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天光,石上清泉,通幽曲徑,空谷人間。
這是我印象中的青城山。
又是一個加班夜,滿身疲累。
公交車駛過一個又一個路口,夜色濃重,街頭霓虹閃爍。
我微瞇著眼看向窗外,路上行人稀少,略顯寒涼。榕城的街頭遍布榕樹,窗邊偶然閃過的樹影映在我眼底,就那一個瞬間,我突然想起了青城山的斑駁樹影。
青城山,一名丈人,一名赤城,一名清城,位于成都市都江堰市西南,分為前山和后山。前山道觀林立,香火裊裊,后山稍顯冷寂,清幽靜謐。
我去的,便是青城后山。
我想,青城后山始終讓我念念不忘的原因大抵就因它的孤寂與旅途的艱辛。
那天清晨下了一場雨,我穿著一次性雨衣在泰安古鎮駐足,三三兩兩的游人都在結伴往回走,我斟酌再三,還是決定冒雨前行,于是我背著一個二十斤重的包,握著一根登山杖,獨自一人走進叢林深處。山路濕滑陡峭,耳邊流水潺潺,兩旁樹木蔥蔥,如果加一輪明月,便映了那句“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坦白說,一開始是我高估了青城后山的開發程度,我以為一個旅游景區至少不會太過荒涼。可當我一路行走見不到一個廁所,遇不到幾個行人時,我才知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多么巨大的挑戰。
下過雨的青城后山,人跡罕至,舉步維艱,走過崖壁棧道時鐵鏈上冰涼的觸感,翻閱山頭時倒塌破敗的‘鬼屋’,穿過石洞時潮濕粘糊的寒氣……每一個都在挑戰我的神經,我無數次想要回頭,因為內心害怕。我不知到山頂還有多遠的距離,但我知道回頭的路程,路途剛開始放棄最簡單。可山間清爽的風,耳邊清泠的水聲,熱烈蓬勃的心跳……每一樣又都吸引著我,讓我再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直到回頭已經不明智,直到只能攀向頂峰。
我一個人在幽深的山谷游蕩,走通幽曲徑,看林間風景,聽石上清泉。我想起了徐霞客,亦想起了嘗百草的神農,我忍不住猜測,千年萬年前的他們每走一個地方是怎樣的心境?我走的并非他們走過的路,卻總覺得和他們看了同樣的風景。青城后山的山道蜿蜒曲折,每一段路都看不見盡頭,有時遇到獨身一人的女子,也曾試著攀談,有時遇到獨身的男子,便敬而遠之的避開......我不知道下個轉角是否會遇見人,也不知道遇見的會是誰,更不知道他們是善是惡,我帶著所有的未知走每一步,步步皆是挑戰。
我周旋在堅持與放棄中,一路徘徊一路向前。我真正準備放棄的,是白云古寨到白云寺的那段距離,羊腸小路,陰森可怖,我實在沒有一個人繼續走的勇氣。我已經回頭,卻遇見了一對情侶,他們邀我同行,我沉默了2秒,最終與他們一起朝白云寺走去。到了終點,我和他們點頭而笑,從此相忘于江湖。
后來我曾數次想,如果我不曾堅持,會如何?
如果我不曾堅持,青城之旅也不過是一場名頭響亮的旅途,如果憶起,大概只有一句,哦,我去過。
如果我不曾堅持,便不會知腳踩山巔的充實,不會懂一覽眾山小的豪情。
如果我不曾堅持,便不會知,在無人的野外與鳥兒對視是多么神奇與安寧。
如果我不曾堅持,便不會知,在荒涼的地震遺址邊看群蝶共舞是多么攝人心魄。
如果我不曾堅持,便不會知,從白云古寨乘坐纜車原來要翻過一座又一座山頭,不會知獨自一人漂浮在山谷是多么奇妙,那一刻世界猶如靜止,唯我遺世獨立,即便害怕的雙腳發軟卻仍掩蓋不住俯瞰群山的豪情喜悅。
如果我不曾堅持,便不會知,原來山巔熱鬧如斯,早有人抵達,不過是選擇的路不同,所以未曾遇見。殊途同歸,并非我孤獨一人。
……
還好,我堅持了。
我爬上了人力所能到的峰頂,領略了不可言說的美麗。
后來呢?
我坐纜車跨越了山頭,沿另一條道下山,累,非常累,但卻未曾放緩腳步。
我慶幸的是,這段旅途最終是個圓滿句號,我比那些新聞報道的失蹤女生幸運很多,雖然過程艱辛卻得遇善人,我靠著一份不畏懼的心,上天也最終眷顧了我。世間回饋我的善意讓我得以保持探索世界的好奇心與激情。
回到榕城,換了新的工作,生活仍在繼續,還是有討厭的人,有剪不斷的情,有糟心的境遇……但人生縱十有八九不如意,又何妨?人生不過一段未知時長的旅行,哪段旅程沒有坎坷?我既有孤身一人穿越陌生山林的勇氣,又何懼生活的瑣碎。
一杯清茶,一壺淡酒,一段旅途,一程回憶。我走過一些路,知曉一些故事,看過一些風景,遇見一些人,因為懂得,所以從容。
他日,或可攜摯友,再攀山峰,譜一曲高山流水;亦或牽著伴侶,漫步林間,和一首青城戀歌;再者,若一人故地重游也未嘗不可。
選一個晴朗的清晨,背著輕便的包,一路蜿蜒向上,不急不躁,笑看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