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在某本雜志上,看到了一個老太太的故事。
她仍在思念年輕時的愛人,同時也還有情欲。“我到現在還需求迫切。”她用女朋友送給她的器具,還在外面撿來一個布做的假人,“像我性欲這么高的老人少,我比較健康。”
我不得不承認,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我停了一下,又讀了一遍。
她坦誠了兩件事,一是對于愛情的渴求,一是對于性的需求。她分得很清楚,毫無芥蒂,理智又誠懇。
這個故事讓我恍然發現,我們很少討論老年人的情欲。
人生的片尾曲已經響起,子孫圍繞才是最適宜的畫面。把老人和情欲放在一起讓人感到尷尬、不知所措。
但仔細想想,只是因為人老了,欲望就會隨之行將就木嗎?
二
錢鐘書的《圍城》里有這樣一句話,“老年人戀愛,就像老房子著火,沒得救了”。
我同事小月的爺爺年輕時,最喜歡的姑娘家庭成分不好,他后來娶了相親認識的、根正苗紅的女人。
結婚后,性情迥異的兩人因工作常年分居,幾乎每次見面都會吵架。
但那個年代的婚姻,結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直到爺爺 70 歲那年,奶奶去世,這段磕碰不斷的婚姻才結束。
讓晚輩無法接受的是,不到一年,爺爺就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了。這個老太太,就是爺爺年輕時喜歡過的女人。
當時,爺爺的三個孩子強烈反對,甚至不惜以斷絕父子關系來要脅他。
他們罵爺爺不要臉,指責他“老人沒有一個老人樣”。
他們也知道父母吵了一輩子,但依然想維護自己母親的正統地位。
但是小月的爺爺,態度很絕決,他對家人說:“我現在這么大歲數了,我管誰?”
已經錯過了大半輩子,他不愿再錯過最后的日子。他不想把余生的日子,供奉給別人眼里的“老人樣”。
這或許就是錢鐘書所言的“沒得救了”。人到晚年,死亡可能在明天降臨,也許這種情境更能讓人意識到抓住愛情是多么重要。
70 歲了,除了她,他真的誰也不想管了。
其實我覺得同事的爺爺某種程度上挺幸運。
更常見的情況是,有些人,錯過就是一輩子。在不合適的婚姻里被困一輩子,到死都沒有彌補的機會。
畢竟沒有多少愛情是可以重來的。
三
我看過一個短片,片子里面的老爺爺在老伴去世后,喜歡上另一個老人,但遭到全家人反對。
她的孫女來養老院看他,看著桌上祖母的照片,問:“祖父,難道祖母不好嗎?”
孫女不明白,祖父祖母相愛一輩子,為什么在祖母去世后,祖父還會愛上別人?
老人認真地說:“你的祖母很好。可是她已經去世了。生活就這樣,我們傳宗接代,然后你就死了,就這樣。”
“只是,我也沒想到,八十歲,我一見鐘情。”
外人盡可以把 80 歲的一見鐘情解釋成各種東西:對死亡的恐懼,家人疏離后想找寄托,突然的錯亂……
但我相信這個老人的感受。愛本是一件“主觀”的事,人可以在任何階段、任何時候宣稱自己墜入愛河。18 歲可以,為什么 80 歲不行?
我認識的一個教古琴的李老師,和他現在的妻子梁老師,就是在 60?來歲相愛。
最初是因為他們的孩子談戀愛,才認識的。后來,這對年輕人分手了,老人家卻在一起了。
李老師的前半生很坎坷,他經歷了唐山大地震,包括父母在內的六個親人全部遇難。第一任妻子飽受精神疾病的折磨,早早去世。
可是,在如今李老師慈眉善目的臉上,看得見歲月,卻毫無滄桑。
有人說,是因為他遇見了梁老師。
李老師手把手地教會了梁老師所有的古琴曲子。每次出席不同城市的古琴協會的活動時,梁老師都會陪著李老師,坐在一旁給他當助教。
和梁老師一起后,李老師終于尋找到了他這一生難得的安定。
四
我的朋友長林告訴我,她和自己的母親,終于接受了“那個人”。
“那個人”,是長林姥姥的小學同學,在長林的姥爺去世之后不久,他和長林的姥姥在一起了。
長林第一次和我提起這個老人時,一臉嫌棄,只稱呼他為“那個人”。
她告訴我,那個人剛開始和姥姥接近時,曾提出性要求。
第一次聽姥姥當面提起這件事,長林首先是臉紅,覺得特別尷尬。然后是生氣,覺得姥姥的形象都被毀了。
在她心里,姥姥就是姥姥,是童年時給自己買好吃的,搖著扇子哄著自己睡覺的姥姥。姥姥和性完全聯系不到一起。
在姥姥和那個人同居后。長林和她的媽媽都不太愿意去姥姥家了。他們覺得這間房子變“臟”了。
可是漸漸地,長林發現,那個人出現后,姥姥明顯變開心了。她不再因害怕而失眠,也不再因無人來訪而失落。
再后來,長林讀到了李銀河探討性權利的一段話:
“我有一個信念:一個合理的社會應當是其中每一個成員都受到最小的壓抑的社會(完全沒有壓抑是不可能的),是其中每一個人都最大限度地獲得快樂和自我實現的社會。”
長林突然意識到,自己過去總嫌父母給她的婚戀自由不夠。而現在自己卻因為姥姥的自由戀愛而疏遠了姥姥。
“沒想到,我也當了一回’壓迫者’。”
“我想,……嗯,性行為,這是她自己的事。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我接受了那個人。”
長林開始稱“那個人”,為王爺爺了。
五
其實,那句脫口而出的“老人沒有一個老人樣”,是可以理解的。
子女覺得老人應該有老人樣。因為從小,父母總是刻意回避情欲話題。等孩子們長大成人后,很難調轉身份,與老去的父母談愛、談性、談人之大欲。
父母自己也常常被“老人樣”困住。怕自己的不體面連累孩子。
李安的《飲食男女》里頭,喪偶多年的老朱在和三個女兒坦白自己的戀情前,灌了自己好幾杯酒,說了下面的話:
“我有幾句話藏在心里很久了,我之所以不說,不是想隱瞞什么。我只是覺得,不想讓我個人的事情連累了家人,變成一種負擔。”
老朱的想法很東方。他不能不管不顧,他希望自己的選擇得到子女的理解。
子女說出“老人沒有老人樣”,恐怕最傷老人心。
我們打造出一個“老人”的人設,將彼此框住。
我們賦予了“老”這件事太厚重的意義。這里頭有責任、有常理、有理智、有智慧,唯獨沒有對愛情的渴望、對性愛的需求。
很多時候我們有雙重標準:一邊說每個人都有愛的資格,一邊評判著“那個人”。那個人可能是你的父母、長輩。
六
我們也評判自己。在感情中,我們給他人和自己設立的限制不止“老人樣”。
我們說,他腿瘸了、她眼盲了,怎么會有情和愛。
我們說,我成為了一個單親媽媽,很難再談愛。
我們說,我想成為工作領域的強者,暫時不談愛。
可是,愛情是迷。任何人,在任何年紀、任何時刻、任何情況下,都可能墜入愛河。
悲傷的是,到老才回神發現錯失了那么多愛的機會。更悲傷的是,離死亡越來越近,仍然無法放手去愛。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
這是一種幸運和能力:八十歲那年,還能一見鐘情。
讀后思考:
在愛情中,你曾困在怎樣的自我設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