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沉香紅
01.
那是一個與青春有關的故事。
一個女孩正值花樣,可高考落榜,沒有勇氣再讀,因而很早參加了工作。她工作的地方不是私企的白領格子間,不是國企的辦公室,而是遠在非洲安哥拉國家的彩鋼瓦庫房。
兩個庫房,100多個集裝箱,一臺叉車,是這個女孩的工作全部。每天她要開著叉車,帶著黑人勞務去不同的庫房、集裝箱清點物資數量,再用叉車運到領取物資的大貨車里。
車會行駛上千公里去剛果邊境的盧奧,或者馬蘭熱,又或者現在已經通鐵路的萬博省。
所有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她是怎么樣去往這個地方,又為什么要選擇去這里?
她說:每個人的青春可能看似相同,實則不同。努力的孩子,高考結束,進了大學;高中不努力,或者偏科嚴重的孩子就進了社會。
她屬于偏科嚴重的問題少年,因此她沒有進大學,而是早早地選擇了自己的偶像三毛喜歡的地方非洲。
如果不是修鐵路的隊伍去,如果不是公司大范圍招工,她是不可能有機會去的??杉热贿@樣的機會被她碰到了,她怎么會舍得錯過?
領導問,你會開叉車嗎?她說,我會開家里的轎車。領導問,你會葡萄牙語嗎?她說,我可以學。那么你會管理物資嗎?她說,這個應該不難,我也可以學習。
所以,她學會了開叉車,學會了說葡萄牙語,學會了管理上千種物資材料。
每當汗流浹背的時候,她會去幻想,如果她可以在大學校園里多好,是不是會遇到一個喜歡自己的男孩?是不是可以坐在群書匯集的圖書館?是不是可以聽知識淵博的老師,站在講臺上傳授她各種知識……
只是想一想,她又繼續工作。
她有時白天開著叉車把集裝箱里新到的物資一件件運出來,把木箱子打開,按照清單查收、入賬。那些物資有時是筆記本電腦,有時是鍋碗瓢盆,有時是幾百斤重的油桶。
在非洲驕陽暴曬一天后,按說愛美的女孩都要在夜里去貼一個面膜補補水,打一個電話給爸媽聊聊天。
可是電話費太貴了,30元一分鐘,她是打不起的。而且地方這么落后,網絡時有時無。
她吃過晚飯,看兩眼大西洋邊的晚霞,接著就去碼頭值班。在黑人的碼頭工作需要非常謹慎,不時會有移民局查通行證,或者警察翻看背包查走私。
白天已經工作勞累一天的她,就這樣坐在大西洋邊,看著貨運船上的物資一次次地吊進運輸車的車廂;接著她清點數量,開好票,繼續裝下一輛車。
直到清晨6點的鐘聲敲響,公司的皮卡車帶著另一位同事過來換班,她才可以坐車離開。
一上車,她肯定就已經睡著了。盡管身在異國他鄉,很少有機會出門,很少看到黎明的曙光,可已經辛苦工作24小時的她沒有力氣去睜開眼睛欣賞沿途的風景。
那是國人一年一度的春節,當她還在睡夢中時,國內的家人已經開始貼對聯,包餃子,為晚上看春晚做準備。
可是他們沒有假期。船從上海碼頭駛出,到洛比托港口停泊,他們的工作就會晝夜不間斷。
記憶猶新的是,那天前所未有的,領導給在碼頭值班的人都發了一個電話卡,可以多聊幾分鐘。她思來想去,要不要打?一分鐘30多塊,真的好貴。
她最終還是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她問媽媽:你們在做什么?
媽媽說:“我跟你爸爸,在家里看春晚。”
她還要說話,媽媽搶過話茬說:“你哥呢?最近好嗎?”
她說:“我哥在盧奧,離我很遠,那邊信號差,電話有時打不通,等他們同事過來領物資,我問問吧?!?br>
母親說:“你們看春晚了嗎?今年春晚特別好看?!?br>
她站在碼頭,聽著機器的轟鳴聲,看著炎炎烈日,眼淚不由自主地悄悄流著。她說:“媽,我們這里是白天,上午1點鐘。”
說著她頓了頓,吸了口氣繼續說:“你跟爸爸照顧好身體。我這邊鐵路修通了,就可以早點回去看你?!?br>
媽媽說完,爸爸還要搶著說,可此時,電話卻已經斷線了。
那是他們家最冷清的一個春節,她在本格拉市的物資保障中心工作,哥哥被分到了盧奧做實驗室主任。
02
有一次哥哥跟著同事過來領料,想順便來看看她。
她并不知道哥哥來了,還在庫房里一張一張地數著彩鋼瓦。庫房一到旱季中午陽光暴曬,溫度能達到40多度。
她在庫房的最深處清點著300多張彩鋼瓦,與黑人勞務工配合著裝到叉車上,慢慢悠悠地往庫房外面走。
忽然哥哥的身影就出現在她面前。她沒有停下來說話,只是招了招手,就繼續去工作。
等她把三個公司的上百件貨物裝完,去跟哥哥打招呼時,哥哥眼睛濕潤著說:“你一個女孩,放著那么好的環境不待,為什么非來這里?”
她沒有說話,笑著看哥哥。因為哥哥此刻遞給了她一大袋子棒棒糖。那是她小時候哭著鬧著想吃,哥哥都不會分享給她的零食。
哥哥繼續說:“快回宿舍換衣服吧,你看你衣服濕成什么樣子了?!?br>
她低頭打量了一下,短袖早已經貼在了身上,甚至滴著水。她擦了擦劉海的汗說:“沒事,我都習慣了,出汗多,還能減肥。”
哥哥公司的車要離開了,他第一次那么心疼地看著妹妹說:“如果實在忍受不了,就早點回國吧,爸媽不指望你賺錢?!?br>
她笑著目送哥哥離開,走之前把自己特意找同事換的大號工作服給哥哥帶了一套。因為她知道,未來的這一兩年里,他們都要穿著這樣的衣服生活了。
哥哥到底怎么樣?盧奧那邊的環境又怎么樣?她不該讓哥哥也過來,可她攔也攔不住。因為哥哥說,你一個女孩都可以去,我為什么不可以?
可是,有多少男孩真的不敢來,因為這里蟲蚊、疾病太多,而且戰爭才結束八年,地雷沒有排除干凈,槍支到處買賣。
她為自己寫了一首《非洲姑娘》的詩:
21歲那一年
我背著行囊去了遠方
我的背包沒有餅干
只有媽媽的照片
那是一個很亂的地方
聽說這里賺錢會很多
我放下所有顧慮和念想
決定開始好好地工作
白天我開叉車
夜晚我還要卸貨
累了我就唱首歌
唱一首想家的歌
啦啦啦啦……
媽媽說非洲蚊蟲多
出門小心別被咬了
我說媽媽你就放下心
女兒現在很安全
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但生活并不是你想象
我沒有因為這樣而退縮
享受這份簡單的快樂
早上我看日出
晚上有日落陪著我
我的生活非常灑脫
就像現在這首歌
她還是堅持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多,把美好的青春年華默默地留在了非洲的土地上,為修建鐵路奉獻一己之力。
那些鐵軌為她記錄下了青春的印記,風不會帶走她的回憶,雨也沖刷不了她的足跡。
回首過去,她覺得自己做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情就是用青春、汗水為非洲的孩子修建了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