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凌晨一點五十分,市人民醫院18樓依然燈火通明,穿不同工作服的人在玻璃隔開的病房里穿梭,步伐疲憊而迅速,疾病它不分白天和黑夜,所以,這一群人也沒有晝夜的分別。
? ? ?夜班從兩點開始,換好工作服已經一點五十八分,從生活區走到病區兩分鐘,林靜水把時間掐得剛剛好。經過生活區長長的走廊,遇上回值班室的陸西晟,他一臉疲憊,淺藍色的工作服上留著深深淺淺的血跡,手上拿著取下的深藍色手術帽,變了形的頭發在頭頂的燈光下油光發亮,眼眶的膚色看上去似乎又加深了一層。
? ? ? “發生什么事了”
? ? ?“沒事,蔣原穿深靜脈不小心飆我身上了“他看了看手表“你又遲到了”
? ? ?林靜水醒悟過來“天,忘了時間”準備開溜陸西晟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反方向走。她略微掙扎“干嘛呀,要遲到了”
? ? ?“放心吧,你早已經聲名遠播,現在遲到兩分鐘也沒有人會說你” 陸西晟拉著她走進了更衣室。
? ? ?“怎么說話呢你……”她話還沒說完,被一塊面包堵住了嘴。她瞪著一雙眼睛,有些委屈。
? ? ?“看你著急忙慌的來,肯定沒吃飯,晚上又要喊胃疼,我半夜還得起來看你,索性現在給你喂飽了。”陸西晟看看她,滿眼無奈。林靜水愣了愣,隨即眉開眼笑地拿著面包轉身跑了。
? ? ?等她過去,同組的同事已經在接班了,等著給她交班的同事站在護士站等著她,狗腿地把手上吃剩的面包塞到對方嘴里,麻利地戴好帽子口罩。
? ? ?“我好了”
? ? ?同事白了她一眼“每天遲到,你就沒有同理心嗎,我家還有老公孩子等著呢”
? ? ?“有啊,我天天都覺得你很幸福,每天有老公接送,我就沒有“
? ? ?“你有情人天天陪你上班啊“林靜水的腳步在病房外面頓住“我不是他的情人”
? ? ?凌晨五點四十分,剛剛進入睡眠被電話吵醒,林靜水清冷的嗓音從電話里傳來“急診科要支援,好像是重大交通事故”陸西晟翻身坐起,揉了揉疲憊的雙眼,開始穿工作服。“什么情況?”
? ? ?“目前已經接了六個回來了,傷勢都比較重,下面人手不夠,已經啟動了院級緊急預案。“
? ? ?陸西晟順手拿了瓶水和一個面包,邊走邊吃,他預感到這個面包會是他接下來支撐他連軸轉唯一的能量。“你怎么樣,有沒有胃疼?”
? ? ?電話里停頓了片刻,語氣柔和了許多“沒有,你呢,還好嗎?”
? ? ?“沒事兒,還睡了一個半小時。好了,我掛了,你們也趕緊準備準備,估計要收幾個上來的。
? ? ?“咱們床位是滿的,收不了“
? ? ?“對,我差點忘了“靜水還沒說再見,陸西晟已經掐掉了電話。
?????????????????????? 二
? ? ?早晨八點十分,一晚上的忙碌即將結束,病人逐漸穩定下來,早上白班的同事陸陸續續到位,辦公室護士站傳來同事說笑的聲音,終于在嚴肅壓抑的氛圍里感覺到了些許生活的氣味。
? ? ?林靜水有時候覺得,他們這群人啊,就像是等在河邊的一雙手,看見有人在河里面浮浮沉沉,就伸出手去撈一把,有時候能輕松把人撈起,有時候你使出渾身解數也看不到一絲希望,有時候你把手伸過去,而一根兒頭發絲兒也沒拽上來。你深感自己疲憊而無力的時候,岸上的眼睛卻時時刻刻在盯著你。他們有時候因你的那雙手而欣喜,有時候又憤怒得只想把你那雙手也一同扔下河里,去平復他們失去所愛之人的悲痛。你感覺自己如同撈尸隊一般的勞作,壓抑而沉重。而岸上的人察覺到你開始力不從心的時候,他們突然又開始載歌載舞,給你帶上天使的光環,要來歌頌這群逐漸疲憊的手,主要還是怕撂挑子不干的太多了,而又沒有新的愿意加入,那將來誰來把他們從這人生的臭水溝里給撈起來啊。
? ? ?“叮叮叮叮”電話鈴聲響起,坐在電話旁的靜水被嚇得整個身體抖了起來,同事在一邊取笑她膽兒小,她用手扶了扶狂跳的心臟,伸手接起了電話
? ? ?“你好,重癥醫學科”
? ? ?“趕緊準備一個床,人十五分鐘后送上來”對方直接甚至帶著些命令的語氣讓人不悅。
? ? ?“不好意思,您是哪個科室呢?現在我們的床位已經滿了,如果緊急情況的話我們得先調整床位,但需要時間。”
? ? ?“我是候梁”林靜水整個人都精神了,一晚上的瞌睡都驚醒了,沒想到電話那邊是院長。候院長停頓了一會兒,又略顯疲憊的說道“是陸西晟“
? ? ?她拿著電話的手一陣無力,話筒從手上滑落,腦子里傳來嗡嗡的聲響,由遠及近像一群蜜蜂從遠處飛過來,密密麻麻發著嗡嗡的聲音,最后一下子飛進了她的腦袋里,然后腦子一片空白,視線也變得黑暗了。她害怕極了,仿佛自己置身于一片荒蕪的黑暗里,看不見一絲光亮,她伸出手,努力想要去探索到某樣東西,但周圍除了無盡的黑暗,什么也觸摸不到。“陸西晟“她叫,沒有回應,連回響都沒有。她一直往前走,不停的喊”陸西晟,陸西晟“喊到她開始絕望,旁邊一只手突然拉住她不停摸索的手。“我在這”但周圍扔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她想順著手去觸摸他的身體,但無論她怎么去試探,她都只能摸到他的手。“你怎么了,我怎么找不到你,你在哪里?”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下來,在那么虛無的空氣力,眼淚卻那么真實。“我就在你身邊,沒事的,相信我”她握緊了那只手,那么熟悉的溫度,那只在黑暗中給她力量的雙手。
? ? ?光亮一點一點滲進瞳仁里來,直到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明朗。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屋內,深藍色的窗簾隔絕了大部分的陽光,蔣原逆著光坐在值班室的床邊被她緊緊攥著手,臉上的淚痕干涸,膩在臉上說不出的難受。
? ? ?“醒拉?”
? ? ?“嗯”她松開握緊蔣原的手。
? ? ?“幾點了“
? ? ?“下午三點“
? ? ?“我怎么了?“
? ? ?“低血糖”
? ? ?她想起那通電話。“陸西晟呢?”
? ? ?“在隔離病房”
? ? ?“臨時安置,沒有床位了”蔣原看出她臉上的疑惑,解釋道。
? ? ?蔣原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她。
? ?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 ? ?……………
? ? ?“好”
? ? ?那天傍晚,天空藍得純凈,夕陽在山的那邊一點一點往下墜,她站在窗前,凝望著那一片被黃昏染紅的天色。回過頭去,他依然緊閉著雙眼,臉色日漸有了些許紅潤,拉開窗簾,讓日落落在他的枕邊,落日的余暉斑斑駁駁灑在他的臉上,看上去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下一秒或許就轉醒,伸伸懶腰,打一個哈欠,穿上工作服又精神抖擻開始工作了。
? ? ?他有多久沒回過家,又或者他還有沒有家?2個月一次的住院總值班,他輪了兩次,每天24小時待命,五個月的時間,不是拼命工作就是拼命睡覺。忘了什么是家,什么是生活。
? ? ?等她什么時候簽字,我什么時候就可以結束這沒有生活的日子了。
? ? ?等她什么時候簽字,就沒有我和你了。?
? ? ?以后就是我們了。
? ? ?深夜十二點,她在值班室里驟然驚醒,四周一片黑暗,心跳如擂鼓,來不及擦掉額頭的冷汗,穿上工作服就往病房跑去。病房里,監護儀上的那顆心還在安穩的跳著,呼吸機還在繼續工作,同事在費勁地給他翻身,她站在病房外面隔著玻璃看著,心逐漸地放下來。
? ? ? “你怎么在這兒啊?”同事從病房出來,看見她靠在墻上。
? ? ?“醒了,過來看看”
? ? ?“放心吧,沒事兒,快去睡吧,你明天還上班呢”
? ? ?“好”
? ? ?下半夜她睡得踏實,算是近一個月來睡的最安穩的一夜。醒來窗外下起了雨,空氣變冷了許多,早上八點十分,白班的同事應該陸續到位了才是,但生活區卻一個人影沒有。迅速洗漱完畢再吃個早餐,八點二十五,依然沒有人來。她以為是手表有問題,拿出手機一看確實八點二十五分,屏幕上qq顯示有五十五個新消息,她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機揣進口袋了。
? ? ?辦公室的椅子上,一排排坐滿了人。科室大部分人都在座,還有幾個醫院領導。蔣原坐在辦公桌的末尾,雙手垂在身邊。她走過去,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她身上來,她看清蔣原那雙紅腫的眼睛淤青的手背。蔣原走過來,抱住她,哇的一聲哭出來。她掃了一眼在座的人,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可抑制的悲傷和失落。
? ? ?“我真的盡力了,真的盡力了”蔣原悲切地重復著同一句話,緊緊的抱著她,穩住了她無力的雙腿。她感到一種巨大的悲痛從胸口傳來,一點一點蔓延至全身,這樣一層一層的痛疊加著,感到心臟被麻痹得要停止了跳動。
? ? ?腦子里卻突然閃出一個片段,那是某個平常的深夜,他們站在剛剛宣布臨床死亡的遺體前,他問,若讓你選擇,你是愿意跟你的愛人生離還是死別?
? ? ?她看著病床上那張灰白而年輕的面孔“生離吧”
? ? ?“為什么”
? ? ?“至少我知道他還活在這個世上,跟我呼吸同樣的空氣,看見的是同一個太陽。然后我會隨著時間慢慢的把他忘記,如果某一天再相見,我想我們會在對方的眼睛里看到我們都過得很好,余生,我們不會再相見,但是都會好好的。”
? ? ?“你呢,你會選什么”她轉過頭去看著他,在口罩和帽子的遮蓋下只余一雙明亮的眼睛。
? ? ?“我選死別,我想我此生都不會再愛第三個人了,明知她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卻不能相見不能相愛,那我這一生得活得有多痛苦啊。我寧愿她一輩子都記掛著我,也不要她忘了我”他轉過頭對上她布滿淚水的眼眸。
? ? ?“你怎么那么壞”
? ? ?你怎么那么壞,真真要和我死別,你怎么那么壞,要我一輩子都要想著你念著你。
? ? ?深秋的天,18樓的窗外,天空壓抑而沉重,熱鬧的都市此刻顯得異常清冷。靜止了吧,讓時間就靜止在這一刻吧。縱使你臉色灰白,瞳孔散大,血液停止了流動。我依然想要緊握你的手,想要聽你說,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 ? ?我們每天看著別人死別,但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要和你死別。
? ? ?最讓我痛不欲生的是,我愛你,卻沒敢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