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到山里游玩，道旁賣甜杏的小攤一個挨一個。成堆的杏兒，有的金黃滾圓，有的黃紅斑斕，有的甚至大如小兒拳頭，還有一種是黃白色的，其貌不揚，其個不大，像是沒有成熟的黃杏，我卻知這是美味的白杏，趕忙停車買了二斤。一家人坐在樹蔭之下，就著清涼的溪水洗干凈，你一顆我一顆地吃起來。新鮮采摘而且熟透的杏，果肉細膩綿軟，咬一口汁水甘甜，酸味隱隱約約，只多添了一點回味。只是杏子不宜多食，不然真恨不得當成飯吃了。

我把白杏的靚照發到朋友圈，用夸張的語言大肆渲染了一番它的美味，引來一群吃貨圍觀。中間有幾個南方的小美眉，好奇地問道：“這是什么東西，是小蘋果嗎？”也有的感慨：“從來沒有吃過呢。”這一下讓我吃驚不小，杏這個東西從小吃到大，從沒有當成稀罕東西，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沒有吃到過。但是仔細想想，也就明白了，杏是一種極不易存放的水果，保存得法，二三天也就爛掉了，它成熟期短，不耐長途運輸，又不足夠名貴，所以這種在北方極廉價、極普遍的美味水果，在南方吃不到也很正常。

其實，不光杏是如此，北方的大部分水果，都是皮薄多汁不耐運輸的，不像南方的水果，有一層厚厚的皮來保護，所以相比較之下，北方流通到南方的水果，可能不如南方流通到北方的水果多一些。不過，即便是運輸過去，長途顛簸，口感上可能也要差很多。我雖然在北方，但是從超市買到的水果，也鮮有讓人印象深刻的，更何況南方呢？其實，超市里南方水果也是同樣，比如荔枝，現在已經不是“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年代了，荔枝不難吃到，也并不算昂貴，但是每每吃完，都會對楊玉環的執著和蘇東坡所謂“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的夸張產生懷疑。也許我更應該懷疑的是滿面風塵的荔枝吧，長途旅行讓它失去了新鮮采摘時的風姿綽約，此時吃到口中的味道，必定與樹上新鮮摘下的，大不相同。

我對于現摘的水果，一直情有獨鐘。小時候，我家地頭有一棵大柿樹，亭亭如蓋，樹干粗得一人抱不住，遠遠望去，像一朵盛放的大花。初冬時節，柿葉調零，就露出了一個個小燈籠一樣的大紅柿子。弟弟靈巧地爬上樹，撿紅的軟的摘下來，我用兩根樹枝撐一個大編織袋在底下接著。接不準的，掉在地上，就摔成了稀巴爛，沒法吃了。接好了的圓柿，托在手掌里沉甸甸的，揭去柿蓋，輕輕扯掉薄如膜的柿皮，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極其過癮。成熟的柿子的甜度極高，吃著卻不頂不膩，由其是里面的柿瓣，嚼起來嘎吱嘎吱，脆甜脆甜，吃得讓人停不住嘴。老人們說，柿子吃多了傷胃，可是我一次能吃四五個大柿子，從來沒有覺到過胃不舒服。而且柿子紅了，就得趕緊吃，不然在樹上的會自己掉下來，摘下來的會流酸水，就沒法吃了，所以我總是吃得很著急。

硬柿子摘下來，泡在溫水里可以去掉澀味，脆爽微甜，也很好吃，而且硬柿子能存放更久一些，但是總不如熟透的紅柿好吃。不管青柿子還是硬柿子，摘下來放一段時間，只要不變壞，都能變紅，也可以吃，只不過口感上，與樹上長紅的現摘的柿子比起來，差了不知道多遠了。我雖然極愛吃柿子，但是離開家以后，極少去市場買柿子吃，我怕那平庸的口感，破壞了我對柿子的美好記憶。

那一年去北京，順道看望一個久別的朋友。當時她挺著大肚子，卻特特拎了幾個桃子給我，說是當地的特產，讓我們嘗嘗。我當時對她此舉大是埋怨，平谷的桃子雖然出名，但也是吃過的，并不覺得特別出色，她有著身孕還這般折騰，很不應該。不過，當我吃下第一口桃肉時，看法瞬間就改變了，那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桃子，雖然互相磕碰讓有的桃子皮相已經不太好看，但是那鮮美清洌的汁水，真的讓人相信吃桃是可以延年益壽的。

俗語說：“桃飽杏傷人，李子樹下睡死人”，桃子性味平和，向來被寄予非常美好的寓意，有“仙桃”“壽桃”的美稱。傳說中的西天瑤池只種一種果樹，那就是蟠桃樹，我想除了桃子美味美觀，大約還和桃花妖嬈有一定關系吧，桃是帶著仙氣的。但是桃子也極不易存放，一天硬兩天軟，三天就開始有腐爛的際象了，所以能運出當地的，必定不是成熟度最好的桃子，而最美味的桃子，也只有當地人才能享用得到了。

市郊有很多瓜田，夏天我們常常驅車跨越半座城市，到瓜田邊上去買西瓜。其實市場上賣的西瓜大都也出自這些瓜田，但總還是在瓜田邊挑選的西瓜好吃。想來應該是運輸的西瓜因為懼怕顛簸變溏，所以要早摘一些，成熟度差一點，而現賣不一樣，自然要將熟透熟好的先賣出去了。帶著剛從瓜田摘來的西瓜，找一片綠草如茵、樹木蓊郁的平地，擦抹干凈，拿水果刀在果皮上輕輕一劃，聽到“嘎巴”一聲清脆的響聲，便知道這必定是個熟度極好的瓜。掰開來，瓜瓤粉紅晶亮，閃著誘人的光芒。就這樣美美地吃上小半個西瓜，躺在草地上看藍天白云，覺得人生最愜意的事情，也不過如此吧。而為了一個西瓜驅車多走一兩小時的路，也是值得的。

世間有些美味，總要多花費一些時間和精力，才可以吃到，吃到就是一種幸運，因為還有更多的美味是人力所不可及的，需要機緣巧合，還需要耐心和等待，有時候縱然費盡心機人力，也終究是得其表不得其真味，到底還是徒留饞涎。其實，也不必太過勉強，吃到了是幸福，沒有吃到就慢慢等待，這世間還有很多讓你期盼的好東西，總不是件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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