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宜
他們一行暫住在東吳大學附近的民居。
拜訪的戲曲大家暫別舞臺,在東吳大學進修。
孟筠玠早對他的名聲仰慕已久。
提前了好久,鄭重裝扮,一身上下一絲不茍,眠茵也忍不住調笑,“就像去見老師的小學生。”
可不是么?
孟筠玠挑眉,自己也覺得太過拘束。
便又調整一番和眠茵道別,在先生面前恭恭敬敬請教,一起探討改良的昆曲,哪里該舍棄,哪里該保留,又談哪里舍棄的不好,說著扼腕嘆息,真是遇上了同道之人,午飯也是留在那里吃的,下午又喝了茶,一起在東吳大學小道上慢慢走,此刻學生大多放了假,校園略有空蕩,卻不是清冷的,只是多了靜謐淡然。
蘇州的建筑也是十分有特色的,黑瓦白墻,兩側挨著,中間一條小溪緩緩流淌,在日光照耀下一片波光粼粼,充滿了江南水鄉的溫婉氣質,便如昆曲,離了蘇州,總是少了一絲什么樣的韻味。
回來總是依依不舍,和舫仙談起滿足之余略有悵惘之意,又喝了茶,也不急回去,他們戲班都在這里,只是他覺著和眠茵一起住,這樣人多嘴雜終歸不方便,便另覓了小住所,挨著也近,兩地往返來回也樂的清凈。
正談的興起,這幾日,總有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感覺,追捧,會友,一樁子一件件總是讓人圍繞在不真實的感受中,倒是有人,匆匆過來低語,“二爺,你過去瞧瞧吧,有天津來的電話……”
他起了警覺,“知道是誰嗎?”
“他自己介紹說是陸知呈,只說找眠茵小姐有要緊的事……”
孟筠玠隱有惱怒,在天津時有一回桂蘭和他咬過舌根,說是見過一個年輕極有修養的男子送眠茵回家,當時正是情濃,哪里聽得進去,也不甚在意,可此刻人在蘇州,已經是電話追了來,他憤恨想,憑我怎樣不及你,也娶了你娶不到的女人,這一點,也是你大少爺比不了的。
他故作平靜,“哦,可是有什么事兒?”
“這個……他說要親自和眠茵小姐說……”
孟筠玠更是憤怒了,他只是冷笑,“我且看他有什么要緊的事,非要在此刻說,你不必再接這樣無聊的電話,傳出去也不好聽。”
舫仙看著,若有所思,目光深遠看了孟筠玠一眼,倒是生出許多念頭感想來。
他回了家,一聲不響響脫了靴子。
看見眠茵過來故意當作沒看見,可當眠茵遞了溫水來又覺得這樣不怪她似的,他這樣思想斗爭了好久,終于還是低低應了聲,“只是有些乏了。”
說著攬著眠茵,陪他躺著,也不說話,便是一夜無眠。
倒是第二日,又恢復起往日神采來,頗有興致去排戲,正巧有戲迷癡癡等著不肯離開,見了他一面又要求簽名,他儼然有了和從前不一樣的待遇,便連落筆也是極為鄭重,怎樣看怎樣好。
心情好的時刻見什么都是好的,他又把不開心的事兒拋在一邊,帶眠茵逛起了蘇州許許多多好玩的地方。
也見過平江路大大小小的小巷子弄堂,去過觀前街吃過許許多多特色小吃,只是蘇式菜肴雖精致,難免偏甜,口味太過清淡,眠茵吃的不盡心,他們又換了場地,吃起了正宗的蟹黃小湯包,還有蘇式小點心。
也買了絲綢,花花綠綠的,顏色好看,輕飄飄滑過手臂,絲絲縷縷輕盈在眼前甩開一條氣色緞帶來,她驚呼去拿,孟筠玠身高,輕輕在空中捉住,一把便覆蓋住了,她攥著他撒嬌,“筠玠……”
她軟軟道,“我念詩給你聽。”
孟筠玠便靜等她開口。
眠茵念的是唐代詩人張繼所作的《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她一句一句念給他聽,溫軟香糯的嗓音像極了江南水鄉的女子。
他嗯了一聲,也覺得再好不過,便又附耳去聽,她便搖著他的手,“筠玠,你會不會一直對我好?”
孟筠玠便問,“怎么突然這樣說?”
“只是這段時日太過美好,總有種人生恍惚之感,便好像不知身處何年,又怕只是黃粱一夢,人生轉瞬成空。”
她說著說著聲音也暗了下去,“就好像此刻,我們去了許多古典園林,看那里的一草一木,山河枯榮,與我們有關又無關,它們在我們從未到來時就佇立在那里,待我們走了,還是停留在那里,仿佛和我們沒有什么干系,就像如今,站在觀前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我們是其中一個,誰又不是呢?于是便想到從古至今,多少累累白骨,時光短暫,轉瞬即逝,我們在歷史長河中又是多么多么渺小。”
孟筠玠握緊眠茵的手,像是一個老師來訓人,“顧同學,不要這樣悲觀。”他一臉正色,“人生如果都是這樣感傷,那還要不要過日子了?”他說,“我不喜歡你這樣難過。”
眠茵使勁點點頭,筠玠明日還有許多場戲要排,她便不再說,又做出高興的表情來,臨近黃昏,斜日薄暮,染上淺淺的黃暈來,她從一扇大開的木門中看到了朱淑真的詩詞來,正是那一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她不禁反復咀嚼起那首詩詞來,寫得真是好,可最后的結局難免不盡如人意,想得入神了,渾然忘了自我,只是被孟筠玠牽著,也不知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