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比較費勁地轉動了幾次生澀的鎖孔后,男人終于打開了大門,拖著略顯疲憊的身體走進屋內。
? ? ? ?“回來啦。”沙發上懶散坐著的女人說,有點像疑問句,又有點不像,眼睛盯著吵鬧的電視機。男人眉頭微微蹙了一下,用腳把門口散亂的鞋子向兩邊撥了一下。一邊挪步把包放在椅子上,一邊看了看魚缸里吐著泡泡的三條小金魚,回答道,“是的。”女人覺察出了什么,把目光轉向男人,柔聲地說:“老公……”(拖著長長的尾音)男人舒展了一下臉色,走到沙發,挨著女人坐了下來。
? ? ? ?“今天同學聚會怎么樣?大家變化大不大?”女人把胳膊繞在男人肩膀上,一臉好奇地問。
? ? ? ?男人眼神有點呆滯,頹然地說:“我早就說過不太想去,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同學聚會,總有人明著暗著相互比拼,想法設法證明自己過得比別人好。畢業五年,大家變化還真不小——當然,是看起來。有幾個大學時很沉悶的家伙玩起來居然瘋得很,而以前不太正經的家伙卻老實了許多,真是出乎我的預料。我去之前還提醒自己,不要求表現,敘敘舊就夠了,沒想到一到那個環境……身不由己,我確實還要提升自己的境界……”男人苦笑了一下,望著女人。
? ? ? ?“沒事,沒事,人之常情,習慣了、看開了就好,我老公是頭腦清醒的大丈夫!”女人吧唧一口親在男人的臉上。男人露出了一絲笑容。女人也笑了,認真問道:“難道同學們都一樣?就沒有沒變化的?”男人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有,有一個。”女人感興趣了,“誰?”
? ? ? ?“那家伙在大學就比較特別,喜歡獨來獨往,現在做了心理咨詢師,開自己的工作室。”
? ? ? ?“哦,還是一樣?”
? ? ? ?“他一晚上都不怎么說話,別人找他喝酒談話,他禮貌地回應,但從不多說話——你知道的,兄弟姐妹情意長之類的,總之,很異樣。這既讓人感到好奇,會因為他的不張揚對他產生好感,同時又會因為距離感產生一種不安——甚至覺得,他會不會因為做心理咨詢師,自己也傳染上了什么毛病。或許是我這人比較敏感,不知道別人怎么看的。”男人慢條斯理地說完,拿起茶幾上的礦泉水,咕嚕咕嚕喝著。
? ? ? ?女人把電視機聲音調小了,“這是他的性格吧,雖然特別了一點,也算正常啊。”
? ? ? ?“聽我接著說。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一些醉意的時候,他問我們‘說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給你們聽,我上個月接待一對夫妻咨詢時,他們親口跟我講的,事情有點匪夷所思,你們想聽嗎?’我們正在興頭,有故事誰不想聽,就讓他講。不過,他停頓了一會,說‘進入社會已經五年了,各位大概都經歷了很多事情,不知道各位如今是怎么看待愛情、婚姻、生活這幾個命題的?’大家正在興頭上,冷不丁被這么嚴肅的問題壓迫過來,有點不太適應,有人就打岔說‘這種問題應該在課堂上討論吧,可惜咱們已經畢業五年了,哈哈哈哈……還是直接講故事吧,大家愛聽故事’,那位同學見沒人回答,就笑了一下,開始講述了。”男人睜大了眼睛問女人,“故事確實比較有意思,你想聽嗎?”
? ? ? ?“聽聽聽,快說快說!”女人來了興致,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了。
? ? ? ?“你的反應和我們班一個女同學一模一樣。”男人瞥了一下嘴和眼睛,靠向沙發,舒展一下身體,開始慢慢敘述。
? ? ? ?為了使讀者更清楚地了解這個故事,筆者就以那對夫妻的口吻直接敘述。
? ? ? ?鄭醫生,哦,不是,鄭老師,你好。雖然你是心理醫生,可我卻不愿意這樣稱呼你,因為那會顯得我是一個病人。如果稱呼你為老師,那我現在就是一名學生,來學習的,更準確地說,是來交流的。因為很顯然,我和我太太沒有心理上的疾病。對了,這位是我太太。(太太點頭示意)
? ? ? ?我是一名高中歷史老師——真正的老師。我用“真正的”的這個詞并不是在自我夸耀,我確實沒有一丁點引以為傲的心理。因為我清醒地知道,高中老師這個職業在社會中的地位不足為道——這從我的親戚朋友和左領右舍,甚至我教的學生對我的反應中可以準確地感知出來,就更不用說間接地從其他途徑得到信息了。社會如果是一片險象環生的野生叢林,教師這樣的職業離金錢權力的參天大樹很遠,離陰暗潮濕的灌木叢很近。我曾聽到若干個親戚朋友不無遺憾地對我說,“你要是考上公務員就好了,我們也能有個靠山……你做生意應該會很不錯,你看隔壁村的王小二在上海混的風生水起,每次回家都風光得很……”諸如此類的話。我也曾在課間休息時,在學校廁所里聽到學生說,“我以后是不會當老師的,老師多沒意思。當歷史老師更是浪費青春,我們連自己生活的現代社會都搞不清,居然還將不知道真假的歷史稀里糊涂地灌輸給下一代,不可笑嗎?”還好,經過幾年的磨礪,我的心態已經平穩許多,或者說,阿Q精神領悟得越來越透徹了。我竟然對這些評頭論足不以為意了。人的適應能力真是不可思議。要知道,這樣的事情放在剛畢業的那一年,我絕對是要怒火中燒的。
? ? ? ?但是,我對于另一半,也就是我的太太的態度還是和以前一樣,難改壞脾氣的本色。這或許就是因為越是親近,越是放肆,或許只是在別處壓抑了而已,找到合適的地方還是要發泄的。當然,我太太對我也是一樣,甚至在我看來,有愈演愈烈的勢頭。我們是從大學里開始戀愛的,那時候云淡風輕,無憂無慮,就算吵架也僅是因為“為什么不及時回我電話”之類芝麻粒大小的事情。現在不同,在生活的重壓下,情懷、愛情、理想……這些都像二十年前的鄉村天空——很純凈,卻只存在于想象中了。社會叢林的殘酷在于,每個人都在實施自己的計劃:活著、體面地活著、自由地活著。為了完成這樣的計劃,很多人不擇手段。抱守道德、良知、責任、和平價值觀的人想要生存往往像家貓遇見猛虎,在對壘中被無情碾壓,第一回合就敗退、受傷,然后懷疑世界、否定自我,憂慮惶恐,從此一蹶不振也是有可能的。天賦異稟、志存高遠的人因為受到惡人傷害,一輩子碌碌無為的悲劇,想必是有很多的。而不擇手段的人卻并沒有受到傳說中的懲罰。我不是什么人才,但我也被碾壓過,而碾壓過我的人現在過的很滋潤,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 ? ? ?說遠了。我想表達的是,我和我太太的爭吵越來越多了。她甚至在兩次爭吵過后的痛哭中說,后悔與我相戀、結婚。這對我而言,實在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痛苦。我知道,盡管我很努力,但是想最快時間內為她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是不太現實的。我有的時候懷疑自己所堅持的價值觀,如果自己和家人過著狼狽的生活,這樣的價值觀意義何在?我也變得不擇手段吧,我的能力一點也不輸給別人,走點捷徑絕對也會像模像樣。
? ? ? ?又說遠了。我這次過來主要是想告訴你一件我和我太太經歷的匪夷所思的事情。下面我就慢慢講給你聽,鄭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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