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是DADA曾經的一個室友。

在錐子臉雙眼皮大眼睛長腿美女橫行的時代，我覺得小蝶很漂亮。白凈的皮膚，不算小的單眼皮眼睛，個子不夠一米六，但還算是前突后翹。畢業的時候有人抓拍了一張小蝶的回眸一笑，整齊的頭發剛到肩膀，六四分的頭發遮住了美女會覺得有些偏大的臉。這張照片成了我畢業之后所有關于小蝶的頭像和背景。

提起小蝶，是因為她突然要結婚了。

一、

如果按照老師對好孩子的要求來說的話，我和小蝶都算是壞孩子。念書的時候，一次老師的無意調桌，讓我們成了好朋友，后來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在偷偷摸摸戀愛的那個年紀，我們共同經歷了早戀；在可以光明正大戀愛的年紀，我們共同經歷了失戀。小蝶只比我晚了一個星期。

那天，小蝶在學校旁邊的咖啡廳里給我打電話，說沒錢買單了讓我去接她。我替她結了賬，任她挽著我的胳膊出門，叨叨她總是馬馬虎虎。過馬路的時候，我們走到路中間，小蝶一把拽住我，止住我的腳步，揉著我的頭發輕輕地說，“DADA，我陪你失戀好不好？”

我的個頭比小蝶高出十公分，她摸我的頭的時候我低下頭，正對上她有點發紅的雙眼。綠燈亮了，兩個方向的車嘩嘩在我們身邊駛過，聲音蓋過了小蝶接下來的話，也許是告訴我為什么失戀了。應該是在我失戀的那些天她心疼地替我掉了太多淚吧，直到這會兒她還一個勁兒沖我咧著嘴笑，哭都不哭。

上個禮拜的這天還和小蝶一起安慰我的浩子，就這么突然甩開了小蝶。

理由同樣是異地煎熬。只是，我和他隔著一千公里，他們僅僅是城南城北的距離。

二、

那天以后，我和小蝶都絕口不提關于戀愛的任何事情。課后周末，小蝶一改往日閑暇吃零食看韓劇，開始在外面實習工作，每天早出晚歸忙的團團轉。我投入了各種考試的復習，一有空就泡在市圖書館看書，拿個杯子一坐就是整整一天。我們倆一起活動的時間只剩下偶爾聚餐。一直到畢業，我的工作簽到了現在呆的這個城市。小蝶成功留在了當地一直實習的一家500強企業。

我走的那天是上午九點的車票。小蝶因為上班，一早就搬離了宿舍。前一天晚上和大伙兒一起吃了散伙飯，出門的時候，小蝶抱了抱我，“對不起DADA，明天我要出去考察，不能送你到車站了。”我拍拍她的頭，“你們都不要來送我，你知道我舍不得。”

在車上，所有的行李都搬騰好，坐到座位上的時候，剛好九點整發車。我發了一條微博告訴這個城市，我要滾蛋了。看著站牌漸漸后退。突然手機響了。是小蝶。

“DADA，你知道他家就在你去的地兒。你去幫我看看他過得好不好。”不等我問原因，她就掛掉了電話。

我知道她說的是浩子。他們家就在那座城市。他爸和他爺爺兩輩一起奮斗二十多年有個規模不錯的公司，當年和小蝶分手后不久就聽說，浩子因為要繼承家業，聽家里的安排出國了，跟他一起走的還有一個女孩。

一路上烏泱泱的電閃雷鳴，像極了我的心情。

三、

工作生活都安頓好之后，我記著小蝶的囑咐，試著撥通了浩子的電話。沒想到真的打通了。聽起來還是以前那痞子口氣，問我這么久不聯系是不是想他了。熟悉的感覺沖淡了我開始的尷尬，告訴他我到他們家門口工作了，吵吵著讓他請我吃飯。

浩子頓了幾秒鐘，才問我，“DADA，你真的來這兒了嗎？”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還是跟他咧咧，“這不是沒地方要我嗎？好不容易有一個單位要我，我只好扛著行李上來了。剛安頓好。給你個機會招待招待我。”

也許知道我不太想多說什么，浩子直接跟我約定了時間和地點。一個星期之后我們如約相見。

四、

有幾年不見，跟以前相比，浩子現在是精瘦精瘦的。以前還是個肉感帥哥，現在渾身上下多余一兩肉都沒有。拋去這些年的種種，我倆還算熟稔，我跟他吐槽了半天工作上的道道，他一直耐心聽著，時不時插個嘴。

菜碟子眼看都見底了。我也實在是吃不下了，只好放下筷子。

浩子跟著放下筷子，定定的看著我，“DADA，你到底想說什么，就直說吧！”

我心里一咯噔，使勁兒扯扯嘴角，“沒什么啊，我這不一直說呢么？”

“DADA，你有話說但說不出來的時候總會扯閑篇兒。”

被他這么一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張嘴了。低頭想了半天，還是直接問他。

“你什么時候回的國？”

“就呆了一年，后來直接就回這邊了。”

”那你現在在自家公司上班呢？”

“對，我爸媽覺得這樣我能輕松點。”

“經營公司還輕松？”

“我也是慢慢學唄，現在主要靠我爸。”

“我覺得還是挺辛苦的，你看你瘦了這么多，看著都沒肉了。”

“呵呵，我這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那……你那個女朋友呢，在哪兒上班？”

“早分了，沒聯系了。”

聽見這個回答，我有點愣神，浩子噗嗤一笑，“你是不是最關心這個問題？”

我正有點尷尬，就聽見浩子沉聲問我，“小蝶，她過得好么？”

突然提到小蝶讓我們都沉默了良久。我撥弄著杯子里的吸管，想慢慢組織語句。不經意抬起頭，對上浩子的眼神，恍惚覺得自己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眼里只有小蝶的浩子。

“小蝶讓我來看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

浩子笑了笑，抿了一口飲料，說:“她還記恨著我吶！”看我不解，浩子接著說，“當初我跟她說分手的時候，她問過我理由。我跟她說，跟她分開，我才能過得更好。”

幾年都過去了，我還是憤怒了。緊握著手里的飲料差點往這個前一分鐘還能笑顏相對的男人臉上潑過去。

“我看你TM過的挺好！白瞎了小蝶，惦記你這個混蛋干什么！”

五、

跟浩子的見面最終還是讓我很不爽。強壓心頭的憤怒，把這事擱在了一邊，也沒聯系小蝶。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小蝶還是聯系我了。我小心翼翼地和她聊了半天，最終還是繞到那個話題了。

“你跟他見過面了嗎？”

“見過了。”我一面回答，一面想之后怎么應付。

“他什么時候回國的？”

“當時就呆了一年就回來了。”

“他現在工作了嗎？”

“嗯，就在他自家公司上班。”

“他看起來精神怎么樣？”

“挺好的啊，挺有精神的。”

“他現在還是肉呼呼的嗎？”

“瘦了不少，看起來是比以前穩重多了。”

說了半天都是問浩子怎么樣怎么樣的，我心里有點難受，“小蝶，浩子過的挺好的。你也得過的好知道不？雖然你一直不說，但我知道你一直惦記他。該放下就放下，再接納一個適合自己的、關心自己的人好好過日子。不要再惦記他了。”

小蝶沉默了一會兒，問我，“DADA，那你呢？”

不等我回答，小蝶接著說道，“DADA，我早就想明白了。我希望，你也想明白。”

直到小蝶掛了電話，我還呆愣著。

六、

一晃快半年過去了。我一直沒再聯系過浩子，跟小蝶也只是偶爾在群里閑聊。周末一大早，突然浩子給我打電話，“DADA，我想跟你聊聊。見個面吧！"

"行，去哪兒？”

“地點我給你發短信。”

握著手機，我有點迷糊，聊天兒去什么醫院呢？

按下心中的好奇，我趕到了市第一醫院住院部樓后的小公園里。從東到西，數著長椅，到了第七個的時候，看見了浩子。

天兒已經暖和了他還裹著羽絨服，里面穿著病號服，坐在輪椅上瞇著眼曬太陽。腿上嚴嚴實實地蓋了個毯子。

我蹲在他身邊，問他，“你這是傷著腿啦？”沒動靜，我又輕輕晃了晃他胳膊。

“他睡著了。”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是一個長發女孩，穿著得體的卡其色風衣，里面白襯衣，深藍色九分褲，搭配著同色系的高跟鞋。

她走到浩子身邊，彎腰揉了揉浩子的頭發，在他耳邊叫他，“浩子，醒醒啦，你朋友過來了。”聲音的力度不大不小，剛好叫醒浩子。一種長久陪伴的默契直直地刺進我的耳朵。

浩子揉了揉眼睛，看到我，說了句你來啦？就轉頭讓那個女孩先走了。

浩子示意我坐在旁邊椅子上。我拋開余光里那個女孩的身影，還是問他，“你這是傷著腿啦？”

他搖搖頭，掛了一副可憐的表情說道：“確實是受傷了，不過是傷了腦袋。”

我盯著他腦袋看半天，一點問題都沒看出來。看我一直瞅他腦門兒，浩子又是歪嘴一笑，“DADA，你怎么一直這么好玩兒呢，啥事兒都要較真兒。”

“又逗我不是！”我假裝生氣跟他甩臉色，他還是笑得賤兮兮的。

鬧了半天，好容易安靜了。浩子清了清嗓子，才用正兒八經的語氣跟我說，“DADA，我叫你來，就是想跟你聊聊，我希望你徹底放下他。”

浩子突然這么正經地扯起我從不提起的話題，我的情緒有點轉不過來。不等我喘口氣，他接著說，“其實我跟他一直有聯系。他跟你分手，是因為跟另一個女孩在一起了。”

聽到這些，我承認我還是很掙扎，趕緊讓浩子止住話頭，“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怎么樣和我都沒關系。就別提了。”

“DADA，”浩子不依不舍接著說，“他一直過得都很好，不管他身邊是誰，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在干什么，他一直過得很好。我只想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你該接納一個心疼你的人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這樣你的家人和朋友都會放心一些。”

突然覺的這些話好耳熟。

“DADA，其實我一直猶豫著不敢和你說這些，就怕你難受。我知道你一向大大咧咧的，但內心還是很固執的。當初他不明不白的離開，沒個果決話，你不是就一直等著么？你不是還是折騰到這兒來了么？如果你心里不是惦記著，那你告訴我，那么多的城市你為什么偏偏來這兒？這兒除了我，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吧？”

“果決話？你的意思是，他應該跟你那樣，撂一句離開我才能過的更好再走嗎？“

“可事實就是如此，DADA，他一直過的很好。但是你自己過的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沒底么？”

“可是——”

“可是他當初連喜歡上別人這個事實都不告訴你，只是跟你說受不了異地的煎熬就再不聯系了對不對？其實你一直心里明白對不對？”

我沉默著不說話。浩子坐在輪椅上喘著粗氣，似乎吼我這幾句費了很大的力氣。

半晌，浩子才接著跟我說，“DADA，真的，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很不容易。不要讓某個人某件事圈住了自己。這個世界真的很美好，但也需要你打開門走出去才能看到。”

七、

群里閑聊的時候，她們告訴我小蝶有男朋友了，對她特別好。這會兒我跟浩子關系有所緩和，偶爾也跟他聊聊，也就把這事兒跟他說了，告訴他小蝶過得挺好的。至于之前在醫院他到底傷到哪里，他說的話究竟什么意思，我們都再也沒提。

秋天的時候，我收到了浩子離世的消息。是那個在醫院遇到的女孩聯系的我。那個女孩是陪他出國的女孩，也是浩子父親再婚對象的女兒，跟他算是法律上的兄妹。

當年他離開是去動手術了，切除腦部一個腫瘤。腫瘤位置特殊，手術成功率很低，他還是執意賭一把，也許能延長一段生命。怕自己下不了手術臺，才急急忙忙分手。結果折騰一年，手術成功之后，他反而沒有劫后余生的興奮。知道自己沒辦法好好地陪伴小蝶一生，索性說出去的話再沒有收回，他也再沒有出現。

八、

浩子和小蝶的故事就是這樣。我一直以為也就是這樣了。

直到從浩子的葬禮出來，我看到了縮在墻角哭泣的小蝶。幾年了，她都沒有因為浩子離開她流過一滴眼淚。也許現在才到哭出來了的時候了。

九、

今天，小蝶結婚了。

我給我媽打電話：“媽，我小姨介紹的那個男生什么樣？”

掛了電話，思緒回到很久以前。當年浩子在夏令營遇到小蝶后，不顧一切轉學到我們的城市。浩子表白的那天，小蝶也是哭得很厲害。那是我之前的記憶中唯一一次，小蝶因為浩子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