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鶴湖風光
江城的早晨,是在搭客仔眼中蘇醒的。
天剛發白,張亮就出工了。在城中村兜到了第一位客人,便駕著摩托車,迎著晨風曉月,送到了村西頭的東渠車站。看著客人走進了售票大廳,張亮就守在廣場邊,等候著生意??犊膿P子江,劃下了一段支流,曲曲折折,從江城中間穿過。此刻,對岸的高樓大廈,還隱身在黎明的天空里,就像家鄉門前起伏連綿的群山,在微曦的晨光下,組成了一幅黑白分明的板畫。江城最高的那棟樓,一如既往的,依然閃爍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斑斕的光芒,組成了一行醒目的大字:“創建衛生城市,守護美麗家園”。高大的建筑,將標語寫在天幕上、云朵間,透著雄宏氣概。
同鄉曉云姐,曾經指著對岸這處美成風景的地方,告訴他:“看到了嗎,那棟高樓四十層呢,站在樓頂上,伸手就能扯下一片云彩!你們山溝里娃,只在電視里見過吧!”山溝里的娃,當然是張亮和他的伙伴們,曉云姐不算,她已經嫁進了這座城市。這棟高樓是江城的坐標,也承載了她當年追求的心愿。
曉云姐比張亮大了七八歲光景,倆人都來自遙遠的皖南山區,老家相隔著二三里山路。曉云姐出閣的時候,張亮還讀著初中呢,偶爾碰見了她,他會禮貌地打聲招呼。那時候,大家都說曉云姐長得好看,是山窩里的一只金鳳凰,張亮只是匆匆一瞥,目光從未在曉云姐臉上停過半分。情竇未開的山里孩子,怎么也不明白,曉云姐哪有書包里的《故事會》好看呀。
似乎想到了一個不應該掛念的人,張亮用力地擺了一下頭,努力甩掉腦海里突然竄出的身影。車站廣場還十分空曠,售票廳門口,走動著幾個趕早的人,公路旁除了張亮,沒有一個搭客仔的身影。
昨天,所有搭客仔的微信群里,都收到了消息,今天停止出車,因為市里相關部門,要來城中村檢查衛生,驗收村里的創衛工作。難得大白天休息一下,估計大伙現在還賴在床上,卸下一身疲憊,遠離城市的喧囂,抱著被子,各自打造著各自的夢境吧。
張亮的夢是被一條信息叫醒的:起來拉客啊,市里的人九點才過來呢,你可以先賺幾個子哦!發信息的人標記是“云”。張亮眉頭微蹙,覺得這個字太顯眼了,想了一下,打開手機,在后面添了個“姐”字。
曉云姐在村委會里掛職,消息當然準確。
幾年前,她終于實現了要做個城里人的美好愿望,風風光光地嫁進了江城,婆家就是城中村人。這只從皖南山區飛落來的金鳳凰,彰顯著自己的爭強好勝的風采,巾幗不讓須眉,不僅選進了村委會班子,還獨自經營了一家服裝廠。小老鄉在這里搭客營生,風里雨里奔波著,不經意間闖進了她的視野,牽動了久藏心底的家鄉情結,不知不覺關照有加,為張亮撐起了一把遮風避雨的傘。
面對曉云姐,張亮即興奮,又莫名的傷感,覺得這把傘的陰影正釋放著魔力,不斷擴大,吞噬著他的靈魂。他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伙,青春正少,應該理智地離開這把美麗的油紙傘,去追尋屬于自己的一片藍天,一方凈土。他真的能夠做到嗎?最后帶著所有的歉意,離開這個外表剛強,其實內心凄落的女人?
張亮一邊等客,一邊拾掇著心中的凌亂。
這時,迎面走來一位干部模樣的中年男人:“小伙子,跑幾趟就收工吧!”
張亮麻利地遞上一支煙,點頭應到:“知道,知道,九點之前一定回去!鐵定的,您放心。”張亮口袋里從不缺煙,自己不抽,帶在身上,只是應付一下人情世故。
中年男人身后,男男女女,跟隨著一堆人,簡直就像一支小分隊一樣雄壯。他們手上拿著各種各樣打掃衛生的工具, 一路嘻笑走來,在車站周圍四處散開,三五一群,一邊聊天,一邊干活。廣場里里外外,擺起了龍門陣,頓時熱火朝天。
這群人著裝五花八門,高檔大氣。雖然都在干著清潔工的活,卻沒有一個人穿那種清一色的環衛工服。
他們可不是什么環衛工人,而是城中村的村委、村管企業里的工作人員。也許來來往往的乘客,會露出贊賞的目光,豎起大拇指,給他們點上大大的贊!但張亮心里卻不以為然,面對衛生檢查,這些人不過是在臨時抱抱佛腳罷了。平時,他們基本上在辦公室里奮斗著,大街上,你很難遇見這些村政精英。
一位準備坐車的客人,朝張亮走過來:“師傅,送一下,到碧雅花園?!?br>
“坐穩了!”遞上頭盔,讓客人抓緊中間焊接的把手,張亮啟動了摩托車,馳向通往碧雅花園的大道。
碧雅花園位于城中村的北端,居戶大多數是村里的本地人。城中村里的房子店鋪,鱗次櫛比,每戶名下差不多三五幢,都全部租給了外地人。上個月,張亮轉到了曉云姐家的出租屋,租金極低,估計曉云姐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
春風和煦,摩的輕快地行駛著。旭日初升,霞光映照,沿途的景致變幻莫測,似乎一下子全都改頭換面了。看到一叢叢鮮花,迎面撲來,張亮不勝驚詫,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平時這條村屬大道,實在不敢恭維!中間的路基地帶,花草植被,零零散散,東一處西一處的,灰頭灰腦,萎靡在車水馬龍之中。現在,仿佛被魔術大師變了一通法戲,一夜之間,紅的,綠的,黃的,各種顏色的花花草草,擠滿路基,露著一排排欣欣笑臉,令人賞心悅目。
張亮無法想象,昨夜的城中村,到底要經過多大的工程,才能完成這樣的杰作呢?有錢就是任性啊!城中村是江城的衛生死角,也是江城的一塊經濟制高點。村民手中有地皮轉讓,有房屋出租,有村企分紅,年收入足令他們這些打工仔望而生畏呢。
十分鐘后,車子到了碧雅小區門口。張亮收下車費,剛準備調頭離開,一道熟悉的身影,款款走來,高跟鞋清脆的聲音,一步一步,似乎敲動著張亮的心口。
“曉云姐,早?。 睆埩吝h遠的打著招呼。見到了曉云姐,猶如柳岸花明,他露出了笑容,似乎忘記了藏在心中的那點困惑與煩躁。
“早個屁,都等你半個小時了?!睍栽平愫敛谎陲椀卣f。在張亮面前,她總是一副自家大姐的樣子,嘴里說著與美麗的容貌極不相稱的話來。
“今天不是衛生檢查嗎?”張亮小心地問,他覺得曉云姐,今天應該自己開車到村部去報到啊。
“不去了!姐看不慣那幾個大佬的假一套,眼不見心不煩。他們都是金錢至上的主,只抓經濟,創建衛生城市,好像不是他們的事呢?!?/p>
張亮平時拉客,會在碧雅花園門口往返數趟。曉云姐常常照顧著張亮生意,只要是去自己的制衣廠,就懶得開私家車,在小區門口等張亮的摩的,反正路也不遠,廠房就在城中村東邊的河道旁。
江城人承受著揚子江的恩賜,兩岸市區里,水景豐韻,林木掩映如畫。城中村東邊的河道,就叫東渠。一邊是廣闊無垠的果木林、星羅棋布的魚塘,一邊是各行各業的加工廠。
張亮載著曉云姐行駛在環村大道上,一路疾風勁馳,路基里的一排排花朵飛掠而過。張亮不禁好奇,輕聲問道:"云姐,你們村委會的人真了不起啊,昨天還象癩痢頭一樣的路基帶,今天繁花似錦,披紅掛綠的,是不是請神仙栽的???"
“關你么事哦,小心開車吧?!?/p>
“這有什么秘密的,說給我聽聽啊。”張亮賴著要聽,“你看這些花花草草,迎風招展,一個個爭嬌斗艷,都想要跟云姐比美呢!”
曉云姐輕輕地錘了一下張亮的后背,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雖然芳齡漸去,但依舊美艷的臉上,悄悄爬上了一片嫣紅。
“你哪只眼睛看出是栽的啊,這些都是我們村園林公司里的盆景,村里花錢招了上百個民工,擺放了大半夜呢。檢查一結束,還要收回去的?!闭f完,曉云姐朝前擠了擠,慢慢的貼緊張亮寬闊堅實的后背。
張亮感覺到背后一團柔軟襲來,就象冬天里的火焰,炙烤著他的心扉,又如夏日涼風,吹拂清透。二人都不再說話,車子如在花海中行駛?
前面就是東渠,一條寬闊的河溝,兩岸林蔭大道,躍入眼簾。東渠綿延數里,河道上面,一座座石橋,拱立如虹。西岸廠旁林立,機械轟鳴。東岸是一望無際的果木林,曲徑通幽。一塊塊漁塘,錯落有致,在樹林里,在陽光下,象鏡子一樣,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這里是綠色的海洋,是江城的城市之肺,是城中村人的天然氧吧。
城市之肺旁邊的東渠,同樣出名,不過是另一面的典型,難登大雅之堂,常常遭人側目而視。城中村本來是有自己的大名,就叫東渠村。由于大多數印染、化工、皮革、釀造之類的工廠廢水,不斷地排進河道,東渠遭受著污染,日久天長,散發出刺鼻的氣味,最后變成了一條黑色的水龍,悲鳴盤臥在河道之中。東渠的環境,拖了江城的衛生后腳,成了東渠村人的心中隱疾,他們更愿意稱自己是城中村人。大家心照不宣,似乎都忌諱著東渠二字。
仿佛出人意料的事,今天一股腦的湊在一起了。
車子駛上東渠的林蔭大道,張亮發現,昨天還是半河污水的東渠,波光粼粼,清澈盈堤,平時那條臟兮兮的黑龍竟然不翼而飛了。東渠水暖,蘆荻飛花。一叢叢護堤的植物,從頹廢中蘇醒,一改往日垂頭喪氣的模樣,它們爭先恐后的伸展著腰肢,含著紅紅綠綠的笑意,在春風碧水間,熱烈地擁抱著一個嶄新的世界。
更加神奇的是,岸堤邊,河道中,游動著各種各樣的魚兒,它們悠閑地擺動大大小小的尾巴,仿佛在嘲笑著張亮的認知。
現實的生活里,那有什么東方夜談、神話奇跡呢!張亮隱約地感覺到,這里面也許又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吧。
曉云姐說過,關你什么事呢!是的,關他什么事啊,一點關系都沒有。他不過是感到驚奇,甚至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曉云姐輕輕地拍了一下張亮的肩膀,到了下車的地方了。路邊就是樹林公園,她平時就在這里下車,先在公園里鍛練一下身體,再經過石拱橋,走到對面的自家工廠。
“你就在這里等我一下,可好?過兩天就是五一勞動節,我已經安排廠里的職工提前放假了,今天不回廠里了?!?/p>
曉云姐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盯著張亮,接著說“我進去做做早操,跑跑步?!背烤殻撬刻斓墓φn,是生活里的一束陽光。
看到張亮不說話,只是望著自己,曉云姐燦然一笑:“怎么啦,不同意啊,就當在這里看看風景了!要是有人坐車,跑一趟再回來嘛?!睍栽平銖膹埩恋难劾铮挚吹搅艘唤z熟悉的、壞壞的目光,也不管張亮是否答應,便佯怒著皺了一下秀氣的鼻翼,轉身朝公園里走去。遠遠地望去,濃郁的林萌下,跑步的,跳舞的,打拳的,很多市民正在晨練。
張亮看著曉云姐漸漸走遠,在晨練的隊伍里,呼吸著天然氧吧里的新鮮空氣,伴著鳥語花香,曼妙的身姿,如行云流水般,舒展著秀美的體操動作,渾身煥發出靈動的氣息。張亮覺得這副嬌軀是皖南大山里的杰作,青春不敗,紅顏不老。
張亮獨自坐在河邊的青草地上,思緒如同水面上跳躍的金色光芒,在晨風中蕩漾。他思考著自己對曉云姐的心態,敬佩、感恩、依戀、欣賞、抱歉、不安,還有一份偷偷的錯愛,各種情懷,紛至沓來。
曉云姐現在的條件,完全可以像更多的城中村人一樣,暢亨著生活的厚賜。但她卻追求著自己的事業,在城市里,活出了農村人的風采。她的丈夫在大城市里創業,平時很少回到江城,夫妻之間的感情,也許并不和諧吧。她獨自堅守在江城,冷暖交替,剛柔相濟,不管是在村委會,還是在制衣廠,對外極力捍衛著自己的尊嚴,暗藏一份冷艷不屈的霸氣!到底是怎樣的機遇,讓她唯獨對自己,敞開了心扉,似親似友,若即若離,關愛有加呢。
半年前,他離開了工地,在城中村里加入了搭客仔行列。因為經常送客到碧雅花園,他和曉云姐很快就認出了對方。可能是他鄉遇故知的家鄉情結吧,曉云姐對他非常關照,不光是自己的工廠,連同周邊的廠家,拉貨送貨的事都放心地交給了張亮。有著固定的客源,是搭客仔圈里人人羨慕的差事。
張亮干活不僅勤快利索,還是一個帥氣的小伙子。曉云姐對外稱張亮是她家鄉的小表弟,他自己也日益感受了彼此之間的姐弟之情??臻e時間,她還會隔三差五叫來張亮,一起在飯店聚餐,就像一對真正的姐弟一樣,彼此之間無約無束,開心地聊著工作,聊著生活,聊著家鄉。
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貪看故事會的初中生,有時他會看著曉云姐出神,沉迷在她的美貌中。特別是曉云姐那雙美麗的丹鳳眼,依然象少女一樣,雙瞳剪水,凝成一汪深井,他時常不由自主地跌進了井中碧波。曉云姐總是微笑著面對他的壞壞的眼神,不以為意。張亮有時隱隱約約地感覺,她的微笑里似乎帶有些許贊賞和鼓勵,令他越發大膽,就像是在欣賞著一副美麗的山水畫卷。
也許是造化弄人呢,誰叫他少年時代懵懵懂懂,對這只山窩里的金鳳凰熟視無睹呢。于是老天爺便捉弄人,安排了他們再次相遇相識。張亮異想天開起來,心情不禁開朗,信念逾發堅定,所有失落與煩惱都拋到九霄云外了。他和曉云姐之間的最后界線,二人都在努力地遵守著,為了各自的前途和友誼,應該將這份錯愛藏在內心深處。
一個月前的那個夜晚,將永遠的定格在張亮和曉云姐的腦海里。他們的關系因此更加親密,也因此互相之間固守著友誼的底線。
吃過晚飯的時候,張亮正在出租屋里看著電視。曉云姐來了電話,叫他趕到另外一家工廠,拉一批半成品到廠里來。
張亮不敢耽誤,一路奔波勞碌,不到一個小時,就送到了。工人早已下班,曉云姐正站在門口等他,旁邊停著一輛紅色的小轎車。這輛車后來閑置在小區的車庫里,似乎被曉云姐遺忘了。
曉云姐風飄柳葉似的,迎了上來,“辛苦了!這批貨明天等著加工,害你跑得滿頭大汗啊?!?/p>
“沒事,是曉云姐關照我呢!”說著,張亮解開了繩子,將堆成小山的衣料,一件件甩到肩膀上。陳亮身高一米七八,身體強健,打算二三趟搬完。
“別閃了腰啊,多跑幾趟嘛。”曉云姐一邊幫手,一邊推開陳亮。“姐可舍不得把你當牛用呢”她笑吟吟地說,心里卻在想,這家伙一身勁,就是一頭牛呢!隨后卷起了袖口,露出雪白的藕臂,扛起一小捆,跟著陳亮一起干了起來。
搬完了衣料,曉云姐殷勤地遞過來一瓶礦泉水:“喝口水歇一下,我給你拿條毛巾擦擦汗。”
“謝謝曉云姐,沒事的,你是美女大老板,還一天忙到晚,我是你手下的兵呢,不用招呼我。”剛干完活,張亮看到曉云姐紅潤的臉龐,艷若桃李,豐韻的身姿,楚楚動人。目光不由自主的隨著她流轉。
“少貧嘴了,一身臭汗,快把褂子脫下來吧?!睍栽平隳脕砻恚约簞邮纸忾_了張亮汗透了襯衫,古銅色的胸膛,鍵碩寬廣,沾滿了晶瑩的汗珠,散發著青春火熱的氣息。她故意用粉白的纖手,拍打著張亮的胸鋪,開著玩笑:“不錯嘛,是個干活的料,你這個長工我買了,簽個賣身契吧。”
曉云姐擠在張亮身邊,東一下,西一下擦著,顯得漫不經心,形同撓癢,幾分逗弄,幾分欣賞。
張亮英挺的鼻梁下,一絲絲芳香,從曉云姐的毛巾里、發際里、身體里不斷襲來。他大膽地看著她,目光從明艷的臉頰慢慢地移向粉頸之下的一片潔白柔嫩。曉云姐在干活的時候,只穿了一件薄衫,忙碌中,領口下的兩粒紐扣不知不覺地掙開,深溝玉峰,隱隱約約,觸手可及。張亮驚奇地發現,有一只小小的鳳凰,紋在曉云姐的左上胸,躍躍欲飛的樣子,動人心魄。他不知道這只鳳凰過去經歷過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輕撫它的美麗的羽翼,向往著高山峽谷的迷人風景。
曉云姐抬起頭,望著眼前的男孩,就那么目不轉睛地俯視著她,眼睛里仿佛有星辰大海,目光炯炯。她心里見怪不怪,也許是自己平時稍許的寬縱,使他從一個害羞靦腆的農村娃,變得日益成熟大膽。平時,她一直以女強人的形象,極力捍衛著自己的尊嚴,她甚至無法理解自己,會對這個來自家鄉的男孩毫不設防,象對待弟弟一樣親切愛護。
曉云姐被張亮滾燙的目光,灼燒的臉色菲紅,漸漸將隱藏在心底的青春激情,一點點拉回。她拿開了沾滿汗水的毛巾,不經意的,用指甲輕輕地劃過突兀的胸膛。仿佛一道電流傳來,張亮渾身燥熱僵硬,大腦像一臺突然停止的電風扇,失去轉速。他突然伸出了有力的雙手,一下子將曉云姐緊緊地擁入懷中,一張英俊的臉,埋進了那只鳳凰展翅欲飛的高峰之下。猝不及防的狂熱,燃燒著青春烈火,將曉云姐溶成軟泥,纖纖玉手托起紅艷的櫻桃,滑進唇舌之間,徒然長大。那只美麗的鳳凰,顫動著驚栗的翅膀,終于掙脫了高峰的羈絆,飛進了云端。
外面,月色膠然,春風輕度。時間似乎停止,唯有一場分不清界線的愛意,從心田里汩汨流淌。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十分鐘,曉云姐決然地推開了張亮!美麗的眼角莫名的涌出兩行眼淚,神情漸漸變得冷靜滄然。
“小亮!不能這樣做的!不能再往前走了!這樣下去,會毀了姐,也會毀了你啊?”曉云姐哽咽著,不斷地述說著,又像在自言自語。
張亮驚恐的望著面容凄然的曉云姐,惴惴不安:“對不起!云姐,我傷害了你,我是混蛋??!”云姐是他尊敬的人,也是他偷偷喜歡的人。他知道這種感覺,永遠不會收獲到愛的結果,雖然經常會在她面前無意中流露出來,卻從未突破理智的界線。他不敢再看那雙變得煙雨空濛的眼睛,奔向門外,駕著摩托車消失在夜幕中。
背后傳來了曉云姐的聲音:“你開慢點!撞壞了腿,我明天找誰拉貨啊!”張亮想,她并非真的生氣,只是理性地阻止了他們,警示他不能邁過最后界線,跌落到人性的深淵。
他們都知道,這不是愛情,不是飛蛾撲火,向死而生的純真。他們之間,僅是歲月與空間在流逝中擦下的一絲火花。當他們彼此放任的時候,也是彼此的毀滅。
河溝里劃過來一條小船,嘩嘩的槳聲,打斷了張亮的回憶。船上的人看到了摩托車中間的扶手,這是搭客仔的特制標記。便朝張亮揮手:“喂,小師傅搭客的吧,有沒有時間送我到城中村去???”
張亮調頭沒看見曉云姐的身影,估計到樹林里跑步去了,便朝著小船喊到:“上來吧,送你一趟。”
停好船,那人坐上了車:“去村委會大樓。”張亮看到一張黑里透紅的臉,一身的魚腥味鉆進鼻孔,便說:“你是樹林邊包漁塘的老板吧!”
“什么老板啊,一夜之間破產了哦?!彪m然說的是一件挺糟糕的事情,張亮卻沒有聽出一絲沮喪的情緒。魚老板接著說:“也不知道村里哪位高人鋪謀定計,出個餿主意,為了應付檢查,昨晚把江水滿滿搖搖的倒灌了進來,雖然表面上看不到污水了,那條黑龍難道飛了不成?還不是呆在溝底,明顯是在糊弄上面的人嘛。東渠的水位突然上漲,我們的魚塘就跟著遭殃了,全都被淹沒了!辛辛苦苦養殖的魚,也統統被老天爺放了生,跑到東渠里了。村委會還算講點義氣,答應賠償大家的損失!通知我們在九點之前到村部登個記,過兩天就能拿到錢?!?/p>
張亮聽到后,恍惚大悟,東渠這邊的神話傳奇終于揭曉。他不禁佩服,好主意!盡管治標不治本,又燒錢,若論應付檢查,暗度陳倉,蒙混過關,此法豈不絕妙!
在返回的路上,一輛黑色的轎車,嗖的超過了張亮,在路邊停了下來,車里面走出一位身材頎長的眼鏡先生,朝著張亮招手。張亮心想,誰啊,我也認不得幾個城里的大佬啊??吹綇埩烈苫蟮难凵?,眼鏡先生親切地說“沒事哦,小同志,看樣子,你是東渠村周邊搭客的吧!我想請你幫個忙呢?!?/p>
車子里還坐著幾個人,張亮以為他們問路:“你們到哪里去呀,我可以在前面帶個路,把東渠村跑個圈,也不過一二十塊錢呢?!狈綀A十幾里的地方,橫街直巷,大道小路,花園廠房,搭客仔們閉上眼睛都能找到。
眼鏡先生爽朗地笑道:“不用你給車子帶路,他們走他們的,你就帶著我跑吧,范圍是城中村一帶,沒有固定地點,你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我就是過來看個風景,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張亮看了一下時間,八點半了。雖然差事不錯,但時間不允許,還要去接曉云姐,今天九點必須收工。只好抱歉地說:“對不起了,我還有點事,實在擠不出時間帶著你到處兜風!你們應該不是城中村人吧,其實這里也沒有多大變化,大半都是假把式呢,你們還不如到南區中心公園去觀光?!?/p>
眼鏡先生似乎很敏感,微皺著眉頭,表示不贊同張亮的看法:“小同志,不想接老頭子的生意,就糊弄老頭子是吧,怎么就假把式了,你就跟老頭子說說子丑寅卯,不然老頭子就賴上你了?!?/p>
聽著眼鏡先生一連自謙地說出四個老頭子來,張亮只好一番推心置腹:城中村也就是逢年過節、檢查開會的時候抓一下環保。雖然是城中村,這里大街小巷的衛生,平時還不如我們農村呢,一到檢查,街道辦一空,全民出動!你再看看這條路上,繁花錦簇,說不定過兩天,就可能搬運一空。這些花草盆景,其實是村園林公司的貨,私營企業,他們的花草當然不會白白的在馬路上喝西北風,更別指望能在馬路上扎根了。東渠臭水溝更是大手筆呢!一夜之間,機器聲暴天,直接抽取江水倒灌。春江水暖,柳岸花明,好一派江南水鄉風光!你說,你看到的,是不是表面現象啊,真正的病根子,又臟又臭的污水,并沒有解決啊,只不過是藏在水底下面,小住幾天罷了。"
聽著張亮自以為是的“子丑寅卯”,眼鏡先生佇立在微風中,神情越發嚴肅:“嗯,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謝謝你的提醒!我們不去了,還是打道回府吧!”眼鏡先生說完,小題大做般的握了一下張亮的手,似乎對假把式很失望,邁著沉重的腳步,上了車。小車在前面路口調轉了方向,朝著來路急駛返回。張亮看著小車決塵而去,不禁搖頭,心想,一個奇怪的老頭子。今天要不是九點必須收工,他一定會東南西北的帶著他,信馬由韁,跑遍城中村的每一個角角落落,賺他個盆滿罐滿。
在駛向樹林公園的路上,曉云姐發來了信息,叫他盡快趕回工廠,今天不搭客,錢還是要繼續賺。曉云姐決定租他一天,上午和她一起打掃整理廠房,下午逛服裝商場,分析市場鋼屬,選擇潮流時尚款式,進行推廣加工。張亮加快了速度,趕往曉云姐的工廠。
幾天之后。曉云姐坐在摩托車上,告訴張亮,那天市里的人根本沒有下村,第二天卻全市通報,嚴厲地批評了東渠村在創建衛生城市中的錯誤行為,好像他們長了一雙火眼金睛似的。城中村現在臨陣改組,挑選了一批有能力的干部,投身環保衛生工作??赡苁撬芭c村領導意見相左,這次市里伯樂相馬,竟然被提拔上任,負責村里的環保衛生工作。曉云姐提出了方案,抽干東渠,清理污泥,在渠底安裝大型排污水管,經過防污處理,東渠與子江之間循環流通,并建造多處防洪防瀉水閘,控制東渠水位。她的提案,贏得市里大力支持。
曉云姐伏在張亮的耳邊吹氣如蘭,娓娓講述。他想起了那位眼鏡先生,心里恍然大悟,他們只是彼此互不相識的過客而已,一場路遇,真相大白,還給曉云姐帶來了人生機遇。
張亮笑著對曉云姐說:“那我以后不能再叫你云姐了,要改口喊官姐姐呢?!?/p>
曉云姐貼緊張亮寬闊堅實的后背,笑道:“你也不錯啊,撿個官弟弟當呢”她的話音伴隨著奔馳的摩托車,散入了五月的暖風里,陽光正好,前方一片光明。
半年后,張亮獨自離開了江城,回到了大山深處。那里山高水遠,云霧繚繞,是他和曉云姐的家鄉。在曉云姐的持股支持下,張亮成功地創辦了一家香菇種植基地,撐起了屬于自己的一片藍天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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