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幕】
天界,九重天某角落里的一處云霧繚繞的宮殿,一橘紅的身影匆匆的出了宮門。云鬢仙髻,廣袖輕垂,盈盈的步履間帶著一股天成的仙氣。遠山黛眉下的一雙靈目正四處的觀望,臉上似有些焦急的神色。
這仙氣天成,周身靈動的仙澤繚繞,一副容姿瀲滟,初到天上便能迷倒萬千男神仙的女子,就是丹羽的娘親殷珞。因著上了天,還帶著一“福地之主”的身份,多少占了點地位,天上的宮娥們見了也尊稱一聲“真君”。
“這小妮子,方才還在房間里,怎么轉個身就不見了。”四下尋來都不見要找的人影,殷珞不免有些生氣。
前邊迎來的一群宮娥,正要福身請安,一委身便瞧見那偏橘紅色的衣裙浮掠而去,那句“拜見真君”卡在喉嚨里欲出不出。這位真君,對于天庭上的眾仙果真不是一般的不待見。
殷珞尋了幾處女兒常去的地方,可依舊不見人影。忽而想起不久前丹羽曾抓了一把糖豆豆回來,殷珞一拐彎便朝著太白星君的兜率宮飄去。
煉丹房的一處小角落里,果真瞧見那豆丁大的丹羽正虎視眈眈地看著那熊熊烈火炙烤下的煉丹爐,偶爾還瞧一瞧旁邊的計時水漏。
“哎喲!娘親……”丹羽還沒來得及下手,便被自己的娘親扯著辮子回到了自家宮中。
殷珞插著腰,玉指輕戳著丹羽的額頭,沒好氣道,“說了多少遍,那白眉老頭是個會拿孩子涮火鍋的怪伯伯。你以為那煉丹爐是煉糖豆的嗎?那是用來涮火鍋的爐子!”
丹羽不服氣,“娘親,都幾百年了,你還用這個來騙我。煉丹房里那么多守火童子,我每次去都沒見少過一個,人家根本就不會吃孩子。”
殷珞一仰頭,眼神轉向一邊,尷尬道,“沒準……沒準那臭老頭改吃豬肉了!”說著又叉腰對著丹羽警告道,“總之!你不能再去人家那里偷豆子吃!不!那兜率宮你也不能進去!”
丹羽直覺娘親的禁令帶著一些專治色彩,奈何自己無法反抗。直到后來有一天,有只猴子被扔進了爐子里,丹羽才知曉。那白眉老頭不是喜歡涮孩子,而是喜歡烤猴子。
【第一折】
教訓完了丹羽,殷珞便拉著丹羽進了自己的房間,隨手幻化了兩只假人在一旁,便帶著丹羽進了福地。再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繁華的人間,不似天界的仙威肅穆,人間有著不一樣的靈動。
浮生樓內,殷珞朝丹羽的嘴里塞了一把俗塵草,周遭的仙澤收斂儼然成了一名凡人。
丹羽漱了漱苦澀的嘴巴,嘟囔道,“娘親你又偷跑下凡間!”
殷珞朝著丹羽溫柔一笑,“過幾天就是凡間的端午節,可好玩了!”
丹羽狐疑,“這次你有沒有算錯,上次下來的時候,那什么中秋節都過了好幾天了!”
殷珞朝丹羽的頭頂猛地一拍,怒道,“上次還不是因為你磨磨蹭蹭的,下來的時候都誤了時間!”
丹羽摸著自己的頭頂,心里有著無限的委屈,自己的娘親實在是太暴力了。殷珞開了門出去,逮著一位路人就詢問了下日子,然后再樂呵呵的回來。
“小羽兒,這回沒錯,早了兩天,端午節還沒到!”殷珞笑嘻嘻的道。
在浮生樓里稍著整頓,殷珞便帶著丹羽上了大街。一路上都是那飄香的粽子,還有各種口味的艾草團子。殷珞挑了幾把艾草和菖蒲,用來插門框應節。又買了一捆五彩線,便牽著丹羽回了浮生樓。
浮生樓一開,周圍相熟的精怪們都跑來串門,都是殷珞沒上天的時候認識的狐朋狗友。原本空蕩蕩的桌子上立馬堆滿了吃食,什么蜜棗粽子,什么豆沙團子,這個包那個包的堆了一桌。丹羽在一旁吃得甚為歡樂,殷珞在一旁嘮嗑得也甚為歡樂。
“篤篤篤”一陣隱晦的扣門聲響起,丹羽驚喜得拋下的艾草團子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名戴斗笠的男子,水青色的衣袍帶著些許水汽。
丹羽歡樂地喚了一聲“爹爹”,便順著長袍爬上了父親的懷里,小身子藏在了斗笠的圍罩里。小手摸撒著父親俊俏的臉龐,一雙眼笑成了彎月。
殷珞亦飄身來到清淵的身邊,依身在他的胸前,嬌聲道,“阿淵,你有沒有想我?”
清淵摘下斗笠,看著自己懷中的妻兒,笑得一臉溫柔,“想!自然是想的!”
“那我呢?我呢?”丹羽在一旁叫囂著。
“同樣想我的小寶貝!”清淵抱著丹羽轉了一圈,惹得丹羽“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來串門的精怪在殷珞喊的那一聲“阿淵”時便風風火火的竄出了門,浮生樓內只剩這一家三口人。
桌子上擺了些精怪們送的吃食,沖了一壺茶。丹羽坐在桌子的一邊乖巧的喝著熱茶,聽著自己的父母敘舊。
“珞兒,你這次下來可沒讓人發現吧?”清淵有些擔憂道。
殷珞拍拍胸口道,“我辦事,你放心!”
清淵睨了一眼殷珞,“你辦事,我還真的不敢放心。”
丹羽適時插嘴,“不就是!要不是娘親你犯錯,父親用得著被罰下人間當這什么破河神嗎?好好的一條天上龍,愣是做了幾百年的河蟲!”
話音剛落,丹羽劈頭蓋臉的迎來了兩巴掌。
“你娘她沒錯!”
“什么河蟲!”
丹羽扶了扶被拍得松散的發髻,心中萬般苦悶,稍不留神竟吐槽過了頭。
【第二折】
看著自家父母秀恩愛,丹羽自然沒必要繼續留在浮生樓里受虐。便提了兩只粽子跑到大街上溜達,這回下來倒比上次要熱了許多,街上的人穿的衣服也清爽了不少。
不少垂髫小童成群結隊的走街串巷,嘴里唱著口齒不清的歌謠,到處都洋溢著過節的氣息。丹羽百無聊賴的四處觀看,這人間比天界當真熱鬧不少,到處都是各色的小吃販賣,也沒有天上那么多條條框框,見個什么人都要又跪又拜的。沒由來的盼望哪天娘親又犯個錯,連著一家三口都貶下凡間長長久久的住著算了。
正是思緒深遠時,丹羽猛地撞上了一個身影,鼻頭被撞得發疼,兩只粽子都骨碌碌的掉在了地上。
“什么人走路不長眼啊!”丹羽痛得眼睛冒淚。
一抬眼卻看到一位俊俏的小哥兒,那一副俏模樣簡直比她娘親還漂亮,丹羽登時被迷得六神無主色魂出竅。
九霄看著眼前微微泛著花癡的小女孩,心中甚是得意,卻又裝作一副冷清的模樣,“分明是你不眨眼,怎賴上我了?”
丹羽心虛,貌似真的是自己方才出神了。彎腰將地上的兩只粽子撿起來,遞給小哥兒一只,“喏!不好意思撞到你了,送你一只粽子當作賠罪了!”
九霄看著眼前這粉嘟嘟又迷人的小女孩,一顆心樂開了花。卻依舊端著冷淡淡的模樣,緩緩的道了一句,“不必了!”
看著這俊俏的小哥兒正要走,丹羽不死心,追上去塞給他一只粽子。笑問道,“哎!你別走呀!我叫丹羽,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九霄強忍著笑,回道,“九霄!”
“九霄”,丹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隨即贊嘆道,“果真好名字,配得上你這風流倜儻的俊俏模樣。哎!我見你孤零零的一個人,要不我陪你玩吧!”
見九霄沒有理她,丹羽卻死心塌地的追了他一路,“九霄小哥,我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
說著便雙手捏訣,本想變朵花出來給他看看的,可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丹羽險些跪在了地上。她竟忘了那株俗塵草可斂仙澤,連著她那一身淺薄的仙力也收斂得干干凈凈。靈機一轉,丹羽雙手拇指交疊,四指并攏作翅,在空中劃了個弧度。
“你瞧瞧地上的影子,像不像一只老鷹?”丹羽尷尬地問道。
九霄禮貌的點了點頭,“有……有點像!”
丹羽收回停在空中的手,生硬的笑了兩聲,“哈哈哈!厲……厲害吧!”
一只冰涼的手撩起了她垂在額頭上的碎發,緊緊地貼著她的肌膚。丹羽心猛地漏跳了一拍,怔怔的站在原地。
九霄俊俏的眉頭微擰,狐疑道,“這娃也沒毛病啊!怎么看著傻傻的?”
丹羽的臉“噌”的一紅,滿腔的委屈無從解釋。張著嘴啞言了許久,最后才輕飄飄的吐出了四字,“我沒毛病。”一顆心灰得不能再灰。
拍掉了貼在額頭上的手,丹羽心灰意冷的轉身走人。在她那個年紀里,沒有什么比丟人更讓仙感到絕望和尷尬的了!
【第三折】
九霄看著丹羽灰溜溜的走進了人群里,心中大呼失策,沒想到眼前這小姑娘如此的在意面子。連忙追了上去,跟著她穿過人海,然后坐在一處河邊。
柳蔭下,丹羽苦巴巴的啃著粽子。九霄在一旁道歉,“那個……小丹羽!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我的意思是,你很可愛。”
丹羽扭頭看著他,小臉蛋上全是認真的模樣,“九霄小哥,你不要看我小,我也是活了一定歲數的人了!你說的我都懂!”
九霄苦惱,將自己手中的粽子遞給丹羽,笑得如沐春風,“好!那我向你道歉,這粽子就當作是我的賠禮。”聽自家大哥說過,女人不開心的時候一定要順著。
丹羽睨了一眼那棕綠色的粽子,扯了個笑容,“這粽子好像是我先送給你的吧!”說著便扭頭對著河面,心中無限的感慨。
忽而一朵鮮花開在了自己的面前,丹羽吃驚,望了望周圍也沒有這黃色的小花。這小哥是從哪里突然弄來的?
九霄心中一個樂呵,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隨即插在了丹羽的頭上,“那這朵花送你作賠禮如何?”自家二哥說過,鮮花,最能迷惑女人心。
見丹羽沒有反應,九霄當著她面再變了一朵粉色小花,“那么,再送你一朵如何?”說完又往那發間插了一朵。自家三哥說過,驚喜有時需要接連不斷!
待丹羽頭上插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才緩緩地問九霄,“你是天上的神仙嗎?”
九霄邪魅一笑,“不!我來自海內福地,長洲之青丘狐仙!”自己五哥說過,男人,有時需要一點神秘感!
丹羽心弦一動,海內福地,那不是娘親掌管的地方嗎?心中的郁悶消散了不少,陰郁的臉色明媚了不少。在一位仙家面前丟臉不算丟臉,在自家人面前丟臉那簡直不是事兒!
“那你給我變只小鳥來看看!”丹羽道。
九霄一翻手,一只小雀鳥便穩穩的出現在了他的手中,輕輕一送便消失在了空中。
“再變條鯉魚來看看!”
“撲通”一聲,一條肥碩的鯉魚落入了水中。
“變只小貓來看看!”
“喵~”一只大黃貓竄進了人群里。
……
變了一連串的仙法后,九霄力竭,蒼白著臉問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丹羽點著頭,贊許道,“這仙法倒是習得不錯。”
九霄震驚,“你竟然不驚訝?”
丹羽聳聳肩,“有什么好驚訝的,我本身也會,不過是暫時失了仙力罷了!”
九霄瞠目結舌,沒想到在人間也能遇到仙友,連道了幾聲“幸會”、“顯拙”的客套話。兩個小童本來也無那些陳年老仙那么多彎彎繞繞,不消半會便心扉互開天上地下聊得愜意無比。
開心愉悅地和九霄小哥玩耍了大半天,丹羽才樂呵呵的回到了浮生樓。卻沒想到,一進門便迎來了爹娘的兩聲爆笑,笑得丹羽沒由來的一陣臉紅,心中有種莫名的忐忑。
“我的小羽兒喲,你這一天都跑去做什么了?”殷珞擦著眼淚遞給了丹羽一面鏡子。
清淵在一旁笑趴在地上……
【第四折】
丹羽瞧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勃然大怒,“臭狐貍!我饒不了你……”
氣呼呼的拔下了頭上五顏六色的花朵,而后悉數砸在地上,還沒動腳便仙力消散。一地璀璨的花兒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中,丹羽氣得無處可發。
看著仙力消散的花兒,清淵兩夫妻擔憂道,“小羽兒,你撞著天上的神仙了?”
丹羽氣得顫抖,一想到自己頂著一頭花在大街上穿梭,一顆心碎的不能再碎。想到丟人傷心處,丹羽趴在自家娘親的懷里放聲大哭了起來。
哽咽著將事情說了個遍,從路遇俏小哥到施法失敗,再到河岸暢聊。丹羽原以為自己冷冷清清的仙界生活會多了一個玩伴,沒想到他卻這么欺負人。
丹羽說完了還哭得一抽一抽的,向殷珞拿了那入福地的古鏡,一溜煙的扎了進去。逮住一只地精便坐著馬車朝那長洲而去,抹干凈了眼淚。在車上的閑暇時間里,丹羽想了無數個報復的法子。
浮生樓內,殷珞替青丘九尾狐的小幺孫緊緊地捏了一把汗。
“阿淵,你說這該不會有事吧?”好歹是自己主管福地里的子民,殷珞理應替他們擔憂下下。
清淵思索了一回,“那小妮子不是被俗塵草斂了仙力么,能有什么事!”
熟睡中的九霄莫名的打了個冷顫,摟緊幾分了自己的尾巴,挪了挪身子繼續睡著。
另一邊的丹羽下了馬車便風風火火的跑去找了九霄的爺爺,九尾狐的族長九胡。義憤填膺心痛萬分地講述了自己的經歷,愣是把老狐貍也唬出了一把眼淚。說到底眼前這小女娃也是未來的福地之主,老狐貍一想便更不得了了。火急火燎的帶著丹羽就往九霄的狐貍洞跑,一把將九霄的狐貍耳朵揪起來。
“好你個臭小子,好的不學你竟學著去調戲小公主!尾巴硬了是吧?”九胡氣得八字胡都翹了起來。
“爺爺!爺爺!”九霄的狐貍耳朵一痛,接著爺爺那威嚴的聲音落下,腦子醒了大半。
抬眼看見躲在自己爺爺身后扮鬼臉的丹羽,錯愕,“她!公主?福主的女兒?”
丹羽抬頭叉腰,一副了不得的模樣!點頭,點頭,繼續點頭。
九霄看著丹羽神氣的模樣,再看看爺爺那氣急敗壞的模樣。整只狐貍毛焉了大半,搭聳著耳朵任憑落罰。心中悔恨萬分,早知道白天聊天的時候就不要聊得那么透明,說什么自己最怕的就是自家的爺爺。
五哥誠不欺他,男人,真的需要一點神秘感!
九胡笑呵呵的問丹羽,“依小公主所言,我們該怎么罰他?”
丹羽思索了一會,一時間又覺得自己原本想好的千百種法只好似哪一種都不妥當。故小心翼翼道,“他…他總是往外跑,是時候收收心性了!”
“好!”九胡立即同意,“小公主說得對,是時候收收心性了!九霄,就罰你去守返魂樹的樹精!”
“爺爺~”九霄絕望,自己今日到底撩了一位怎樣的小祖宗,竟把自己的自由都給搭進去了。
丹羽看著九霄的反應,相當滿意地回到浮生樓里睡覺。
【尾聲】
五月五,端午節,外頭賽龍舟的鑼鼓響起,還有小孩子們的歡呼聲。
殷珞正在給丹羽綁著五色線,一捆五條線草草的繞了幾圈然后再打個結。
“娘……”丹羽沒開口便被清淵一巴掌蓋沒了聲。
清淵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小孩子綁五色線的時候是不能出聲的。”
丹羽哭喪著臉,這手上繞著的是什么東東呀,一坨的丑死了。轉過頭看著九霄那臭小子,都綁成了一只花狐貍了還笑得跟傻帽一樣。
“我的小丹羽,我的小公主~”九霄笑嘻嘻的圍著丹羽轉悠。
丹羽抱臂,惱氣道,“你不要再叫喚了,你怎么說我都不會替你求情的,誰叫你給我插了一頭的花!害我丟了那么大的一個臉!”
“沒準在那些凡人眼里,你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呢~”九霄極盡掐媚。
“好看你個大頭鬼,你這五花大綁的模樣就好看!”丹羽臭罵。
“那你要怎樣才消氣嘛?”九霄委屈。
丹羽的眼睛滴流一轉,朝著九霄陰測測的笑著。
大街上,一位手綁五色線的小姑娘正牽著一頭銀白的狐貍在大街上溜達。發髻上垂落的發絲隨風飛舞,時而跑去看看龍舟,時而去看看街邊雜戲。那銀白狐貍搭聳著耳朵跟在后面,身上繞著的五色線迎風飛舞。
入夜,一只九尾銀狐馱著熟睡的丹羽踏著夜色往浮生樓而去。徐徐的夜風吹拂著他的銀色毛發,星光灑在他的身上亮晶晶的。瘋玩了一日,兩人都疲憊至極。而九霄,則更偏向于心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