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港岸,昏黃的江面起伏涌流,冬日天色陰霾中透出云上白光。
江上近岸有幾家大船改造而成的飯館,由長長的銹鐵絲固定在岸上,一旁黃銹斑斑的打漁船浮在渾濁的水面,鐵皮垮塌低垂,像落魄的人穿著殘破的衣服,整日在灰塵灰黃的塵埃里游逛。有一些人住在江上黑沉沉的小漁船里,路人來向他們問詢魚價。
沒有魚腥味,也沒有河水新鮮的氣味,嘉陵江港口非常開闊,風涌如潮,從水面,從天空,吹得空空蕩蕩。人小小地站在斜坡,河洲,草叢,樹下,對著這一面龐大,單調,褪色的水與天的鏡子。
然而除卻我自身情境里靜謐的景象,周圍都是什么呢。都是飲食,聲色,喧嘩嘈雜,人間混沌的畫面里清濁雜亂,我浸染已久,并未隨之融化,也未七竅通透。
二十歲,生命流著流著滾入了社會的浪潮,開始不斷回想往日,揣摩自己是怎么成為今天的樣子,出于惶惑才去了解現存世界,竟然已經大到整個星球,我背誦著古詩長大,黃鶴排云上的情景消失了,街上發光的大廣告里全是奇怪的外國人,還沒能好好解釋破碎的自然風景,深夜殺人分尸之謎,他們竟然就要擴展到別的星球去,我想中間有層巨大的斷裂,太多迷惑,無所適從,然而人心麻木不查的適應性猶如水溝里的蠕蟲,伏在污泥里,不知能不能等來蛻變的那一天呢。
也可以想這一切跟我沒什么關系,我的灰暗,迷惑,彷徨,正是這個世界的投影,我就像一只灰墻上的飛蛾,灰色只不過是我的保護色,我與它渾然一體,發出迷惑之聲又怎會覺得驚奇。也許這就是這一百年的時光會有的顏色。
公交車上的人學會讓座了,就像廣告里那樣,宣傳的道德成了定式,乏味得像吃紙。老頭兒坐在我旁邊不停地揉膝蓋,對面的女孩閉眼聽耳機,其他人目光低垂,避免靠其他人太近,座椅在擁擠的公共空間里劃分出一塊塊互不打擾的私人領域,讓我想到蜂巢,想到甘蔗上爬滿螞蟻,啃食那塊甘蔗的尖蟲嘴,就讓生命將我無端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