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回老家陪老媽，逛街遇見李嬸，聽見旁邊有個女孩喊她媽，我隨口說了句：“李嬸兒媳婦挺好看的”，老媽頭沒抬：“那是她女兒”

“哦？她老公不過世了嗎，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女兒？再婚了男方帶來的？”

“她沒再婚，這就是她親生女兒，和老周的”

“什么情況？”

1、

老周愛喝酒，尤其是二鍋頭，才有了“周鍋頭”綽號。那時候大家一個單位，同住一個大院，李嬸是他老婆。

其實剛開始老周本來不怎么喝酒，技校一畢業就分配到這里來上班，下了班就在家陪老婆。老婆瘦高個兒看起來非常乖巧，臉龐清秀，見生人會點頭微笑但話不多，倒是老周每次都哈哈熱情的跟人招呼，當時還流行“雙職工”，但老周老婆是在家的全職太太。

后來生了個兒子，無論是剛懷孕還是生完孩子的前一兩年，大家總會在下了班后碰到恩愛的小夫妻，相互挽著散步，也是大家口傳的恩愛典范。

然后有那么個大半年，老周老婆像人間蒸發般不見，夫妻同框的身影很少，再出現時老周老婆看起來氣色不怎么好。

之后就不知怎么的，漸漸地老周下了班總約酒場，我爸說，那會只要有酒場，一定會看見老周，沒命似的逮著白酒喝，后來因為酒精中毒120急救都去過幾回。

于是就有了老周酒后回家后的砸碗摔盆、孩子啼哭、女人嘶喊的聲音，偶爾夜里也會有。

每當那時，我心里就特害怕，女人夜里嗚嗚嗚的哭聲總聽起來慎得心慌。

2、

單位有個“春蕾計劃”，這是在全國婦聯領導下，由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發起并組織的一項救助貧困地區失學女童重返校園的社會公益。

參與這個公益，單位會有記分，年底會頒發榮譽稱號和獎金，大家積極參與。在提供的名單里，大家一般都會選擇地點偏遠外省的女童進行資助。

爸媽也不例外的選擇了一個身患白血病的6歲女童，定期匯錢給她，可八個月以后，孩子父母來信說她走了，不用再匯，然后就收到了之前所有匯出去的錢，收到錢時爸媽挺愕然，也再沒參與過這個公益。

老周資助的卻是一個本地小女孩，后來聽說在頻繁地跟小女孩通信，聽說小女孩是父母生活清貧，父親患有小兒麻痹癥，行走不便，家里靠撿破爛為生，沒錢讓女孩上學。

老周這人平時做事有點拖延癥，但給小女孩匯款這事卻從來沒拖延過，而且一直堅持到女孩小學畢業。

后來聽說老周跟這小女孩約見面，筆友見面這種勁爆的消息在小地方可一下子炸開了鍋，這事就是放在現在恐怕也會辣眼睛。“老牛吃嫩草”、“老周還想開二春”“平時看起來憨厚老實，原來心思這么不正”……等等傳遍了整個街道，一下子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資和笑柄。

有人在醫院碰到了老周跟這個小女孩，10來歲怯生生的不敢看人，躲在老周后面溫順的像只貓咪，各種揣測又蜂涌而出。終于，單位領導開始找老周談話。老周低著頭從主任辦公室里走出來，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很久。

有次在晚飯時，我忍不住問爸媽：“老周是不是對那小女孩干壞事了？”我爸立即吼我：“你小丫頭背后嚼什么舌根？以后不許說這事，好好上你的學？！”我覺得委屈：“不是我要說的，同學都在說周亮（老周兒子，我們同校，比我低兩屆），說他爸心術不正，欺負小女孩，他不是好人…”。

這時媽媽打斷說：“明天去買鞋，你來幫我長長眼。”

初三學習緊張沒時間鍛煉，陪老媽逛街沒多久就累到虛脫，可老媽還不停的走，過了N家店終于在一家在路邊擺的攤位前停下，隨手抓了幾雙鞋，給了錢就走。這下可知道家里鞋柜里那么多拖鞋啊、布鞋啊哪來的了。

然后我中考，暑假過去后我去了離家要3個小時的高中就讀。高一學期中間的某個周末，回家聽爸媽晚飯聊老周跳樓了。

聽說被領導又一次叫到辦公室出來沒多久就跳了，快退休的領導算是沒法安享晚年了，從辦公樓跳下的，單位怎么都脫不了干系。

后來單位給了部分現金賠償，同時給老周老婆安排進來了工作。

人的熱度都是即走即散的，老周走了之后，那些說八卦的人群也散了，或許是看著孤兒寡母不容易，當初那些說老周的人基本都是繞著走。

3、

“老周怎么會有女兒？那時候不是計劃生育嗎？”

“正因為那時候計劃生育，有了二胎以后，回農村親戚家生的，二胎是丫頭，可把他兩口子開心壞了，一兒一女湊個好，唉、可不知村里誰告的密，半夜計劃生育來敲門……”

“把孩子抱走了？”

“哪有，不開門，那些人就搬個板凳坐在院子里等，雙方都在耗，最后老周這邊的干脆把房間的墻開個洞打通了連夜逃出來”

“真的假的，這跟演電視劇似的？”

“這還不真不是電視劇，更要命是逃走的路上，包女娃的小包裹不知什么時候給顛掉了”

“… 怎么會顛掉？”

“那時用的是拉麥谷的駕車，基本是大板架在兩轱轆上，旁邊沒有護欄，老周老婆身體本就虛，剛生完沒好好休息，不知是睡過去還是虛脫暈過去了，孩子滑掉都沒看見，拉車的人只顧在前面跑也沒看見”

“孩子就沒哭嗎？”

“哭了還能沒被發現嗎？要么就是包的太嚴實孩子睡著了，要么就是摔到孩子了，暈過去了”

“……”

“后來沒去找嗎？”

“肯定找了，當時沒找到，附近的幾個村都去了沒找到，唉，也是命苦。最后找到了啊，還記得老周資助的那女孩嗎？”

“她是老周的女兒？！”

老媽點點頭。

……

“老周怎么知道那是他女兒？為什么不跟大家解釋？為什么是資助她而不把她認回家？為什么女孩現在才來認親？當年干嘛去了？老周跳樓明顯跟這事有關的”

我總覺得心里堵得慌。

“其實當年老周在挑選資助對象的時候，有意選本地的，資助過好幾個丫頭，只是這個家境最不好，聽她老婆說看了丫頭的出生時間和地方，總能想到自己的姑娘，索性就久了些。可還記得在醫院那次，親子鑒定還沒這么先進，但多少可以確定就是自己的女兒了。可確認了又怎么辦，那時候鐵飯碗啊，怎么說出來，說出來沒工作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子怎么活？更何況從老婆懷孕到生下孩子都是秘密的，說出來大家也不信啊”。

“夫妻倆去了女孩家，看那老兩口也很不容易，女兒就是命根子，認走了老兩口生活指望都沒了，這邊不能認，那邊不舍得，唯一不知情的也就小丫頭了”

“唉……，這事到底該怪誰？沒有工作了有什么大不了，有手有腳不懶不殘的，還吃不上飯不成？”

“你還不懂那時候的鐵飯碗，我去做飯了”媽媽說完起身走了。

3、

出門正好碰見李嬸和女兒出來，旁邊站著一婦女，打完招呼知道是養母，總覺得面熟。

想了許久，這不是陪老媽去買鞋的擺攤老板娘嗎？立馬打電話確認，老媽默認。

我很不理解：“那你們是早就知情的，為何當初不說？老周被人誤解你們可以站出來說話啊，就是不能告訴別人二胎的事情也多鼓勵老周啊，怎么就活不下去跳樓了？”

“我又不知道為何跳樓，你別打聽了。”

……

知道母上大人的脾氣，她不想說，我是撬不開嘴的，直到有天半夜上洗手間，經過爸媽房間聽到：

“自己養的丫頭都下得了手，看親生女兒被糟蹋，老周能不氣瘋嗎？”

“可終歸是條人命啊，殺人總歸要坐牢的”

“唉，所以跳樓以后家里兄弟來單位鬧事，弄個正式工，不正好嗎？我就說這肯定是他們回去商量好的，一個前一天失足掉進河里淹了，一個第二天跳樓自殺，哪有這么巧？”

“不管怎樣，又沒有證據證明是老周推下河的，公安局都判腿腳不靈活失足了，還能說啥，不過張主任（老周領導）后來真是挺可憐”

“唉，誰叫他那會總為難老周，才想拉他墊背吧，這都是猜，別猜了，不要和丫頭聊這事，這些年她一在外我就擔心別遇見什么壞人，女兒就不讓人省心…”

“可不是操心著，別多想了，睡吧，我們女兒好著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