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宜
一行人乘火車南下。
到達蘇州,簡單休憩一天便忙活起了商演。
他們是在姑蘇一個現(xiàn)代舞臺演出。雖然已經(jīng)有了充足準備,見慣了風雨,但是面對這樣大的盛世,這么多的觀眾,仍然是緊張的。
如果經(jīng)此一役成功,便可使季川戲班聲名大躁,身價也可以連著水漲船高。
可如果失敗……
可他們不清楚蘇州的百姓到底喜不喜歡天津的演出方式,表演技巧,畢竟,昆曲在蘇州自成一派,發(fā)展的十分成熟,代表有許多大家,如顧傳玠一類,造詣十分深厚,連著戲曲發(fā)燒友也是內(nèi)行,能看出許多門道。
孟筠玠和舫仙在后臺上妝。
打底,抹粉,涂腮紅,描眼妝。
一層層下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愈發(fā)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舫仙緊張看著孟筠玠,倒是其他人說,“舫仙,安靜些。”
外面帷幕后已經(jīng)是人聲喧沸,孟筠玠閉了眼,仿佛隔開那塵世紛擾,完完全全沉浸在一個遙遠隱秘的世界,他的手還做著一個姿勢,神情也是陶醉的,便仿佛隔著舞臺演繹那一出出哀怨離愁來,亦或是自身已經(jīng)沉浸其中,化為曲中人了。
眠茵是那樣緊張,她在臺底下等著,看那帷幕拉開,便見著他們粉墨登場。
她盯著一眨不眨,一開始還好,臺步也甚為規(guī)范。
可不知舫仙是怎么了,甩的水袖不盡如人意,一時有些呆愣。
底下有人在倒喝彩,一陣壓過一陣譏笑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眠茵耳邊嗡嗡的,眼睛看到的景物是花的,手不知抓著什么,緊緊攥著,仿佛這樣便能支撐住一樣。
莫月榮和其他人員看著這樣的場景,又驚又急,腦血直向上涌,直有一個聲音在念叨,完了完了,戲班要毀于一旦了……
底下的觀眾還在叫囂,孟筠玠身體只是短暫一陣便很快恢復過來,他用淡定的眼神安撫舫仙,告訴他什么都不要想,唯一要做的便是排好這出戲。
舫仙一開始嚇出一身冷汗,手也是抖的,可看到孟筠玠那堅定鼓勵的目光,便仿佛什么也不怕似的,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
舫仙,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再糟又能糟到哪里呢?
他這樣安慰自己,可是你不能辜負了二爺,二爺對此次的商演是極為重視的,你怎么能因為自己讓二爺白白費了心血?
他仿佛是變了一個人,渾身上下再沒了拘束不安,有的只是戲中人的一蹙眉一回首的不勝嬌羞,伴隨著一聲聲婉轉(zhuǎn)纏綿的咿呀唱腔,真是把那柔情萬千的弱女子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孟筠玠和著,二人在舞臺上錯步,回旋,那戚戚眼神,真像是倩女離魂夜奔,亦或是本來就是他們二人。
眠茵看著看著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倒是身旁脆生生的嗓音想起,“這位姐姐,你抓疼我了?!?/p>
眠茵這才注意到自己緊張之下一直攥著鄰桌的陌生小女孩兒,她不好意思歉意笑笑。
十一二歲粉粉嫩嫩的孩子也對她回了笑。
一開始觀眾還有不滿埋怨的,可隨著時間流逝,觀眾席下坐無虛席,安靜極了,便也跟著臺上的命運同呼吸共感傷了。
一曲終了,孟筠玠戲服盡濕,額上也有細細碎碎的汗水,他聽見觀眾爆發(fā)出的熱烈掌聲,和舫仙如釋負重一般相視而笑。
眠茵也像是經(jīng)歷了跌宕起伏一般,待回過神來,渾身像是虛脫,沒了一絲力氣。
鄰座的小女孩在問,“爸爸,他們唱的什么呀?”
那名中年男子便一臉沉醉講解,女孩似懂非懂。
眠茵也問,“這位小妹妹,你覺得好不好聽呀?”
那女孩仰頭想了想,鄭重回答,“雖然我不懂,可是爸爸喜歡的我都喜歡?!?/p>
她這一番話把那個中年男子高興得什么似的,眠茵聽見這樣一番話,倒像是自己得了表揚一樣,不曾合攏住嘴。
她第一時間把這樣的好消息說給孟筠玠聽,孟筠玠在卸妝,先是面部,再是眉眼,一層一層便漸漸清晰開來,她哪里顧得了些許,也不顧旁人異樣的眼神,撥開層層人群飛奔向后臺,喊了聲筠玠,尾音拖的老長老長,便撲入他的懷中。
孟筠玠雙手正停留在額間,還未卸下發(fā)間裝束,他稍稍愣了愣,這才摟著眠茵,清雅嗓音傳來,“擔心壞了吧?”
他的手一搭一搭輕輕撫摸眠茵的額頭,撥弄她略有凌亂的發(fā),露出清麗的眉眼來 。
眠茵笑的眼睛也不見,也不管旁人的眼光,手舞足蹈模仿方才的場景,“筠玠,你不知曉呢,下面的觀眾是那樣癡迷,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就連小孩子,也成了你們的粉絲咧!”
她說著,孟筠玠半摟著她含笑聽著,衣衫雖然仍汗?jié)?,妝容也只卸了一半,可絲毫不妨礙什么。
眠茵說,“那個小妹妹說,臺上的姐姐好漂亮,長大也想要像那個姐姐一樣?!?/p>
眠茵說著,也聽得舫仙嗓子略有干啞,又從臺上遞了一杯溫水給舫仙,“舫仙,你唱的真好。”
眠茵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嘆。
舫仙眼眶紅紅接過,只是低低說了聲謝謝你。
神情倒是黯然。
孟筠玠見眠茵手上略有污漬,從衣袖掏出一方素帕來給眠茵細細擦拭。
他的手常年演戲,頗為修長瑩白如玉,此刻用帕子專注給眠茵擦除污穢,是那樣讓人迷醉,眠茵只是想,這一瞬間,怕是讓她此生都難以忘記。
傍晚的夜宴那樣熱絡,所有人都是呼出一口大大的氣,他們一鼓作氣,接連排了好幾天的昆曲,真真是座無虛席,滿堂喝彩。
如果說眠茵一開始是為了筠玠接近戲曲,了解戲曲,可在蘇州的這段時間,真是讓她有了更深刻的轉(zhuǎn)變,她從前是怎樣都想不通,為什么有人會對戲曲有著如斯狂熱,作為新生一代的年輕人,她更傾向西方的一切,那種會動會表演的電影,可不比戲曲有趣多了么?
可此刻,內(nèi)心流淌的,溫熱的感覺,像是有莫種使命在噴涌,熱血濺到骨子里,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復蘇,終于喚醒了一般,和戲班融為一體,一起見證這樣難忘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