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小黃是一條狗,是一條挨過槍子兒的狗,是一條會送我上學的狗,是給我托過夢的狗,也是一條別人家的狗。 年少時曾用無知而片面的文字寫過它。那時候,它還小,我也小。
? ? ? ? ?我在凌晨做了夢,夢見它善意而充滿悲憫的眼神,夢見在大院子的后院壩里,給它洗澡,那時它已經(jīng)老得走不動,瘦了許多,依然溫順得像個姑娘,事實上,小黃是只公狗。
? ? ? ? ? 十幾年了,它的臉依然在我記憶里像從未模糊過一樣,我以為攝影跟記憶不一樣,記憶可以選擇,可以很長,攝影只是那一瞬間,在這個深夜里,我卻強烈地希望,很多人和物,都可以用攝影留下美好的瞬間,能看到,便不會像做夢那樣掛念。
? ? ? ? 小灰(一只小小狗)的媽媽麻花花(狗媽媽)死了以后,我們家暫時沒了看家的狗,同村的哥哥要全家出去打工,便決意把他家已經(jīng)成年的狗暫時給我們喂著,希望我們用它看家,也不用因為找不到人幫忙養(yǎng)而賣給狗販子。
? ? ? ? 牽到我們家旁邊的階梯上時,它死活不肯下來,頭也直是歪,腳也直是蹬,感覺是被逼赴死一般,但它只是倔強,卻對我們家的任何一個成員都不咬,或許是因為知道這些人是它的新主人,或許,是真的狗有靈性吧,依然不懂。
? ? ? ? 我家院壩邊上有兩顆櫻桃樹,它就繞著長長的鐵鏈直到被繞完困得死死的才肯撅著脖子坐下來,總也不忘腦袋起勁縮,以為那樣項圈就能變大點,就可以逃脫。 城里的狗,叫寵物狗,得養(yǎng),得寵;農(nóng)村里的狗,叫土狗,用來看家。寵物狗是人照顧它,它也會帶給人們快樂,懂得人們的喜怒哀樂。土狗會照顧人,方式妥妥地,守著你,不讓你受欺負,走哪兒跟哪兒,一刻不離。
? ? ? ? 小時候,不知是不是因為人小,所以膽大,從來不怕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自己不逗狗咬,無論走到哪里,再兇的狗都對自己不吼不齜牙咧嘴,我爹給我個外號“培狗”因此得名。 鄰家哥哥剛走,小黃就使勁汪汪汪,眼神里滿是可憐,它的舊主人給它說,你要好生守屋,然后就消失在它的目光里,它在哭……
? ? ? ?我媽說剛來的狗喂不家,先不給吃東西,我說,要先給東西吃才能喂家,也許我媽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就讓我拿著喂豬的瓜瓢舀了一瓜瓢豬食,倒了點剩菜剩湯端過去,它還在那兒使勁扯鏈子,看見我過去,就瞪著眼睛嚇我,把吃的放它面前,它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吃的,我說吃吧,它還瞪著我看,我轉(zhuǎn)過身,就聽見鐵鏈嘩嘩響,狗東西,還怕我騙它…… 從此,只要我在它的視力范圍里,總能收到它搖著尾巴要跟我玩兒的信號,鏈子掙得嘩嘩響……
? ? ? ? 我突然想,狗為啥壽命不長,因為睡眠不好吧,天天處于警醒狀態(tài)。 小黃來我們家之前是沒有名字的,那天它偷偷當著我的面吃完那一瓢豬食,我問它,你有名字嗎?它竟然歪了歪頭,歪著腦袋用好奇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在問,名字是什么?我自顧自地看著它身上的淺黃色的狗毛,那以后就叫你小黃吧,你全身都是這個色兒。歪著腦袋看我的小黃忽然間搖了搖尾巴,似乎聽懂了自己有了個不知道雞貓鴨狗的所謂名字。
? ? ? ?我就摸摸它,喊它,小黃,小黃,小黃。
? ? ? ?從此,小黃一聽見我叫它,嗖的一下就能躥到我面前,往我身上撲。 小黃是只體型比較大的土狗,鼻子到嘴的顏色是黑色,我們那兒的說法是黑嘴的狗很兇,它來了我們家的第一天,看見陌生人上我們家,就會扯長了狗鏈直到鏈子繃直了拉扯到它的脖子,它還前腳離地蹭起來汪汪汪地咬,那時候我家有個面粉加工坊,所以人來得也多,它就一刻不停地警醒著,來人就呲牙咧嘴示威,我想,它懂了,這個家,就是它的家了。
? ? ? ?鐵鏈栓了它十幾天,它已經(jīng)很親近我們一家,特別是我爹,有一天我爹杵著拐棍,在小黃面前蹲下,摸了摸它的頭,問它,你乖不乖?小黃使勁搖尾巴。我爹又說,那我把你狗鏈鏈取了?小黃直接跳起來搖尾巴,我爹后來說,這只狗,太有靈性了。 然后,小黃就變成了大黃,它自由地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剎不住車的樣子太可愛,太瘋狂。
? ? ? ? 從此,它也充當了我兩年的保鏢,玩伴,還有牽掛。
? ? ? ? 依稀記得小黃第一次送我上學的清晨,我像往常一樣和弟弟去上學,天還只是蒙蒙亮,通常它只是站在院壩邊上看著我們跑下坡,這天,小黃像一個賊一樣跟在我們后面,我們呼呼跑下去,它也跟著跑,我回頭使勁瞪它,它就直接跑上來舔我的手,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渴望,讓人不忍心拒絕它的請求,我隔著半座山的高度喊我爹,我說狗跟我一起去讀書去啦,我爹就喊,狗進牛圈聽得懂嗎!我可能沒聽清,就讓小黃蹭蹭蹭跟著跑了,一路上,越來越多的小伙伴慢慢匯聚到一條大路上,小黃就沖向這個,一會沖向那個,不管是誰,都使勁湊上前去聞一聞,看一看,所有人都喜歡它,等它一湊近,就老想摸一摸它,小黃真是天生有幽默細胞,一摸就把頭靠得更近,齜個牙像是在笑。
? ? ? ?路走到一半,小黃就不跟了,正好在過橋前,我喚它它只是搖尾巴,同伴催促趕緊走不然遲到,于是我就喊它快回去,它眼巴巴地望著我們走的方向,我再回頭時,它還在遠處,最有意思的是,我就學著大人的樣子使勁跺腳,喊狗兒快回切,它就搖尾巴然后轉(zhuǎn)身跑起來,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這就實習送我上學了。
? ? ? ? ?回家的時候我就問爹,小黃啥時候回家的,我爹說我可能到學校的時候它就屁顛屁顛跑回家了。 你看,真聰明的一只大黃。
? ? ? ? 剛開始的時候它每天只是送我們到橋邊,持續(xù)了一周,后來,它就嘗試送到橋那頭,就坐著看我們走遠,有一次我偷偷地觀察過它,等我們拐角它看不見了,就起身,甩一甩身上的泥土,搖一搖尾巴自顧自滴就跑回家了。 再后來有一天,它在路上一邊跑一邊尿尿做標記,我還奇怪它怎么這么不文明,隨地大小便,它已經(jīng)把我們送到學校大門口了,我還記得它抬起后腿在我門課間休息經(jīng)常去玩的大樹身上,尿了,還用腿去刨了刨,然后飛也似的回了,一路上都在聞它做的標記,那樣看的話,它是多么地自由,多么地像一個天使。
? ? ? ? 這樣一送,就是一個學期,這一年的春節(jié),它就像小說里說的渡劫一樣遇到了它一生的劫難,快過春節(jié)時,農(nóng)村家養(yǎng)的狗就會被栓起來,因為有許多外地打工回來的歸鄉(xiāng)人,閑得沒事要打狗肉吃,小黃也在其中之列,可是偏偏我門忽略了大年三十這一天,心想人們都在過年,應(yīng)該不會死咬一只狗不放吧,然而,就是這以為,這應(yīng)該不會,就讓它歡天喜地跑出去卻一路滴著血一路哼哼著疼跑回家來,一到家它就鉆進窩里像是在哭一樣哼哼,聲音極其柔弱,我爹讓我去看小黃回來沒有,當我看到它的那一刻,不敢去抱它,不敢碰它,甚至,都不敢看它,此時此刻的小黃全身是血,瑟瑟發(fā)抖,眼淚汪汪的樣子,那時我第一次,在人生的過程中,親眼目睹傷痛的深刻。
? ? ? ?我一下子就哭了,使勁喊我爹,卻說不上來到底怎么了,只能喊爹他們趕緊來,我爹杵著拐杖三步并作一步地沖過來,看到這種狀況,卻沒有慌,讓我和弟弟去找磁鐵和紗布,還有酒和云南白藥,用開水把磁鐵消毒,那種u型的磁鐵慢慢靠近它的傷口,被毛巾擦過血跡的傷口邊緣,鐵砂被一顆一顆地吸出來,這種火藥槍的傷口,都是擴散性,而且是像煙花一樣的分散,我們只能慶幸,還好沒傷到心臟。 鐵砂被吸出來,血缺依然在流,可是全程小黃都沒大聲鬧,疼得實在過不去時,它就嗯嗯兩聲,很乖很乖地一動不動,鐵砂吸出來以后,我爹就喝一口酒噴在它身上,我只好摸著小黃的頭告訴它可能會很疼,酒沾上它的傷口時,它像狼一樣頭伸直了叫,卻依然蜷縮著不動,它應(yīng)該是知道,我門幫它處理傷口是在救它的命。
? ? ? ? 我的四叔出于憐憫和憤怒,沿著血跡的痕跡找到了拿槍打小黃的那個人,他說只是因為小黃叼了個雞爪,因為是他家廚房的,四叔聽后差點跟那人打起來,這是我唯一的一次對四叔的看看稍稍有些改觀。
? ? ? ?從那以后,小黃的背上就多了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多了一抹永遠沒有毛發(fā)的皮囊,也因為這件事成了我一生都忘不掉的朋友。
? ? ? ?它開始每天送我和弟弟到學校,每天看著我們進了學校大門,才屁顛屁顛一路狂跑著回去,就像我現(xiàn)在趕著去上班一樣匆忙,但它在望著我們進學校時,總是端端正正坐在我們能看見得地方,一動不動。
? ? ? ?有一件事,小黃讓我給它改稱呼叫大黃,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和村里的小朋友去上學,過橋后村里某家養(yǎng)的狼狗飛也似的向我們一群小孩沖過來,狼狗體型很大,由于我個子小,它的身高能到我肩膀的位置,那一沖,瞬間我的腳趾只感覺那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痛麻估計也就那一瞬間得事,一下就蹲了下去,這下徹底惹怒了大黃,它齜牙睜著憤怒的眼睛,沖到狼狗的對面就跟那只龐然大物打起來了,平時還顯得很大的大黃在狼狗面前,就一下給比下去了完全不占優(yōu)勢,可是分明就在這樣的巨大落差下,它贏了,它的勇敢換來了嘴角的傷口血跡,它的護主換來了一瘸一拐的路途,同行的有幾個小朋友被嚇哭了,但他們也同樣,喜歡上了大黃,我四年級到六年級的路途里,因為它的參與,不管刮風下雨,每天都是快樂的。
? ? ? ? 也許,上天是嫉妒了,也許,是我們沒在它的眼睛里看到時間的短暫,在我六年級快畢業(yè)時,小黃一下像老了許多,漸漸地,只把我們送到橋頭,再慢慢地只是送我出門,有一天,它不再跟我出門了,我怎么喚它,它也只是搖搖尾巴,眼神里滿是不舍,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喚它。
? ? ? ?等我下午放學回家時,奶奶告訴我,早晨我們幾個小伙伴走后,它就在院壩的邊上趴睡著,一動也不動,時不時抬頭望著我們上學的方向,中午奶奶給它飯吃的時候,它已經(jīng)眼神無光,只是朝著奶奶搖搖尾巴,又把頭沉沉地放在前腳上,就那樣,睡著了,永遠......
? ? ? ?奶奶怕我們傷心,一個人把大黃埋葬了,她怕我們看見死去的大黃會不知所措,是,奶奶是對的,我和弟弟瘋了似的去埋葬大黃的菜地用手刨土,弟弟才九歲,是他說,姐姐,不要用鐵鍬,會傷到狗狗,因為一條狗,會讓人懂得悲憫感恩。
? ? ? ?后來那幾年里,我再也不敢去想起它,直到做了這個夢,一等就是十三年。
? ? ? ?小黃,你是否已經(jīng)變成我身邊的小孩,是否還在某個世界徘徊,又是否,又成了一只小黃,在等我喂你飯吃。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