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噼噼啪啪”“砰~嗖~啪啪~”,村頭張二麻子家突然放起了炮仗,平日里冷清的小院頓時熱鬧起來?;ɑňG綠的紙屑隨著鞭炮和禮花的炸裂聲漫天飛舞、飄飄灑灑地落在剛掃過的地面上,騰起的硝煙伴著嗆人的硫磺味兒四處彌漫,整個小院煙霧蒙蒙的。
? ? ? “這不年不節的他家整的是哪出?今天這是怎么了?”“嗨,你還不知道哇?他們家來福昨天掉井里讓人給救上來了,這是在慶賀呢”“哎呦,咋還掉井里了?誰給救上來的?”“聽說是總來打水的那個外地小伙兒”“是他?,他怎么會救二麻子家的兒子?”,鄰居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還不時地指指點點。
? ? ? ?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綿延起伏的山川和廣闊的田野白茫茫一片,整個村落好像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安靜地臥在皚皚的霧色中。清晨的太陽從山那邊探出頭,把粉紅色的霞光映照在潔白的雪面上,晃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 ? ? “好大的雪??!”文武呆呆地望著窗外。快過年了,昨天媽媽把家里的被罩床單統統洗了一遍,搭在院子里的涼衣桿上凍的硬邦邦的。屋里的水缸又快見底了,他家里沒安自來水,用水只能到村頭張二麻子家后面的水井里去挑。這口老井誰也記不起是哪年打的,它老的甚至連個井裙子都沒有。一到冬天,井口四周就凍上了一圈光溜溜的冰,每次打水都得萬分小心。后來,本地村民都吃上了自來水,這口老井便一直廢棄在那里,直到最近幾戶外來人家到這兒討生活才重新拾掇起來。
? ? ? 這個季節去挑水不戴手套是絕對不行的,零下二三十度的氣溫遇水成冰,如果一不小心把手碰到鐵桶上是會被粘掉一層皮的。文武戴好帽子和手套,抓起豎在墻邊的扁擔和水桶,便推開那掛滿厚厚冰霜的房門向外走去,一股新鮮清冷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
? ? ? 踩著厚厚的積雪,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兩只挑在肩上的空水桶也隨著腳步的邁進不停地左搖右擺。空氣里似乎裹著冰,露在圍脖外面的臉頰被冰浸的生疼發麻,一團團白色的霧氣不時地從文武嘴邊騰起。趟著沒膝的大雪,文武向村頭那口老井走去。
? ? ? 真是天地一籠統,四處白茫茫。村民們被大雪裹住了手腳便干脆睡起了懶覺,平日里喧囂的雞鴨鵝狗此時也安靜地呆在窩里不愿動彈。也許,這個時候只有像文武這樣的外鄉人才不得不早起出門吧。
? ? “嘎吱嘎吱”——腳下的雪在響,“咯吱咯吱”——肩上的鐵皮桶晃來晃去,富有節奏的韻律回蕩在清晨安靜的小山村上空。
? ? ? “救命~”
? ? ? 馬上要走到那口老井了,忽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聲奇怪的呼喊,聽起來有氣無力、聲音還甕甕的。文武嚇了一跳,他四下里瞅了瞅,周圍白茫??帐幨幍倪B個人影兒也沒有。
? ? “也許是聽錯了吧”,他這樣想著,便不再理會繼續向前走去,肩上的鐵皮水桶依舊“咯吱咯吱“有節奏地來回晃動著。
? ? ? “救命~”
? ? ? 那個奇怪的聲音再一次傳來,這回文武聽得真真切切 ,沒錯!是有人在喊,聲音怎么這樣難聽?好像是壓著胸腔捏著嗓子發出來的。文武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穩住神兒又四周環顧了一下?!皼]人啊”“這是誰?他到底在哪兒呢?”嚇得文武頭發都要立起來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壯著膽子對著那個看不見的“他”大聲問道:你是誰?你在哪兒呢?”
? ? ? “我在井里~”聲音嗡嗡地回蕩著。
? ? “在井里?不會是聽錯了吧,這時候怎么會有人在井里?”文武一下子緊張起來。他止住了腳步,沖著井的方向又大聲地問了一句:“你到底是誰?怎么跑到井里去啦?”聲音里還帶著些顫抖。
? ? ? “我是來福,昨晚去親戚家,不小心掉下來的”井里的“他”有氣無力地回答?!白蛱焱砩希吭诰锎袅艘凰蘩玻俊蔽奈洳铧c沒驚掉下巴。他趕緊跑了過去,趴在井邊往下一瞅,可不,果然有一個人蹲在里面。
? ? “ 是來福!”只見來福背倚著井壁難受地蹲在井下三四米遠的地方,腳下像是踩了一塊凸出來的石頭,表情很是痛苦,整個人軟綿綿地堆在那里。
? ? ? 真的難以想象,這連風帶雪的大冷天來福是怎樣在井下熬過這一宿的。
? ? ? “來?!?文武急切地叫著,“你怎么掉下去的?你怎么樣了?你等著??!”他顧不得多想,慌忙把扁擔一頭伸下井去,又探下身來試圖把來福拽上來??杀鈸拈L度根本就夠不著來福,更別說現在來福整個人都已癱軟不堪,他連抬手的勁兒都沒有,哪還有力氣配合文武被拉上來呢?文武急得不得了。
? ? ? “你等著啊,我去找人”忙乎了一會兒發現是徒勞,文武向井下招呼了一聲,便扔下扁擔飛一般地沖向了前院的來福家。
? ? ? 敲了好半天的門,文武嗓子都要喊啞了,終于,來福媽慢騰騰地從里屋走了出來。打開門見是文武,立馬又拉長了臉: “大清早的喊什么喊,煩死人了,又有啥事兒?”她不耐煩地說。
? ? ? 說實話,要不是這事兒,文武一輩子都不愿見到她,他實在受不了來福媽對外鄉人那種滿是鄙夷的眼神。
? ? ? 前些天,文武的手凍傷了,又紅又腫癢的鉆心難受。聽說用干茄子秧熬水能治凍瘡,他便一直琢磨著向村民要點。前天挑水的時候,恰巧看見來福家園子里有很多干枯的茄子秧在那兒東倒西歪地隨風凌亂。文武高興極了,便找到來福媽向她說明情況,本以為這些干秧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他家扔了也是白扔,鄰里鄰居地住著她不會不給的。沒想到文武話剛一出口,來福媽就嘎巴溜脆地拒絕了,那副鄙夷傲慢的嘴臉簡直就像面對一個乞丐,可把文武氣夠嗆。
? ? ? 原來,來福媽向來瞧不起外地人,不知怎的,在外地人面前她總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總愛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真不知道她這個本地人有什么了不起。
? ? ? ? 雖然內心極度討厭,但救人要緊,文武也沒功夫和她計較這些。他氣喘吁吁地對來福媽說道:“快去看看吧!你們家來福掉井里了,快去救人啊!”
? ? ? 來福媽一臉冰霜、高傲地站在那里,甚至連正眼都不瞅文武一下,還沒等文武把話說完她便不耐煩地打斷,把嘴一撇:“你別在那胡咧咧,我家來福在前院他舅家呢,你有啥事兒就快說”一臉的不屑和鄙視。正說著,張二麻子也出來了,見是文武,便斜眼兒瞪了一下:“你小子別亂說話”,他也氣哼哼地說道。
? ? ? 看到他們這個樣子,文武真是又急又氣,恨不得沖上去狠狠抽他們兩個嘴巴。
? ? ? “快去看看吧,真的是來福掉井里去了,他都快不行了”文武急得不知該說什么好。
? ? ? 來福媽面無表情,像一個威嚴的君主:“我都說過了,我家來福去他舅家了,那不是來福,你別再墨跡了,這大早晨的~”說完扭身就要回屋,張二麻子也在旁邊叼著煙卷對文武不理不睬。
? ? “就算不是你家來福,那也是個人啊,怎么也得一起去看看啊!”文武氣憤的大聲吼道,甚至攥緊了拳頭。
? ? ? 也許是擔心井里的人真是他家來福吧,亦或是被文武嚇人的聲勢震懾住了,過了好半晌,張二麻子才掐滅煙頭,翻出一根繩子,將信將疑地跟著文武向后院那口老井走去。
? ? ? 到了井邊,張二麻子往井里一瞅,“啊”地一下失聲叫了起來,井里那個已癱做一團的人可不就是他們家來福嘛!他耷拉著腦袋斜栽歪在那里,聽到有人來了,掙扎著想站起來,但也只是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子,甚至頭都沒能抬起來。
? ? ? “來福啊,你這是咋啦呀,我的來福~”趴在井邊的張二麻子早已嚇得臉色煞白,聲音里夾帶著哭腔,完全不顧及他本地人那高貴的形象了。過了一會兒,還是文武在旁邊提醒,他才想起救人這檔子事兒來。
? ? ?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文武和張二麻子好不容易才把來福從井里弄了上來。此時的來福已癱軟的像一個面團,他兩眼呆滯,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意識好像也混沌了,盡管張二麻子對他不停地連搖再喊,他也只是癱在那里無動于衷。
? ? ? ? 原來,前一天吃過晚飯,來福與張二麻子兩口子打了個招呼便去前院他舅家了。他舅家的兒子和他年齡相仿,來福經常玩夠了就直接睡在那兒了。
? ? ? 這場雪下的實在是大,整個天地好像掉到了一個大雪堆里。去往來福舅家的這段小路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路邊的那口老井在大雪的掩蓋下也僅能露出一小點黑黢黢的井口。
? ? ? 來福趟著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院走去。在辨不清道路的雪地上,他不小心踩到了井邊的冰,而那冰在雪下竟是如此的光滑,來福一個沒留神便“撲哧”一下滑倒在地,沒等他手刨腳蹬地爬起來,卻順著冰“呲溜”地滑向了井里…
? ? ? 也活該來福命大,幸虧井下有一塊突出來的石頭擋住了他,否則后果真是不堪設想。開始的時候,來福還一直扯著嗓門大聲呼救,但他那點可憐的聲音在西北風狼嚎一樣的吼叫中簡直可以忽略不計,更何況農村人家睡得早、這樣惡劣的天氣根本沒人愿意出門。喊了一會兒見沒什么用,來福干脆不喊了,他知道那樣做只能是無謂的消耗。
? ? ? 井外的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凄厲叫著,不時把一些成塊的雪刮落到井里,落到來福的頭上和身上。來福蹲在井里的那塊石頭上,周圍黑漆漆的,他只能看到井口上方那一小塊天??礃幼涌隙ú粫腥藖砹?,想到自己真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凍死在這井里,來福不覺恐懼起來。他想到了家,想到了家里熱乎乎的炕頭,想到了家里父母和可愛的妹妹……
? ? ? 他知道,這個時候不管怎么折騰都沒有任何意義,“生死由天定吧”他仔細地聽著外面的聲音,盡量把身子縮成一團以保持熱量,直到文武挑著水桶“咯吱咯吱”地向他走來…
? ? ? 當然,來福媽看到她寶貝兒子這個樣子是又驚怕又心疼,難免連哭帶嚎地折騰了好一陣子??粗沁种笞鞌D著臉、鼻涕橫流眼淚四濺的樣子,文武不覺好笑,甚至還感到有些痛快。
? ? ? ? 晌午時分,文武在家吃飯的時候,張二麻子和他媳婦忽然來了,他倆臉上掛著訕笑,手里提著幾盒糕點,還有一捆扎的整整齊齊的干茄子秧。
? ? ? 但是,他們拿來的這些東西文武這個外鄉人什么都沒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