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幕】
“端午節，粽葉香，門插艾，香滿堂；五月五，是端陽，系五色，點雄黃！”
方才五月初一，大街小街上便響起了垂髫小兒的歌曲。對于節日，小孩兒總會先幾天迎接，而后又晚幾天消停。這五月五，應是能讓他們歡樂上十來天。
“快來看看！娘親給我做了好香的艾葉團子！”街上的布衣小孩正捧著一顆青團子，炫耀得好似得了一顆玉寶石。
這一言出，即刻吸引了周圍的小孩子團團圍住，好似在瞧著什么稀世珍品一般。那手持青團子的小屁孩，挺胸仰頭一臉的傲嬌。
丹羽被這一陣鬧哄哄的小孩吸引了目光，看著那讓人失笑的場景。
“小孩子們總是容易滿足！”那檔主同樣笑意盈盈。
丹羽回過神，笑道，“是呀！整天樂呵呵的！”說完便繼續挑著跟前的蔬菜，一旁還放了幾把艾草。丹羽問一旁的阿財，“你會做艾草團子嗎？”
阿財搖頭，“不會，不過隔壁的柳樹娘娘會做！”
丹羽點頭，“那便端午那天買點來插門框就算了。”
兩人又逛了許久，買了些應節的吃食便回了浮生樓。一路上總有幾個匆匆的人影吊著尾，回頭看望卻又扎進了過往的人堆里。
浮生樓內，丹羽躺在搖椅上看著一本青皮書，是近期才出的精怪讀物。說的是天師驅五毒的故事，倒是應節得很。
“你去！你去！”幾聲悄悄的催促聲在后門響起，還有悉悉碎碎的推搡聲。
“我……我……我，我是一條水蛇你讓我送雄黃酒，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另一個聲音壓著嗓子控訴。
“那你拿艾葉！”那聲音似乎有些不耐。
丹羽聽著皺眉，揚聲道，“門外的是誰？”外頭的聲音戛然而止，靜悄悄的只聽到阿財廚房里剁菜的聲音。
丹羽朝一旁的阿旋會了會眼神，阿旋會意。手指輕輕繞一圈，后院的木門“吱呀”一身打開，一群丁點小的精怪撲通通的從門外掉了進來。
雄黃酒不慎打翻，那澄黃酒液淌了一地。那小蛇精驚叫，一溜煙的跳進了后院的小溪水里。
稍大的男孩朝丹羽微微一鞠躬，故作老氣的說了一句“失禮了”，便轉身從溪水里撈出那苦巴巴的小蛇。
【第一折】
丹羽看著坐在自己腳邊的一堆潛鱗精怪，開口問道，“說吧，找我有何事？”
“我們的龍王走丟了！”一群小精怪乖巧地齊聲回道。
“什么？”丹羽復又問道。
一群小精怪便吵吵嚷嚷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生怕自己說不清楚。丹羽扶額，隨手指了指那稍大的精怪讓他說清楚情況。
原來是這京都的穿城河里的河神走失了，整條河里的精怪找了半月都找不著。眼看著五月五快要到，沒有河神的鎮壓河水定會肆意瘋漲禍及百姓，整個河底的精怪都急得炸開了鍋。
這穿城河里的河神是六百年前被點化成龍的錦鯉精，是實實在在越了龍門封了河湖的河仙。丹羽住在京都，也少不得與他碰過幾面，倒是個英俊瀟灑儀表堂堂的俏公子。
難怪近來丹羽不見那龍王出沒，不想他竟走丟了。在細細問來才知道，原來在月前那廝在河邊偶遇一名浣衣女，只消一眼便動了凡心。鬧著要和那浣衣女雙宿雙飛，被河底的老精怪們好說歹說才勸停了一會。不料那龍王竟跑去和那浣衣女私會，人家在洗衣服他便化作一條河鯉在木盆底下吐著泡泡。
想必那浣衣女也帶著些孤苦的身世，與那河鯉相熟后便將那一肚子的喜怒哀樂全講給他聽。每每到分手之際，一人一魚總會戀戀不舍。那龍王便因此荒廢仙務，投河的水鬼他不管，外來的妖異生物他亦不管。
怎知半月前他悄悄的留了一封信便踏浪而去，至今音信全無。河底的長輩都出去找了，愣是連個人影都找不著。連著河底里能尋他氣息的尋龍盤也沒了反應，好似他徹底消失在天地間一樣。
“我們龍王肯定是被壞道士捉走了！”橙衣的小蟹精憤憤道。
“胡說，我們龍王是被那浣衣女拐走了！”青衣的小魚精反駁。
那稍大的錦鯉精依舊是那故作老氣，對著丹羽微微一彎腰，“聽聞丹大人神通廣大，還請丹大人幫我們找回龍王。”
丹羽為難，這帶著棒打鴛鴦的風險的事情她向來都不太樂意干。
“丹大人，求求你，我們龍王一定是被壞道士捉去了！”那小蟹精泫然欲泣。
“為什么？”丹羽狐疑。
小蟹精抽著鼻子，“昨晚，昨晚我聽龜婆婆他們說，尋龍盤上找不到氣息，肯定是被什么困住了。我們龍王那么厲害，一定是被那些心術不正的臭道士捉去煉丹了。”
看著小蟹精哭得稀里嘩啦的模樣，丹羽有些語塞，“那個…沒準是你們龍王他不愿你們找到他呢？”
“萬一他真的被臭道士捉了怎么辦？”小蟹精說著更放聲哭了起來，惹得周圍的小精怪一跟著哭了起來。
那稍大的錦鯉精雙眼包著一泡淚，強忍著不哭。丹羽看著無奈，站在一旁的阿旋扯了扯她的衣角，央求道，“丹大人，你就幫幫他們吧！”
阿財聽著動靜提了鍋鏟出來，“我怎么聽到了一群小孩的哭聲？”忽而看見那包著眼淚的錦鯉精，驚喜道，“嘿！阿里，你怎么找到這來了？”
錦鯉精飛身撲到阿財的身上，扯著嗓子道，“阿財大哥！我們家龍王找不到了！”說著便在阿財那油漬滿滿的圍裙上嚎啕大哭起來。
丹羽恍惚間有種錯覺，好似著一群吵吵鬧鬧的小孩是被自己惹哭的。
【第二折】
五月初二，丹羽帶著瀲水到了那浣衣女出沒的地方，只瞧見那河水緩緩流過的青石，絲毫不見那浣衣女的蹤影。
“呃…你好，你可知原先在這洗衣的女子她去哪了？”丹羽逮著一位埋頭洗衣的女子就問。
“您說的是阿瑜嗎？她前不久家里打了口井，便不來這洗衣服了！”那浣衣女答道。
丹羽了然，復又問道，“那你可知她家住哪？”
“哦！就在不遠處的小樹林里邊！”浣衣女指了指東邊的小樹林。
丹羽道了謝，正打算叫上瀲水一同去小樹林里看看，卻看見她正蹲在那浣洗的青石上，手中拿著一塊河石在細細的端詳著。
“怎么？你拿著一塊石頭作甚？”丹羽問道。
瀲水將那石頭遞到丹羽眼前，“你看看，此處泛著淡金色，應該是沾了龍血。”說著又放在鼻尖嗅了嗅，“似乎真的有淡淡的龍血的味道。”
丹羽挎著在手上的竹籃子傳來一陣哭泣聲，那崩潰的小蟹精哭到，“龍王真的被臭道士打傷了！”
纖手拍了拍籃子，里頭是那一筐的魚蝦，丹羽佯狠道，“給我安靜些，不然今晚清蒸了你們！”籃子微微一顫，便安靜如無物。
丹羽心生滿意，挎著籃子往東邊的小樹林走去。早上微微的陽光灑在樹林里，斑駁間還帶著一絲絲的清涼。隨著日移，周遭開始漸漸的熱了起來。
“你們河里的長輩們就沒有來找過那浣衣女？”丹羽心生疑慮。
錦鯉精小心翼翼道，“我們原想著去打聽的，可是先前龍王設了禁令，我們不得去打擾那女子……”
丹羽撫額，這一屆的龍王都調教出了一幫怎樣的下屬。
小樹林沒走多遠，便看見一戶人家落座在一處空曠地上，依稀還見著一道藍灰色的倩影在院子中忙碌。丹羽敲開了門扉，阿瑜倒是熱情的將丹羽兩人請進了家門。
房子里還帶著些許龍氣，卻不見龍王的半只身影。房屋整整齊齊的，這阿瑜倒是位勤儉持家的女子。
謝過了阿瑜斟滿的茶水，丹羽問道，“你……你先前可是有養過一條…一條魚？”也不知那龍王與她是怎么見面，問起來竟有些無從下手。
“你說是悄悄嗎？”阿瑜答道。
丹羽心驚，“悄悄？是魚嗎？”一旁閉口不語的瀲水顯然也有些嗆到。
阿瑜紅著臉，“嗯！我們認識有一月多了，不久前它受了傷我便將他帶了回來。也不知道給他起什么名字，所以就叫他‘悄悄’了。”
丹羽點頭，梗著脖子道，“嗯！名字不錯，不錯！那魚呢？”
瀲水喝過茶，便裝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樣說要去院子周圍逛逛，阿瑜亦不拒絕，任由她去了。
“十日前一位道士來過，第二天早上他就不見了！”阿瑜有些傷神，似乎還帶著些隱晦。
放在一旁的竹籃子微抖，嚶嚶的哭聲還沒來得及傳出便被捂在了竹籃子里。丹羽若無其事的拍了拍籃子，疑惑道，“怎么就不見了？”
阿瑜傷神的搖搖頭。
【第三折】
一出了院子不遠，竹籃子的蓋子一翻，一道橙黃色的身影便竄出了籃子。小蟹精坐在一處石頭上嚎啕大哭。
“我們龍王肯定是被臭道士捉去了！”小蟹精扯著嗓子。
錦鯉精也出來，依舊老氣道，“小黃你要是再哭，等下丹大人真的要清蒸了你了！”
“清蒸了就清蒸了，龍王沒了我也不想活了。反正我沒肉還塞牙，難受的是她自己！”小蟹精絕望道。
“那個，丹大人你不要在意，小黃他一家人就是被一個道士煉成了蟹黃丹。龍王救出他的時候也是一只半熟的蟹了，心理陰影挺大的！”那小水蛇吊在樹枝上垂著身子解釋道。
丹羽扶額，這小哭包真的讓人受不了。還有，那煉蟹黃丹的道士確定不是一位廚子？
瀲水擰了擰眉頭，拂袖吼道，“小哭包你再哭我就不告訴你那龍王到底去哪了！”
哭聲戛然而止，瀲水的腳邊俄頃間堆滿了團子，一籃子小精怪們巴巴的眼睛望著她。瀲水驚得一個趔趄，扭頭看著丹羽也同樣巴巴的看著她，心中更是“撲通”了一下。
“我方才在房間后的墻角邊上尋著了一道水跡，我尋著水汽探過。似乎…似乎……”瀲水吞了吞口水，“似乎是往青成山的方向去了！”
丹羽震驚，“他去找那臭道士做什么？”
“沒了，沒了！”小蟹精又放聲哭了起來，“青成山的道士那么厲害，我們龍王肯定被練成丹了！”
“你們龍王好歹也是條修煉成仙的魚龍，你怎么對你家龍王如此的沒信心。”瀲水無奈，堂堂的一條龍竟被他看得如此不堪。
“我們龍王本來就是個半吊子，化龍飛仙只是偶然啊！”小蟹精道出了真相。
丹羽兩人一個趔趄，這半吊子的龍王帶著一群不靠譜的河精，穿城河沒發生什么大事也是奇跡。
五月初三，京都百里外的青成山下。丹羽將竹籃子遞給瀲水，囑咐道，“上頭的道士向來對精怪都有些不待見，你們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
瀲水抱著籃子點頭，想起那臭道士還是有些惶惶然。
丹羽御風上了山頂道觀，迎門的是上次那小道士，畢恭畢敬的領著丹羽去了客間。
趁小道士添茶之際，丹羽問道，“你們道觀最近是不是來了一位河仙龍王？”
小道士囁嚅，眼神閃爍，“不…不曾見過。”
丹羽端著茶再問，“那你們家師傅可有帶什么魚精回來。”
小道士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不……不曾，不曾。”
丹羽嗅出了濃重的欲蓋彌彰的味道，一雙黛目狐疑地看著小道士。
倏地，煉丹房方向猛地響起一聲炸裂聲，丹羽擱下茶杯怒道，“這臭道士，莫不是要瘋了！”說著便匆匆的往煉丹房方向走去，口中還碎碎念道，“平常做些稀奇古怪的事就罷了，仙他也敢動手！”
小道士見阻撓不得，只好唯唯諾諾的跟在后邊，一顆心灰得不能再灰。
煉丹房被猛地推開，只瞧見兩個光條條的男子趴在一起，錯愕的看著門外愣住的丹羽和小道士。
丹羽登時一聲長叫，飛身跑到了后院的水池邊上洗眼。
【第四折】
“丹羽喲，我倆真不是你眼中看到的那樣！”張道士苦著臉解釋道。
丹羽捻袖邪笑，“不要多解釋，我能理解！”
“真不是這樣！這小子找苦巴巴的求我讓我替他洗仙成人，我想著也不是什么難事便幫他將一身仙力抽離。而這必須毫無阻礙，阻礙……這……這不就成了那看見的那樣了！”張道士閉著眼吼道。
丹羽了然，看著成了人的龍王，挑著眉道，“我說龍王啊，你也真心大，你這河仙一走，穿城河誰來鎮守。”
化身成人的龍王老神在在的喝著茶，“我將龍珠給了小錦鯉了，只需找個仙人稍稍點化便能化身為龍。”
丹羽突然想起小螃蟹口中的“半吊子”，顫抖著手指問道，“難……難不成你從前也是這般過來的？”
龍王點頭，“對呀，從前的老龍王說活膩了，也化身成人在世間溜達了幾十年便入了輪回。”說著臉上起了紅暈，“而我遇到了自己心愛的女子，自然是要和她白頭到老的！”
丹羽艱難的轉著頭望著張道士，“你……難不成也跟著他胡鬧？”
張道士亦老神在在的說，“有什么的，上一條老龍王還是我那飛升的師祖替他洗仙成人的！”
丹羽徹底倒在了桌子上，不死心的問道，“五月五快到了，你們上哪來的仙人點化小錦鯉？”
兩人笑得賤兮兮的，看得丹羽一陣膽顫，齊聲道，“我們有后門！”
丹羽凌亂，見他們笑成這般模樣，大約也知道那后門是誰了。
五月初四，青成山道觀的法壇上。張道士神神叨叨的念著一連串的咒語，那法壇上漸漸地起了一道仙門。咒語聲落，門“吱呀”一聲打開，探出了一個白眉童顏的老頭。
張道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畢恭畢敬道，“青成山第十八代弟子張全全拜見師祖！”
那老頭樂呵呵的從門后出來，“快些起來，我偷溜出來的，時間不多！得趕緊！”
轉過頭看著龍王，樂呵呵道，“小錦鯉都長這么大啦！當初見你的時候你才和他那般小！”說著便指向一旁畏畏縮縮的小錦鯉。
他眼包著一泡淚，朝龍王問道，“龍王大人，你是不想做這龍王了嗎？”
龍王摸著他的頭，語重心長道，“你從前不都一直渴望著越過龍門化身為龍的嗎？現在就是時候了。不過你要記得，哪怕你成了龍也要努力修煉，不然厲害點的小水蛇都能欺負你！”見小錦鯉還要開口問話，他立即出聲道，“大丈夫不問原因！答應我，以后做一位兢兢業業的河仙龍王！”說完抬起了他的手，一臉希冀地望著小錦鯉。
小錦鯉汲了汲鼻子，抬起小手往龍王的掌心拍去，“我答應你，以后一定兢兢業業的做好河仙龍王，守護好我們的穿城河。”
之后便是那白發老頭替小錦鯉點化，濃重的仙力朝小錦鯉的眉心微微一點。那早先被龍王騙著吃進肚子里的龍珠在丹田急轉，小錦鯉化作一尾紅魚越上天際，翻涌的云海升起了一道巍峨的金紅龍門。
小錦鯉朝底下的眾人一看，便咬著牙奮力越過了龍門。良久，天際才傳來一聲龍吟。小錦鯉包著的一眶眼淚終于哭了出來，灑落天邊一場雨。
【尾聲】
“五月五，過端午，插艾草，吃粽子！配香囊，懸鐘馗……”
五月初五，穿城河的龍王歸位，河水平緩的流淌著。那垂髫小兒們的歌聲灑滿了河面，粽子飄香，艾團粘牙。
河底的小精怪們圍著化身為龍的小錦鯉，嘰里呱啦的問道，“阿里，前龍王去哪了？”
小錦鯉望著水面，崇拜道，“龍王他去做大事了！”而他，則要好好修煉，努力守護好穿城河，做一位威名遠播的河仙！
小樹林里，龍王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俊俏的臉色痛苦糾結，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阿瑜正好路過，看見地上痛苦的龍王，便蹲下擔憂的問道，“公子？你怎么了？”
“姑……姑娘，有雄黃酒不？我好像被蛇咬了。”龍王蒼白著唇艱難道。
龍王被阿瑜撿了回家。
此后，她便多了一個可以輕松聊天的人。她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有人聽她說……
浮生樓里，阿財打開了隔壁柳娘娘送來的食盒，里頭裝著圓滾滾的艾草團子，下一層裝著數只粽子。丹羽知曉后，便譴阿財送了幾個香囊過去，聊表謝意。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