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看過一個紀錄片,講無痛分娩技術的發明與發展。其中講到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是無痛分娩技術的大力支持與推動者,印象很深。維多利亞女王幼年時就目睹王室女眷因為生孩子難產而死亡,有著很深的心理陰影。她自己長大結婚后,偏偏又很容易懷孕,多次生產的痛苦對她來說實在是人生最大的惡夢(她一生生育了九個孩子,這些孩子長大成人后與歐洲各國王室聯姻,維多利亞女王也因此有著“歐洲祖母”的稱號)。當她懷上第八個孩子的時候,英國有醫生開始使用氯仿麻醉來止痛,維多利亞女王聽說后極為高興,自告奮勇當小白鼠。所以她生最后兩個孩子的時候都用了氯仿麻醉技術,可以說是世界上采用無痛分娩的先驅者。
在給女兒的信中,維多利亞女王曾經這樣寫道:
“親愛的女兒,你說給予一個不朽的靈魂以生命,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但我自己卻難以有這種想法。我覺得在生育中,我們女人更像一只母牛或母狗。我們可憐的本性變得非常動物化……整天哺育嬰兒和換尿布,讓很多優雅而聰明的淑女走上毀滅之路。……我有九次懷胎八個月,擔負真正的痛苦(還要處理很多公務),像折斷翅膀般……我想我們的性別是種不幸。我很高興看到你已如我般完全進入身為一個母親的所有感受中,親愛的女兒,要讓一個無知的幼兒長大成人,女人需度過多少難關!我說不出我的痛苦、我的感覺、我的奮斗(事實上,我還沒有完全擺脫它)。當我們帶你回你自己的房間,而你卻哭鬧得很厲害的情景,彷佛還是昨夜的事。”
即使貴為女王,在生兒育女這件事上的感受也和一個普通的女子沒有區別。或許,因為她所受的教育,會令她對其中的痛苦感受得更為深刻。
媽媽告訴過我,她生完我之后,別人來看她,有過來人這樣問:“很疼吧?是不是疼得都不想做人了?”媽媽回答,沒錯。想必爸爸也永遠記得媽媽在分娩的時候是怎么抓著他的胳膊的。
我自己生完孩子后,連續做了許多天的惡夢。那時,我就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再生孩子(應該慶幸我還能夠有此種選擇,雖然總的來說今天女性的選擇也多不到哪里去)。產房里的那種孤獨,無助,恥辱,度秒如年……經歷過一次已經太夠了(十幾年過去了,回想起來依然痛徹身心)。兒子生下來后,婆家人都歡天喜地,只有爸爸給我打電話說:“我不關心生男生女,我就是想,你真的是受苦了。”
所以,我完全理解馬茸茸的感受,和疼痛難忍、情緒激動之下,從下跪,到跳樓的選擇。
網上的評論鋪天蓋地,我注意到,醫務工作者、科學工作者的評論中,有些不同的角度和聲音。
“國內醫生對于疼痛管理普遍缺乏意識,也存在很多落后的觀念,哪怕疼得要跳樓了也不肯止痛的醫生大有人在。”(一位外科醫生的評論)
這點我也是深有體會,不光針對分娩的疼痛。前些日子,一個在德國工作的朋友做了一個腸鏡,是全麻狀態下做的。我跟她說,在中國人人都知道做腸鏡是極其痛苦的,醫生也不會給你麻醉……落后的觀念不但無數病人有,在很多醫生那里也根深蒂固。
“醫院在產婦跳樓這件事情上,有看護不周的責任,建議家屬走法律途徑。最后,我再次勸有些姑娘不要遠嫁,不要離開親爹親媽太遠。初為人母,生第一胎的時候,親爹親媽一定要在場。”(另一位外科醫生的評論)
我也認為這個事件醫院脫不了干系。這跟十年前李麗云的事件不一樣。從榆林一院公布的病歷和相關醫療記錄看,26歲的馬茸茸年輕健康,并沒有其他高危因素或緊急病癥,醫生建議剖腹產主要是因為胎兒巨大和臍帶可能有問題(這都不屬于必須剖腹產的情形)。那么家屬拒絕剖腹產的情況下,假如馬茸茸不跳樓,繼續撐下去,就有兩種結局:一種是馬茸茸歷盡痛苦最終把孩子生下來了,母子平安;另一種是醫生提示的意外情況不幸發生在產婦和/或孩子身上。如果是第一種結局,皆大歡喜,盡管馬茸茸心中的陰影很有可能伴隨終生!如果是第二種結局,那么醫院的確沒有責任,所有責任家屬承擔。但是現在馬茸茸跳樓了,雖然如醫院所言,不是醫院的醫療行為導致的,但一個處于巨大生理痛苦和精神痛苦之下的產婦,在分娩中心沒有得到應有的看護(那里頭家屬是進不去的),跳樓也沒人發現,那就絕對是醫護人員的失職!
至于親爹親媽一定要在場的建議,我覺得,親爹親媽也未必觀念不落后。只要產房里待產的母親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不能受到人道的對待(今天在醫院生產的女性所受到的待遇很多時候我看還不如從前在家中生產的女性),身為女性,就如維多利亞女王說的那樣,“是種不幸”。
最后我想說的是,希望每一個初產婦,都千萬不要高估自己的忍耐力,不要低估分娩時宮縮疼痛的程度,及早選好醫院做好無痛分娩的準備,不要辜負了維多利亞女王為普天下女性的福利而在一百多年前作出的英勇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