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父母賜予的名字。距失語者說,她是在海邊撿到的我。那年這片海岸是旅游區,有不少人拖家帶口于此游玩,消耗短暫的一小部分生命。她問了很多人,也去附近的城鎮聯系警察局,例了案,但是一直沒有人來找我,好像我是憑空出現似的。
記憶里沒有父母,最親近的人就是失語者。五歲那年,她用紙和筆說我得給自己取個名字,每個人都得有個名字。
等我提出大寶二狗三妞一系列名字后,她給我提了個建議,她說姓李名梧挺好的,諧音禮物,意為生命是上天給我們最大的禮物,后來我猜她是想說我是上天給她最大的禮物。
之后沒有多久她就送我去幼兒園。
我去幼兒園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你從哪里出來的?”
“咦,那里本來沒人的”
“我開學的時間沒有見過這個小孩”
我聽見這樣一些話,難過極了,我明明就在這里,就在他們眼前一公分的,可以清楚數清他們眼睫毛的地方,他們卻對我視而不見,是我的錯嗎?我很想跟那個剃了光頭的小男孩一起玩游戲,他的聲音特別嘹亮,我很喜歡他的聲音,存在感滿滿,一片嘈雜中很好識別。我想引起他的注意。
我跟他打了一架,我打贏了,我引起了他的注意,但同時也被他記恨上了,因為我不小心拉下了他褲子,讓他出了大丑。
好吧我是故意的,打架時他用那種嘹亮的聲音責怪我時,我生氣了,也記恨了。
回到海邊的小屋,我問失語者為什么別人會經常看不到我。
她寫道,人們不會注意到微風,陽光,雨水,鳥鳴,風語……也許對他們來說,你就像陽光一樣,并不是誰都會注意到陽光的,而這并不是陽光的錯,只是每個人各有特點罷了。
那天晚上我沒睡好,我想,也許有一天連失語者都看不到我了,那我該怎么辦。巨大的恐慌讓我忍不住想呼喊別人的名字,想迫切聽到證明我存在的回應聲。我忍住了,我害怕沒人回應我。
有一天,我終于讓所有人不敢忽視我了,他們看不到我,但是被我閃光的頭銜牽扯視線。我的許多年前的憤怒終于得到了平息。那天我回到海邊的小屋,發現失語者看不到我了,聽不到我的呼喚,也無法給我回應。我像小尾巴一樣跟在她身后,她做什么我就跟著做什么。我像七歲小孩一樣撒嬌,拉她的衣角,搖晃著喊她“媽媽”。我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拽著她的小辮子,說“媽媽我餓了,我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以前當我得不到回應時,我會對別人憤怒。但是當事情發生在失語者身上時,我只感到無與倫比的悲痛,我忍不住不哭,同時感到酸澀到透著苦味的委屈。
五歲時的噩夢耽擱了十五年還是成真了,但我沒辦法不管她。
我開始關注這所城市里的特殊人。比如失語者能聽見百米外極其細微的聲音,比如我不被別人注意的體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