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些人 之八 兩趟街兒的那些水井

在方圓幾十里以內,地處山溝溝,來往交通不便的兩趟街兒很出名兒,出名兒的是村兒里那口老井——

老井在屯子中間:一個轆轤把,一根粗繩子,一個柳罐斗子,一口幽深的老井,和一塊寬敞的空地兒,就是村兒里人喜歡的“井沿兒”。

夏天掛鋤了,男人們來這里挑水,不緊不慢地卷著旱煙,說一說隊里的莊稼和牲口;

女人們來這里扎堆兒納鞋底、鉤織門簾兒,嘻嘻哈哈地說著家長里短;

孩子們就在井沿兒瘋跑,打鬧,有時還爬上別人家的籬笆,偷摘菜園里的黃瓜。

冬天的時候,屋外零下二三十度,井沿兒成了一個天然的滑冰場。

男人們去挑水,都得留心腳下的道兒,慢悠悠地走;女人們貓在家里,做些針線活兒,沒有大事是不出門的。只有那些半大兒孩子,不怕冷,有空兒就跑到井沿兒來,踢馬掌釘,打滑出溜,推爬犁玩兒。

每年的正月十五晚上,孩子們還要跑到井沿兒來滾冰——在井沿兒的冰面上打幾個滾兒,末了,還要抱個冰塊兒回家放在雞窩上面。

我和小姐姐也滾過冰,當時并不知道啥意思,只是覺得熱熱鬧鬧的好玩兒。在抱著冰塊兒回家的路上,我們都不說話,也不敢回頭,一臉的認真和莊重。

現在想來,這“滾冰”和“滾病”諧音,莫不是有滾去災禍,祈求平安和健康的寓意?


這口老井,打上來的水,瞅著還不錯,清清亮亮兒的,喝著口味兒也不壞??墒?,看不見的卻是這水的內在成分。

對此,當年村兒里人說不出啥名堂來,但是都一致承認這井水犯毛病——

六七十年代,在兩趟街兒出生的人,從小兒牙齒就發黃,越長越黑;長大了以后,這一口黑牙就會變脆,掉茬兒,壞掉;

不論男女,手指節、膝關節、腳踝骨,都會不同程度地變粗,包包愣愣的,一干重活,全身骨頭都疼。

那些骨骼嚴重變形的人,走起路來,趔趄擰巴著,一瘸一拐的,即使吃了鎮痛片兒,也干不了農活。

村兒的姑娘,都嫁到外村兒去了,小伙子很難娶到媳婦。媒婆兒一張嘴,姑娘家聽說介紹的對象是兩趟街兒的,腦袋就搖得像撥浪鼓,連話都不讓媒婆說完,就急著送客。

像我這樣早年離開了兩趟街兒,換了水土的人,也換不了這一副骨頭架子了——手指節粗大,肩胛骨咔噔咔噔地響,腳脖子時常疼痛......估計這大骨節病是要跟我一輩子了。

呵呵......說到這兒,您聽明白了吧?兩趟街兒是因為水土不好,才出了名兒的。

當年,村兒里人都知道這老井水不養人,還犯毛病,可是又沒啥好的辦法去解決。

勤快的人家呢,夏天時,就起早兒去后河套挑些清水回來燒水做飯;冬天,就去河里刨些冰,回家融化了,用于吃喝。

日子就這樣流淌著過去,井沿兒打水用的柳罐斗子,換成了膠皮斗子,**公社也開始叫“**鄉政府”了。

兩趟街兒這才有人去鄉政府和縣里要求解決“吃水難”的問題??h里來人采了水樣兒,回去一化驗,氟含量嚴重超標。

聽了衛生防疫部門人員的解釋,村兒里人才知道,原來這些拐拐拉拉、笨笨咔咔咔的毛病,都是氟含量超標惹的禍!

幾經周折,縣里派來了打井隊,用了十來天的時間,在老井的旁邊打了一眼新井,新井里外都抹了水泥,光滑整潔。

喝上了新井水,對于兩趟街兒的村民來說,就像吃了一顆寬心丸兒一樣,他們期盼著孩子們不再害上這難纏的大骨關節病,能夠長大個兒,小子好娶媳婦......


可惜好景不長,新水井也有斷流的時候——

隨著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全面鋪開,農家都有了余糧,各家各戶飼養的家禽和牲畜越來越多,尤其是成幫兒的黃牛特別能喝水。

夏天還好,人們可以牽著黃牛去后河套,飲牛。

到了冬天,后河結了冰,三百來口人要吃水,那些家禽、牲畜也要喝水;那口水泥管道井,干瞪著眼睛,就是打不上來足夠的水。

于是撮雪、刨冰,融化了,解決吃水難的一幕又出現了。

那年供銷社的大號鐵鍋賣得特別快:一是村民們要搭灶臺兒穩鍋化冰雪,二是有些人家的半大兒孩子干活毛楞,不知道加小心,向鍋里倒大塊的冰,砸壞了飯鍋......

就這樣將就湊合著,熬過了年,開春了,那些養大牲畜的人家紛紛在外屋兒打了壓力井。

記得老張家打井時,請來了外地的井匠兒。壓力井打好了,水上來時,井匠兒接了半瓢水,嘗一口,這水剛喝到嘴里,他就“撲”地一口噴出來,那水放了箭兒似的,竄得老高。井匠兒用襖袖子抹了一把臉,罵罵咧咧地說:“這水他媽的像馬尿!”


吃水難,困擾了一代又一代的村兒里人;水井打了一個又一個,不料想,卻是大井干了,村里人們吃水愁;小井滿了,牲畜見了都搖頭。

日也盼,夜也盼,村兒里人好不容易盼來了那些年時興的電機井:

由政府牽頭組織,村民義務勞動,在井沿兒的西邊,又打了一眼深井,蓋上了兩間大井房子,屋里接上了動力電,安裝了存水的大水箱子,由村兒里派人專門負責抽水和水房管理。

有了這電機井,村兒里人來挑水,不用搖動轆轤把,趔趄著從井口向外提水了;他們直接擰開大水箱子的水龍頭,水就嘩嘩地流進了水桶;這水經過水箱的沉淀,看著,干凈清亮;喝起來,口味好多了。

咳,對這招人稀罕的電機井,兩趟街兒的新鮮勁兒剛過期,村兒里人的心又慢慢兒涼快了——

村里用水量大,經常合閘抽水,幾個月下來,電費貴得嚇人;因為對收水費標準的不認可,村民拖欠、賴賬現象嚴重;有人偷了井房子里的管線賣廢品;大水箱子長時間不清洗,沉積了大量的泥沙,銹跡斑斑,開始腐爛;井房子門窗破損嚴重,夜里還有人跑到屋里來拉尿。

就這樣,村兒里人還是沒有吃上干干凈凈的水;那深井里抽出來的水,氟含量超標兒,還嚴重的缺鈣......


2007年春天,已經做了某地方報社記者的小姐姐回來休假,目睹了被時代甩了好幾條大街的老家現狀,村民們還在被“吃水難、水難吃”折磨著,小姐姐奮筆疾書,給《黑龍江日報》的“群眾來信”欄目發去了一封信,呼吁社會各界幫忙老家改水、治水。

2007年5月17日,黑龍江日報全文刊登了這封讀者來信——《誰來幫我們制服這隱形殺手》,并配發了編者按。

2007年5月25日,黑龍江日報連續報道,省煤田地質局辦公室負責人表示,作為專業地質勘察部門,他們不但有這個技術、人力和物力,也有這個愿望,愿意為吃水有難處的兩趟街兒村民打一口合格的井。

2007年6月,由哈爾濱市農委、老促會、水務局牽頭,協調**縣、鄉兩級政府,組織相關人員到兩趟街兒實地考察,制定改水治水方案。

2007年入秋季節,兩趟街兒的村民終于吃上了自來水!

20012年春節,我回老家探望病重的母親,沒想到再一次遭遇長時間的停水——

埋在地下的自來水管道大面積被凍裂、堵塞,自來水工程全線癱瘓了。

那些早就廢棄了的壓力井,又被派上了用場兒;

喝不慣壓力井水的人家,又去后河套刨冰,挑回來融化了,燒水做飯。

從正月里開始,村民吃水,就這樣將就湊合著;修復自來水管道工程一拖再拖,直到端午節才破土動工。

前兩年,我聽說,兩趟街兒在屯子東頭又建了井房子,鋪設了自來水管道,引來了臨近屯子的井水......

令人欣慰的是,自從八十年代末以來,在兩趟街兒長大的孩子們,都徹底擺脫了“大骨節”病,他們的個頭高,身材勻稱且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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