都會直接地表達出來。他和喬齊不一樣,他想讓我慢慢讀懂他。
好心的老板給我們做了地道的意大利生日餐,我還和他一起喝了我最愛的那種香檳。
這是喬齊離開三年后我第一次來這間餐廳,和一個在LOMO濾鏡下生活一般的,叫喬治的男生。又有很多過去的回憶跑進我的腦海里,與往常不同,在此時此刻我只想要逃避。我給喬治唱了生日快樂歌,就像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喬齊給我唱歌一樣。
那是三年前的10月31日,那一天我剛剛滿二十二歲。由于10月31日也是西方的萬圣節(jié),我們來到“老地方”,也就是“A Presto”,正趕上一些本地的外國人聚在這里開Party,大家都變成不同的“妖魔鬼怪”,喊著不同國家的“trick or treat”。喬齊準備了很多糖果放進大家各自的籃子或袋子里。他站在餐廳中間用英語對他們說:“今天是那位女孩的生日,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給她一個不一樣的二十二歲。”于是我便在“喬治”的琴聲中收獲了一首不同語言但同一個音調(diào)的生日歌。那的確是我最難忘的一個生日,因為喬齊的用心。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喬齊吻了我。那是我們第一次接吻,我想我真切的體會到了什么叫做愛情。我愛上了這個男人,這是我二十二歲以后明白的第一件事。
雖然我很想逃避這段記憶,但我還是忍不住回顧了一遍。在我給喬治唱完生日歌之后,我一幀一幀的,回放了那天的所有畫面。
“謝謝你,我很開心,這也許會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一次生日。”喬治笑著對我說。他喝了一口香檳,又望向我,“我想以后每天都見到你,做我女朋友,好嗎?”我很驚訝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我早該感覺到。不管怎樣,我心中的答案是很明確的,我不會和他交往。只是我一時想不出要怎樣拒絕他,今天是他的生日啊。我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袁老師,”他的眼神變得迷離,但依舊笑著,這和他往常的笑不一樣。我是說,此時的他更加迷人。“我知道你一定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某一個人。沒關(guān)系,即使不能相守,我也會。”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仰起頭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他站起來,俯身吻了一下我的臉,然后走出了餐廳。不久,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后來,他也沒有再去我家上課。只是隔三差五的,我會收到他從世界各地寄回的信。有時候是一些咖啡館或小酒吧的照片,有時候是他剛剛練完的電影插曲的樂譜。除了信封上的地址,沒有任何語言性的文字。我的網(wǎng)站也再沒有他的互動和瀏覽痕跡了,他好像消失了一樣。兩年前的8月13日,我收到他最后一封信,來自我們的城市。里面是他吹蠟燭的一張照片,和一份《My heart will go on》的樂譜。
喬治就這樣進入,又離開了我的生活。其實他沒有給我的世界留下多明顯的痕跡,只是像陽光投下的,淺淺的光斑一樣,留在那個陽光不那么強烈的夏天。兩年過后,我想我終于明白了他最后一封信的意思,也知道了他想說卻沒說完的話是什么。在我整理喬治寄給我的東西的時候,突然想起他說過的一句話。他說,總有一天我們都會解脫。
也許喬治已經(jīng)從我們的回憶里解脫了,而我卻遲遲沒有逃出喬齊給我的夢境。他像一只溫柔的野獸,住在我心里。他不會故意來傷害我,我也從不允許自己將他放歸山林。
喬齊還坐在我身邊,等待著我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你想讓我說什么?”我還隨便翻著雜志,不想抬頭看他。“如果你不想,我不會再打擾你。”像所有愛情小說一樣,此時的我們重復(fù)著類似的對白。果然所有生病的愛情都是同樣的病癥嗎?我一開始并不相信,直到自己經(jīng)歷過后才不得不與之妥協(xié)。果然是。
到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我和喬齊已經(jīng)認識兩個多月,準確的說,是七十二天。我明明是個丟三落四的人,卻清楚的記得和喬齊在一起的每一天,哪怕僅僅是細枝末節(jié)。在我生日的兩天后,11月2日,喬齊走了。那天早上我醒來后,和往常一樣給他發(fā)短信。可是一小時后,收件箱依然沒有新信息。我撥通他的電話,回應(yīng)我的卻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的循環(huán)女聲。后來我也嘗試著打過很多次,無非就是從關(guān)機變成了停機。
不能說從那以后我的世界就猛然黑暗了,雖然我已不太適應(yīng)本該熟悉的一個人的生活,但我也沒有變得一蹶不振。喬齊走后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工作,但都不太順利,寄出的簡歷也都杳無音信。后來我在同城網(wǎng)站上登出了教授鋼琴的通告,費用比市場價格要低一些,再有是線上的一些朋友幫忙宣傳,我很快就接到了第一個學(xué)生。隨后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我也算是一個認真負責的人,加上用心與人交流,我的學(xué)生大多都很喜歡我。教鋼琴就這樣逐漸變成了我的職業(yè)。閑暇的時候,我也會在線上組織一些活動,地點都選在路口那家我常去的咖啡館,老板也會為此給我一些報酬。不過,我都用來在那里喝咖啡了。家和咖啡館就成了我終日的棲身之所,日子也這樣平淡的流過。有時候一整天沒課,我就會看個電影或者讀一本書,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我盡量避免自己想起喬齊,也刻意不走我們曾一起去過的那些地方。雖然他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埋在我身體里,但至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做到不在每一次想起他時被炸的粉身碎骨了。
我并不相信一見鐘情,也不太認同日久生情。我所理解的愛情是在不自覺中發(fā)生的,好像和怦然心動與長久陪伴無關(guān)。一個人這七年,我目睹了很多朋友從戀愛到結(jié)婚生子,還在盲目等待愛情的,只剩我一個。也許喬齊給我的并不是我需要的愛情,但一定是我一直期待的。人們常說,有時候愛上一個人只需要一秒,而有時候卻需要一輩子。我用了多久愛上喬齊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份愛也許會用盡我的一生。
可我并沒有期待過他會回來。
“我只想知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要離開。”我終于決定打破這沉默。
“我想告訴你,可是不知道怎么開口。”他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就告訴我你要走,就告訴我你在國外上學(xué),就告訴我你在那里有自己的生活,有一個愛你的外國女朋友,你回國只是度假探親而已,順便征求你父母的同意,你們已經(jīng)訂了婚。”我沒有用多大力氣說出這些話,我的語氣輕輕的,像是在說一句平常的“吃飯了嗎”。
也許人與人之間真的有某種特殊的聯(lián)系,人們通常把這種聯(lián)系解釋為命運。可能我和喬齊的命運注定擁有多個重合點,在他走了一年多以后,我知道了這個消息。
記得那天是周六,我下午沒有課,就去咖啡館讀那本沒看完的《海上鋼琴師》。我看書看得入神,沒注意到身邊坐了一位漂亮的外國姑娘。
“我喜歡這個故事。”她用有地方口音的英語首先對我說話。
“我也很喜歡。”我對她微笑。
“作者是意大利人。”她伸出手指向作者的名字。“你好,我叫Luna,也來自意大利。”她的瞳仁是淺灰色的,在午后陽光的照射下異常清澈。“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艾寧。”
后來我們漸漸熟悉,成為了很好的朋友,我曾邀請她來我家做客。雖然我們都用不是很精通的英語交流,但過程也還算流暢。她想讓我教她彈《Magic Waltz》,是海上鋼琴師的一個插曲。1900在暴風(fēng)雨中一邊任鋼琴自由滑動一邊彈奏的,就是這首曲子。
“這首曲子對你來說比較難,很抱歉。”我不好意思的對她說。一個沒有任何鋼琴基礎(chǔ)的人,是沒辦法駕馭這首技巧性很高的曲子的。
“沒關(guān)系,我學(xué)個簡單的就好。”她對我眨眨眼睛。我挑了一首合適的曲子給她,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她的名字Lune,就是月亮的意思。
“這是你哥哥嗎?”她指指鋼琴上我和喬齊的照片,抬起頭問我。那張照片是屋子里唯一和喬齊有聯(lián)系的物品,已經(jīng)在那兒擺了一年多,我舍不得扔掉它。
“不是,為什么這樣想?”我反問她。
“很碰巧,我見過這個男孩。”她激動的告訴我,“她是我朋友的男朋友,我們曾在Party上見過。我來這里玩,正是因為聽他講了很多這個城市的故事。”顯然這些故事里并沒有我。
Lune在兩周后回國了,她走時問我要不要給我的學(xué)長——喬齊帶好,我說不用了。她走后,我把我和喬齊唯一的照片扔掉了。看起來我們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了,可是他還一直存留在我的心里。我很高興Lune帶走了我送她的樂譜,而她留給我的,正是我這幾年以來一直想要的答案。喬齊在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去了意大利留學(xué),他和Lune的朋友,也就是他的女朋友在一起已經(jīng)有三年多。他們早就訂了婚。我只是他回國度假時偶然遇見的一個匆匆過客,只不過我愛上了他。
“畢竟我只是個過客。”我把這一切講給喬齊聽。他依舊低著頭,我好像看見有淚水從他眼里流出來。“如果你只是過客,我就不會回來。”他的聲音變得沙啞,他的確是哭了。“我以為我是愛她的,不過都是遇見你之前。遇見你之后,我好像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愛情。一生有過一次也就夠了的那種愛情。”這是喬齊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淚,也是他第一次把心完完整整的拿給我看。
“其實那天我有來過。”他終于肯看著我,做好準備給我講述一段長長的內(nèi)心獨白。
“那時候天還沒亮,我站在樓下看你的窗戶,偶爾有一輛汽車從我面前經(jīng)過。我就站在那兒,邁不出一步。后來我就離開了,我打了一輛車,直接去了機場。”他停頓了一下,好像在等我做出反應(yīng),但我什么都沒說。
“我當時很怕。我怕你會怪我,我怕你會哭。你知道我看不了你哭的,你哭,我會很心痛。”我在喬齊面前哭過很多次,我是一個淚點低的人,不管是受了委屈還是太過激動,我都會落淚。每次我哭的時候,他都會抱著我,不管接下來他要做什么,都會走過來,抱住我。
“而且我怕,我怕我會舍不得離開。”他呼出一口長氣,像是嘆息一般。
“從聽完演奏會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一定會想要再見到你。我每天都數(shù)著日子生活,我多希望我不用再回意大利去,多希望之前的經(jīng)歷只是一場異國夢。我要在我沒離開的這段時間里盡可能多的見到你,于是我一次又一次約你出來。還好你沒有拒絕我。”
“是我自己給了你傷害我的機會。”我對他說。
“我回意大利以后,每天都在寫日記。以前我從來沒有寫日記的習(xí)慣,可是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只能用字跡把想念的形狀印在紙上,才能給我自己繼續(xù)生活的機會。那時候我研究生還沒畢業(yè),可是我根本沒辦法用心學(xué)習(xí),我滿腦子都是你。”我從來沒想到我在喬齊的心里能占這樣的位置,我以為他沒有那么喜歡我。
喬齊沒有再說下去,他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放涼的水,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他走到門口時只留下一句“早點休息”,伴隨著開關(guān)門漾起的空氣流回蕩在空曠的房間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上11點28分,這樣一個普通的周五卻過得格外漫長,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喬齊。他突然的闖入讓我原本平靜的生活又泛起波瀾,我再一次為了這個男人無法入眠。我又打開音箱,開始Way back into love的單曲循環(huán)。
“我所有想做的事都只是重新找到愛的感覺 若沒有愛 我的生活就無法向前”
“若我再次敞開心扉 我想我希望一直存在于我心中的那個人是你”
這首歌的歌詞太符合我的心境,這是屬于我和喬齊的歌,可能這也正是我這么想找到這張唱片的原因。其實我更想找到的,也許是我和喬齊遠去的愛情。每當聽到這首歌,和喬齊的點點滴滴就這樣涌現(xiàn)出來,直到堵住我的心臟,讓我無法呼吸。現(xiàn)在喬齊帶著這張CD重新走回我的視線,正等待我給他一個答復(fù)。我盯著音箱上一小塊橘黃色的燈光,直到它變得越來越大,從清晰明亮過度到溫暖模糊。然后我終于在疲憊中睡著了,喬齊在我腦海里已經(jīng)轉(zhuǎn)了整整一天,我累了,他也一定累了吧。
正午的陽光從窗簾縫隙里照進來,落在桌面上,把小小的鑰匙環(huán)映射出一個明亮的光圈。晴朗的天氣總是能帶給我一個不錯的心情,看著窗外明亮但不太刺眼的陽光,我突然莫名覺得感動。我迅速的穿好衣服,打算出門走走。在我拿起鑰匙準備出發(fā)時,敲門聲響起了。我下意識的認為敲門的人一定是喬齊。但這一次我錯了,門外的人是快遞。
“你好,是袁艾寧嗎?你的快遞。”我簽完字后接過包裹,快遞單上只寫著我的姓名地址和電話,發(fā)件人那一部分卻空空如也。雖然我很好奇,但我不著急打開它,我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把包裹放在餐桌上,鎖上門離開。
我在步行街上踩著樹蔭漫步了好久,最終選擇了一家叫做“橡樹”的咖啡館走了進去。我選擇了落地窗旁邊的座位坐下來,要了一杯拿鐵。咖啡館里放著一首緩慢的歌,低沉的男聲好像在娓娓道來一個有始無終的故事。
“你好,請問正放著的這首歌什么名字?”我叫住給我端來咖啡的瘦小女生。
“我去幫你看一下。”她說完向吧臺走去,回來拿了一張餐巾紙遞給我,“我?guī)湍銓懺谶@上面了。”我謝過她,接過那張紙。這首歌的名字叫Lost watch,我真喜歡。
I used to think that I’d seen you walk away, too many times. Now I know you’re here to stay.我摘抄了這句歌詞編輯成短信發(fā)送給喬齊,沒過多久他便回短信過來:我不會再離開。
也許是年齡在增長的緣故,現(xiàn)在的我對好聽的話越來越?jīng)]感覺。我曾設(shè)想過一萬個我和喬齊的結(jié)果,但當我真真正正有機會做出決定時,我的選擇卻一定不在那一萬種之內(nèi)。見我不回復(fù)他,喬齊又發(fā)了一條信息給我:一起吃飯吧?我著實思考了一會兒,其實就是給了大腦又一次放空的機會。我拒絕了他,然后走出了橡樹。
陽光被層層疊疊的綠色切割,變成一塊塊陰影投在地面上。記得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午后,那時候喬治還在我身邊。我們剛剛一起吃完午飯,從餐廳出來就看到這樣的景象,心情大好。他說,這樣的陽光可不是每天都有。回想到這里,我仿佛看見了喬治貼在額前的短發(fā)。天氣沒變,道路沒變,陽光照射的角度也沒變,唯一改變的是現(xiàn)在只剩我孤身一人。我想我和喬治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也許他已經(jīng)忘了我。這樣最好,他需要一個更能理解他溫柔的人。
拆開這個包裹真的很費力氣,它幾乎全部被膠帶纏繞。箱子里是一個特別厚的本子,暗紅色的封面給它一種圣經(jīng)般的神圣感。我翻開本子,看到一張張電影票和購物小票,每一張旁邊都有手寫的標記。還有一張我們合影的拍立得照片,和我扔掉的那一張一樣。真實的東西確實比記憶可靠的多,看到它們,我突然想起了很多早已忘記的事。我一頁頁翻著,像過電影一樣回顧起許久之前的點點滴滴。翻完這厚厚的一本日記時,天已經(jīng)黑掉了。最后一頁的日期是昨天,喬齊說,他可以把離開的這些年全部用文字還給我。
外面下那么大雨,我在家里喝葡萄酒。看著秒針轉(zhuǎn)動,一分鐘一分鐘,不想動。樓上有人砸墻,有節(jié)奏的響聲,帶我進入亦真亦幻的夢境。我看到你,離我不遠,帶著葡萄和酒精的味道,靠近我,又離開我。外面下那么大雨,我站在雨地里,看著你離開的背影,視野逐漸模糊。一輛出租車停下,司機對我說,去追,我載你去。我卻關(guān)上車門,走進一間餐廳,點了一瓶葡萄酒,一個人喝,一杯一杯,看著雨水從房檐滴落。鋼琴聲緩緩傳來,有規(guī)律的樂章一直重復(fù),帶我進入亦真亦幻的夢境。我看到你,在我身邊,對我微笑,我卻觸摸不到。接著你說,外面下那么大雨,你怎么不回家,我們一起回家,回你家。聲音逐漸朦朧,你上了一輛出租車,沒有我。我還坐在這里,一個人喝葡萄酒,就像你沒有來過。旁邊的情侶在談話,一句一句,巧克力般甜蜜柔和,一直說,帶我進入亦真亦幻的夢境。我看不到你,四處尋找,回到家,依然沒有。喝一口葡萄酒,聽到樓上砸墻,有規(guī)律的響聲。我睜開雙眼,酒杯未空不滿。喝完這杯葡萄酒,想你,想尋找你,想擁抱你。是我太渴望見到你,才喝葡萄酒,然后你卻出現(xiàn)在我夢里夢到醒不來的夢之中。
這是喬齊某一天的日記。這樣的片段有幾百個,不知為何我唯獨對它印象最深。他發(fā)了三條短信給我,最后一條是十分鐘之前,我剛剛看到。
16點10分:你在干嘛?
17點45分:該起床了,吃晚飯。
19點09分:我在你家附近的咖啡館,來找我吧。
我在老地方等你,想聽你彈那首夜曲。我回短信給他。我打車去了那間再熟悉不過的意大利餐廳,因為快要圣誕了,它門前擺放了一棵很大的圣誕樹,樹上掛著暖白色的燈串。我在樹下站了一會兒,看著樹頂那顆孤單的星星。它最美,其實也最寂寞。我走進餐廳,找到那位意大利老板,一陣子不見,他的胡子又長出了一個彎來。我把裝有那篇日記的信封拿給他,讓他幫我轉(zhuǎn)交給喬齊。
他坐上琴凳,隨后便有動情的聲音流淌出來。是我最喜歡的那首夜曲。他頎長的手指在琴鍵上滑動,緩緩道出一個溫柔又哀傷的故事。自始至終他都保持深情款款,一首曲子,只為我一個人。
我站在他身后很遠的地方,編輯好短信,按了發(fā)送鍵。然后我走出了餐廳。
即使不能相守,我也會記得你的無限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