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各種花,有名字的,無名字的,開的那樣肆無忌憚,活潑灑脫,熱烈奔放,盡興盡情,真誠純粹,芳香馥郁。
我又想起了故鄉的野花。
想起河灣里最早開放的金色的蒲公英;想起在枝頭舞蹈的紫紅色的打碗碗花;想起嬌小的米黃色棗花;想起小路邊開得濃烈的菊花;想起土崖上紅艷艷的山丹丹花……
她們手挽著手,嬉笑著,擠眉弄眼,紅撲撲、粉嘟嘟,柔軟細膩、清香撲鼻,朝我走來,聲聲呼喚著我的乳名,我的心潮濕了。
一、和大林二林一起走在上學、放學的長長的河槽路上。
寒冬臘月,窯洞里還黑乎乎的,窗戶上才開始微微發亮,大林和二林他們弟兄兩好聽的歌聲飛入我熱乎乎的被窩,緊接著院子里的大黑狗開始試探性地叫了,沒等我把衣服穿好,二林的聲響亮的口哨聲伴隨著大黑狗的幾聲懶洋洋地叫聲一起在黑乎乎的院子里竄跳著,迎著撲面而來的嗖嗖冷風,我拔腿就跑。
通往小學校的長長的小路上,大林的《水滸傳》和《楊家將》撒了一地;二林的金箍棒,揮舞成圓圈,一圈套著一圈,給我們引路。
校園里黑乎乎的,啟明星幽幽地閃爍在校園的上空,籃球架上大鈴鐺下的細鐵絲在寒冷的晨風中左右晃動,校園像一個貪睡的孩子。我們生爐子,燒洋芋,爐蓋上炒豆子,肚子吃飽了,教室窗戶上的紙也開始發白發亮,草草清理戰場,看見老師來了,便開始大聲朗讀起來,大林把語文書緊緊蓋在臉上,使出吃奶的力氣大聲背著課文,于是大家跟著大吼起來,教室里便塞滿了響亮的讀書聲。
不知何時,晨光灑滿了校園,一縷陽光斜射進來,把前墻壁上的黑板照得烏黑發亮,爐火越燒越旺,我們個個臉蛋紅彤彤的,心理一片溫暖,而老師正安詳地坐在講桌前看著我們大聲的朗讀。
夏天里,小路兩旁高高低低,挨挨擠擠,綠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滿是坐著,躺著,昂著頭的,彎著腰的莊稼族們,緊挨河邊的那一片是豌豆,葉子小小的,密密麻麻的,翠綠翠綠的,很是惹人的眼,當白里透粉的豌豆花剛開過不久,就有毛茸茸,綠鼓鼓的豌豆莢掛在了密密麻麻、蔥蔥郁郁的豌豆叢中。
? 再過不久,豆莢越長越長,越長越胖,我們也終于按耐不住嘴饞,悄悄鉆進豌豆林,平躺在濕乎乎,涼颼颼的豌豆地毯上,夏日午后的陽光依然灼熱刺眼,可是透過茂盛蔥郁的豌豆叢林的驕陽似乎也變成綠色的了。我們躺在綠色的地毯上,沐浴著溫潤的綠色的陽光,咀嚼著豆莢里圓圓滑滑脆脆香香的豆粒,眼前正對的那一方晴空似乎也變成了綠色的帷幔了……
終于吃飽吃夠了,只聽見不遠處的二林“嗖”地吹了一下口哨,我們就輕快如燕般地飛出來,然后若無其事地穿過河圪梁,淌過夏日淺淺的河水,樂呵呵地朝家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剛剛過了河,翻過河梁子,就看見背鍋劉大叔吧嗒吧嗒抽著旱煙鍋子,似乎老早就等著我們了,遠遠的看見我們幾個,撕開嗓門大聲喊起來:幾個小鬼子,以后要吃就在地頭邊上摘著吃,再進地中央糟蹋,小心我砸折了你們的腿。聽到他的叫罵聲,我們嚇得拔腿就跑,一輪初升的太陽正蓬勃而出,小鳥在我們的頭頂嘰嘰喳喳叫著,大林腿長跑在最前面,二林緊跟在后,我拼命追,鞋子跑丟了,頭發跑亂了。
而二叔并沒有追上來,他悠閑地坐在遠遠的田埂上抽煙。
二、吃糖,看電影,追跑,有饃吃,還有走很遠的路只為買一支幾分的圓珠筆
矮矮胖胖,長著大眼睛,長睫毛的春琴,有個在嘉峪關上班掙錢的爸爸,每次去她家的時候總有包著漂亮的花花綠綠糖紙的糖果。那時,班上誰的文具盒底下鋪的糖紙多,可把人能羨慕死了,雪梅的文具盒里就有好多好多的糖紙,不過好像不是很好看,而且重復的也不少,可是那厚墩墩的一層,也足夠我羨慕了。
每當接過春琴媽媽遞個我的穿著美麗花衣的肥肥大大的糖果,我的眼睛頓時發亮,小心的把糖紙剝下,在手掌上鋪平,看了又看,如獲至寶,尤其是那種略帶綠色的和有明皮的閃閃發亮的方方正正糖紙,我喜歡極了,第二天一早,就拿出鋪滿糖果的文具盒開始在班上炫耀。
我也喜歡去延風家。
她的身上總是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兩根小辮歪歪斜斜扎在耳朵旁,喜歡她家小窯洞里那種味道;喜歡她姐姐,也是我的老師那平靜美麗的面容;喜歡她的媽媽、爸爸總是迷著眼睛,笑瞇瞇的樣子;喜歡看戴著厚厚眼鏡的延風的大叔靠在向陽的地方讀書的神態······
她家的窯洞背后,有一片空地,晚上常常在這兒放電影,我盯著不斷變換的花花綠綠的屏幕,不一會就睡著了,忘了延風是否也和我一樣在滿天星斗的夜晚,爬在小凳上香香地睡著了嗎?
在課間玩耍的時候,我和風、春好像很不受伙伴們的歡迎,風長得弱小,春的個子小,腿也小,我的個子也不高,所以我仨總是跑不快。可是長著長腿的風梅和雪梅可厲害了,不但跑得飛快,而且踢毽子,跳皮筋,丟茶包,個個都是她們的強項,尤其是玩“拍三打”時,風梅和雪梅簡直就是常勝將軍,對方一個個都被她們拍死,我就被她們拍死過好多回,輪到她們跑,我們追的時候,她們總能繞彎子,甩胳膊,風馳電掣般讓你夠不著她們,然后看著她們得意洋洋地跑回老窩。
看他們滿校園亂跑,頭上大汗淋漓,我仨很是嫉妒,可是她們不愿要我們,怕我們跑不快扯后腿,我們不服氣,三個小胳膊聯在一起,架成大炮的樣子,然后沖著她們喊:大炮來了,大炮來了·······
看我們仨鬧得不行,也就只好把我們也加進去了,雖然我仨早早的就被長著飛毛腿的對方擊中死了,但心里還是很高興。
風梅的家就住在學校的左上面,她爸爸是老師,在我的眼里很牛,下雨時,河里水漲,我回不去,風梅就把她媽媽蒸的兩面饃饃用白白的紙包著拿給我吃,個頭好大,甜里帶酸,還酥酥的,我正餓得慌,二話不說,接過來就縮著脖子大口大口吃起來。
這樣好吃的摸,再也沒吃過。
離開小學校,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風梅,多想告訴她,你的饃饃一直香香的,酥酥的,軟軟的,微黃微黃的留在我記憶的深處。
還有在那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我們一大幫好伙伴興致勃勃,人人手里攥著皺巴巴的幾毛錢去離家十幾里路的三眼泉小鎮上買油筆芯,有些誰,我已經忘了,只記得有大花眼睛的秀玲,她帶我們去了小鎮上的她姐姐家,她姐姐正在太陽底下給大綿羊剪毛,沒有顧得上搭理我們,大夏天,我們經過了長途跋涉,正口渴的難受,嗓子直冒煙,每人咕咕地喝了一大瓢涼水就說說笑笑走了?;丶业穆飞希巳耸稚隙嗔思毤氶L長的兩支幾分錢的油筆芯,一路上看了又看,歡喜的了不得。
那時候的我們,小小的心是多么容易滿足。
作家畢飛宇在暨南大學文化素質教育講堂講過,先鋒小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在虛構歷史、虛構現實、瘋狂的想象,認為只有遠方,只有想象出來的,才具有文學的品質,這是早期先鋒小說的一種傾向。
作為一個寫作者,他袒露,文學僅僅依靠想象是遠遠不夠的,文學更重要的是回望走過的路,找到自己的記憶,并臨摹現實。
對與錯,我不知,只是我喜歡這樣的話。
是啊,遙遠的記憶,已經連不成片了,只有清晰的畫面,一幅幅,一張張,斷斷續續,似垂手可得,又遙不可及。
前不久,有一位花販親戚告訴我說:
夜來香其實白天也很香,但是很少有人聞得到。
他想說的是,白天人的心太浮躁了,聞不到花的香氣。
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如果你的心足夠沉靜,你一定能味道各種花的香。
又是故鄉野花綻放的季節,不是最美的花,但在我的心里和眼里,是如此的真誠坦率,自由熱烈,無拘無束,我愛她們沒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