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書卷十四·九四】
康熙間,汪東山先生繹,精星學。桐城吳貢生某以女命與算。汪云:“此一品夫人命也;但必須作妾。”吳愕然怒,以為輕己。汪曰;“我早知君之必怒也。然君不信我言,請待我某科中狀元時,君方信我。”及期,果中狀元。吳再問汪。汪曰:“勿急。待我再算郎君命中有一品者,而后許之。”半年后,走告吳曰:“桐城張相國之子名廷玉者,將來官一品。現在覓妾。君何不以女歸之?”吳從之。遂生若靄、若澄,受兩重誥封。汪題其燈籠“候中狀元某”,人多笑之。在京師與方靈皋、蔣南沙、湯西崖齊名。三人皆疎放,而方獨迂謹,時相抵牾。堂上掛沈石田芭蕉一幅,所狎二美伶來,錯呼白菜;人因以“雙白菜”呼之。方大加規諫。先生厭之,乃署其門曰:“候中狀元汪,諭靈皋,免賜光。庶幾南蔣,或者西湯;晦明風雨時來往,又何妨?雙雙白菜,終日到書堂。”先生自知不壽,《自贈》云:“生計未謀千畝竹,浮生只辦十年官。”又嘗望岱云:“閑云莫戀山頭住,四海蒼生正望君。”
汪繹,(1671年-1706年),清代詩人。字玉輪,號東山,江蘇常熟人。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進士第一,狀元,授翰林院修撰,作官僅三年便退隱告歸。三十六歲早逝。為詩蘊藉含蓄,著有《秋影樓詩》。
星學,指星命、占卜之學。出自袁枚《隨園詩話》卷十四。
張文和,即張廷玉(1672—1755),字衡臣,號硯齋。安徽桐城人。清朝杰出政治家,大學士張英次子。康熙三十九年(1700)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入值南書房,進入權力中樞。乾隆帝即位后,君臣漸生嫌疑,晚景凄涼,致仕歸家。乾隆二十年(1755),卒于家中,年八十四,謚號“文和”,配享太廟,是整個清朝唯一一個配享太廟的漢臣。
張若靄,(1713年—1746年),字晴嵐(《讀畫輯略》作字景采,號晴嵐),室名藕香書屋,安徽桐城人。張若靄有家學,祖父張英、父親張廷玉均為雍正、乾隆朝大學士。雍正十一年(1733年)中二甲一名進士,未散館特授編修,后帝親授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入直南書房,官至禮部尚書,襲伯爵。
張若澄,(1721年—1770年),字鏡壑,號默耕,安徽桐城人。是清代名臣張英之孫、張廷玉次子、張若靄之弟。乾隆十年(1745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入直南書房。三充鄉、會試同考官,一主湖南鄉試。歷官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卒于官。國史附傳。著有《瀟碧軒詩》四卷。
方苞,(1668年—1749年),字靈皋,亦字鳳九,晚年號望溪,亦號南山牧叟,漢族,江南桐城(今安徽省桐城市鳳儀里)人,生于江寧府(今江蘇省南京市六合區),清代文學家。
蔣廷錫,(1669年—1732年),字酉君、楊孫,號南沙、西谷,又號青桐居士,江蘇常熟人,是清朝康熙、雍正時期官員、畫家。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進士,歷任禮部侍郎、戶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太子太傅等職。雍正十年(1732年)卒于任內。謚文肅。
湯右曾,(1656年—1722年),字西厓。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進士。歷官戶科掌印給事中、翰林院掌院學士、吏部侍郎。康熙四十一年(1702)上疏論錢法,主張輕重并行。工詩,擅長詩,從師于王士禎,繼朱彝尊并為浙派領袖。有《懷清堂集》。
沈周,(1427年—1509年),字啟南,號石田、白石翁,長洲人,明代繪畫大師,吳門畫派的創始人,明四家之一。
賜光,猶賞光。《紅樓夢·第一六回》:“今日大駕歸府,略預備了一杯水酒撣塵,不知賜光謬領否?”《官話指南·卷四·官話問答》:“豈敢。這是兄臺賞臉賜光了。”
【閑言碎語】
汪繹是清代開國以來第二十三名狀元,其考上狀元的經歷還有個小插曲。汪繹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會試得中進士,但張榜之時,家鄉卻傳來噩耗,父親病故,必須回家奔喪,于是錯過殿試。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科舉,殿試時,經恩準,準許其參加殿試,孰料竟一舉奪魁,高中狀元,授職翰林院修撰,掌修國史。因為奔喪而錯過考試,竟然能夠恩準補考,還把狀元的唯一名額奪走了,這樣的事情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是也?非也?各有見解,不再評說。
汪繹精通算命之術,不但算得了別人,還能算得了自己。這一點,絕對是厲害了。一個人,知悉了自己的命運,了解了自己的壽數,還能堅持讀書,求知明理,不頹廢,不作惡,這要有何等的境界才能夠做到。記得以前寫過一篇文章,說的是北齊皇帝高洋在知悉自己壽數之后的瘋狂舉動。同樣是具有超自然能力的人物,在知悉自己壽數的情況下,言行舉止卻大相徑庭,這絕對是人性有善惡之分的明證。
詩話里所記的汪繹《自贈》云:“生計未謀千畝竹,浮生只辦十年官。”有資料說這是汪繹高中狀元之日的口占:“歸計詎謀千頃竹,浮生只辦十年官。”袁枚所記詩句,其改動部分可以更加證明汪繹自知其不壽,在情緒上更加低沉一些。可惜的是,汪繹連十年官也沒有做到,狀元入仕后三年就辭官歸隱了。有人說,他之所以這么快就辭官回家,是因為在官場受到了排擠算計。其實這種說法未必確切。導致汪繹不想混跡官場的真正原因,應該是他的性格所致。在官場上混的人,要么是真正的一本正經,要么是假裝的一本正經。作為官員,率性而為是不可以的,驚世駭俗就更不行了。以汪繹在大門上題詩嘲弄方苞的舉動,我們就可以知道,他是一個人際關系比較容易緊張的人。汪家祖上經商,家中很有錢,況且已經是狀元了,足以證明自己的實力,汪繹也就懶得在官場上小心翼翼看上司的臉色了,索性回家閑云野鶴了。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康熙帝南巡,詔命汪繹赴揚州,參與校刊《全唐詩》。次年,病卒于揚州,時年僅三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