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17]滿月
“美娜這周末要回家,我們一家都好好的,別再吵架了。”方志鴻蹲在地上洗嘉和的尿布。
“我知道。”王丹看向背對她蹲著的方志鴻,心里竟有些難過,是生活的瑣碎磨掉了他們之間情感,還是現(xiàn)在的彼此都改了初心,計較付出要得到回報,計較彼此的前半生。太多的計較讓愿意顯得彌足珍貴,像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志鴻還洗上尿布了。”大嫂領(lǐng)著兩個孩子站在房門口。
“玉華和美娜回來啦,這孩子回自己家還不好意思了,非要我跟著來。正好我來看看我小侄女。”
“嫂子快進來。”
“美娜快來看看你妹妹。”
美娜站在門簾后,從門簾的縫隙里看到洗尿布的爸爸,床上依舊圓潤的母親,母親身旁蓋著花被子的妹妹。
“這傻姑娘,還不敢進來了。”方志鴻起身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出門外。美娜低著頭,嘟著嘴,扣自己的手指。方志鴻拉過美娜的手,定定地看著她。
“傻孩子,怎么了?回家了都不去看看媽媽,她可是經(jīng)歷了很多疼痛才生下妹妹的,你都不想看看妹妹。”
美娜依舊低著頭,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浮動,她的心里在想什么,方志鴻也沒看懂。
“美娜,還有九天妹妹該滿月了,爸爸到時候幫你請假,咱們一家四口在一起多好啊。”
“我沒過過滿月,不知道滿月。”
方志鴻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他并不知道美娜當(dāng)初沒有過滿月。
“爸爸以后每年都給你過生日,怎么樣?買大大的蛋糕,好玩的禮物,叫幾個和你關(guān)系好的朋友,咱們一起給你慶祝慶祝。”
美娜知道方志鴻的苦心,她覺得自己這樣似乎很不對,她在一點點慢慢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
“到時候再說吧。”
“好,只要你愿意,你跟爸說。”
美娜點點頭。
“那進去看看媽媽和妹妹。”方志鴻拉著美娜的手走進房間,方玉華站在院子里看到妹妹的改變,很為她高興。他也跟著進了屋子。
“美娜,看妹妹長的漂亮嗎?”美娜看著躺在床上還沒有母親胳膊長的孩子,她的臉白里透紅,眼睛似乎跟了媽媽的樣子,鼻子小而癟,看不出像誰,嘴巴有些像爸爸,臉型頭型都像爸爸的翻版。美娜心想怪不得爸爸如此愛妹妹,親自為妹妹洗尿布。
“看,妹妹在沖你笑。”
小嘉和仿佛能讀懂眼前這個她大一輪姐姐的心聲。她用她最純美的笑向美娜問好,這一笑讓美娜的心變得酥軟,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手。
王丹半躺著看著美娜,欣慰地笑了。
“我就說小孩子嘛懂什么,都是一家人,遲早都是要接受的。”大嫂笑著對方志鴻說。
“你們娘幾個慢慢玩,我呀洗完尿布,去趟公司。”
“哦,你哥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夜夜失眠,我問他,他又不說,你去公司替我問問。”
“大嫂,還挺關(guān)心我哥啊。”
“看這話說的,我不關(guān)心自己男人,還關(guān)心誰。”
“哈哈,志鴻看你說的這話,惹嫂子不高興了。”
“嗨,我就不是那愛生氣的人。”
方志鴻端起盆子走出院子,將洗好的尿布掛在晾衣繩上,粉粉白白的尿布整整齊齊一字排開,和著微風(fēng)輕輕飄動。方志鴻從一個任何家務(wù)都不干的家庭脫產(chǎn)干部變成了一個連洗尿布擦屎都不會嫌棄的超級奶爸。他現(xiàn)在的改變讓自己都無法相信,看到足足有十五米的晾衣繩上,掛滿了自己洗的尿布,方志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過去韓雪生孩子坐月子,他從未管過,所有的一切都是母親一手替他打理。母親幾乎包攬了所有他作為丈夫應(yīng)該盡的責(zé)任,讓他變成徹徹底底的甩手掌柜。家對于那個時候的他,只是一個晚上回來睡覺的地方,這個地方不同于賓館的是里面有他愛的女人,他乖巧的兒子。
方志鴻晃了晃神,心里苛責(zé)自己,怎么又想到過去,把握好現(xiàn)在難道不好嗎?
“這志鴻跟你結(jié)婚后,變了很多,從前他可是啥家務(wù)都不干的,現(xiàn)在連尿布都洗,你看還涼的那么整齊。”
“是嗎?那他以前都干嘛?”
“傻妹子你都不知道啊?他啊,以前就像勞模,全鎮(zhèn)的勞模,只知道工作,除了工作他生活里沒有其他的事情。哎喲,那時候韓雪可和他鬧了好多次,可依舊改變不了他。還是你厲害,他為你肯改變自己了。”
“嫂子說的是真的?”
“那可不!”
美娜抬頭看見母親幸福的像小女人般的甜蜜,心里也暗自為這個家而高興。她低頭繼續(xù)和哥哥拉著嘉和的小手,逗她開心。嘉和張著小嘴,笑的流出了哈喇子。
“我走了,你們在家呆著,我今天早點回家。”
方志鴻從衣柜里拿出灰色的夾克,穿在身上,換上了黑色的皮鞋,坐在凳子上擦了遍鞋油,又起身照了照鏡子,笑著準備出門。
“照什么照,比女人還矯情。”
“嫂子不知道,我害怕我身上哪里粘上屎尿都不知道,不照照害怕讓人笑話。”
房間里響聲一陣歡笑。
方志鴻在笑聲里出了家門,他的心情也異常的好。他邊走邊哼起了小曲。喜悅的心情總是能讓人忘記愁思,讓整個人都變得陽光年輕。
他先去磚廠找方志勇。磚廠還在繼續(xù)生產(chǎn),工人們都忙在各自忙碌著,沒有人閑聊,方志勇又戴著安全頭盔在測試各磚窯的溫度。方志鴻覺得這才是一個正常的磚廠氛圍。他站在門口看了十幾分鐘,直到哥哥測試完,回到辦公室,他才走進磚廠。
“怎么樣,沒啥問題吧?”
“沒事,都很正常。以前可能是我自己不懂,也疏于管理,才有那件事發(fā)生,以后不會了。”
“那就好。今年的清查賬目做的怎么樣了?”
“哎,我是做完了,可就是對不上帳,我正為這個發(fā)愁呢!”
“怎么會對不上?”
“實際生產(chǎn)的數(shù)量和賣出去的數(shù)量,完全不一樣,你看這生產(chǎn)的數(shù)量多出這么多,可又沒有存貨,更沒有賣錢,你說問題到底出在什么地方了。”方志勇將一本磚廠生產(chǎn)日志記錄遞給方志鴻。
“這些數(shù)據(jù)誰負責(zé)?”
“兩個磚窯師傅負責(zé)。而且是每人一周。記錄本一式兩本,一本交給財務(wù),一本留在磚廠。”
“磚廠的磚進出都有登記,先排除這種偷盜的可能性,唯一有可能出問題的就只有生產(chǎn)數(shù)量虛報。”
“你的意思是小何?”
“哎,我怎能忘記這么重要的事情,無形中咱們又被套住了。”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找曾師傅了解下情況。”
方志勇去叫了曾建龍。三人在辦公室就這問題展開討論。
曾建龍說:“以我記錄的產(chǎn)量計算,絕對沒有多少偏差。”
曾建龍迅速找到自己記錄的某一周的數(shù)據(jù),進行總和,算出一年的產(chǎn)量。所示結(jié)果和實際的營業(yè)額幾乎一致。
三個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解決這一問題。這一年生產(chǎn)的十個月里,有多少周,又有多少周是小何在搗鬼,方志勇感到年底的清算對他很不利。
“實話實說吧,本來就是他們故意整您,我可以替你作證,一天產(chǎn)多少,我心里有數(shù)。”
“可是,有幾人會相信,所有的工人都和小何站在一起,你們看到了嗎?”方志勇叫走曾建龍后,工人們集體向小何靠攏,不知道他們藏在磚落后商量什么。
方志勇看到眼前的景象,完全失去了思考。他心里毫無主意,這件事已經(jīng)困擾他好多天,他終究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
“那本交給財務(wù)的日志呢?”
“前幾天已經(jīng)被財務(wù)拿走了。”
“一起去找張小成。”
“你們這樣去,張主任肯定不能給你們,他不會相信你們的話。”曾建龍叫住了他們。
“那該怎么辦?”
“偷換。”兩個人突然就明白了解決這一問題最簡單的方法。剩下的事就是祈求張小成還沒有算到磚廠的財務(wù)賬目。
方志勇和曾建龍開始加班加點重新寫了兩本日志,方志鴻偷偷拿來了公司印章,加蓋了公章。
方志鴻以聊天為由,側(cè)面打聽各廠賬目清算的細節(jié),知道張小成已經(jīng)被鋼鐵廠的破爛數(shù)據(jù)整的焦頭爛額,其他廠的還沒有來得及清算。原來鋼鐵廠的問題還一直在持續(xù),并沒有因為方志勇的發(fā)現(xiàn)而終止。
兩日后的夜里,方志勇按照方志鴻的指示,潛進財務(wù)室,更換了生產(chǎn)日志。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一切都圓滿解決,可方志鴻內(nèi)心的不安卻愈來愈清晰。他不知道下一步又會有什么問題在等他。
距離嘉和滿月的日子越來越近,王丹感覺自己終于熬出了頭。她總在孩子睡著的時候忍不住用鏡子照自己的臉,然后對現(xiàn)在的自己心生嫌棄。她似乎又胖了,雙下巴都滿足不了她,似乎又多出一層,臉上的黃斑顏色更深了,變成了濃淡相間的雀斑,膚色白了,卻也讓斑點更明顯。她捏了捏自己充滿肉感的臉蛋,眼神里盡是幽怨。
她覺得自己出月子之后一定要改變,她要去做眉毛,要買化妝品,要穿好看的衣服。可她沒有錢,沒有自己掙的錢。自從上次和方志鴻吵架后,王丹一直對自己不掙錢這件事耿耿于懷。他和方志鴻在火車上認識,那時候她靠自己打工掙錢,維持生活,方志鴻或許看上了她能夠自食其力。可現(xiàn)在她完全把自己的一生都依附在一個男人身上,這樣的她大概也是讓方志鴻感到無趣的地方。
大嫂不掙錢,這個地方所有的女人都不掙錢,除過韓雪。王丹越來越覺得自己應(yīng)該和從前一樣,掙得多與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再也不會給方志鴻詬病的理由。
嘉和的滿月酒席設(shè)在十三花酒樓,鎮(zhèn)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前來慶祝,甚至包括一些合作商。方志鴻早在前一天就接回了美娜和玉華。
方志鴻為嘉和戴上了家和萬事興字樣的金鎖,她躺在王丹的臂彎里驚異的看著外邊的世界。她的脖子里掛滿了用紅毛線拴著的五十、二十的滿月鎖錢。美娜摸著妹妹脖子上象征著愛和寄托的金鎖,心里突然很不愉快。她假裝出去和其他小朋友玩,躲開了母親和父親,躲開了集萬千寵愛和傲嬌的妹妹。她一個人躲在酒樓后面,踢路上的石子。
方志鴻被前來慶祝的人灌了很多酒,臉和脖子通紅通紅的,身體更加搖搖晃晃了,還不忘繼續(xù)挨桌敬酒。他所有的幸福和憂愁都被他融在酒里,送進胃里,經(jīng)過身體的分解消化,通過尿液排出體外。它們都像是廢水,排出體外才能獲得一身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