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雙搶!雙搶!
盛夏的七月下旬到八月的立秋前,是雙搶季節。
這一年根仔十一歲,由于去年實行了土地承包責任制,家里分到了七畝承包田。對于農村,田間勞作是大事,特別是和時間賽跑的雙搶季節。以前根仔他們還小,后來是去公社讀書,放學回家基本上天黑了。現在根仔也大了,又正值暑假,還有一個理由是楊金才沒有跟他說,甚至沒有跟老婆說的,狠狠磨煉他,讓他累的喘不過氣來來,讓他自己想跳出農門。這天晚飯時,楊金才宣布,明天開始雙搶,開鐮,婆婆在家做飯,爺爺曬谷翻動稻谷,發秀和根仔跟著楊金才和曾正秀,割禾,打谷時遞禾,才仔和發英相互看著,傳傳他們喝的水,全家總動員,男女老少齊上陣。記住咯,白天太熱,早晚兩頭的涼快點,少睡懶覺,起早貪黑拼命干,中午吃好點,睡上一會兒,下午四點左右接著干,晚上八點開飯。
雙搶時節,楊金才曾正秀起早貪黑,發秀和根仔自然成了他們的小幫手。大人通常清晨三、四點起床,露水未干就拿著鐮刀摸黑來到田間,馬步彎腰右手揮動鐮刀“唰唰唰”三下,左手已是滿滿的一把稻穗茬順勢倒下,連續著速度之快小跑著前進。貪睡的發秀和根仔到田間時,大人基本上一畝多的早稻已割下,帶著秸稈的稻穗排排安靜地躺在田間,一茬茬稻谷頭仰面朝天散發著稻草特有的清香味。
這時太陽已然升起,火辣辣的太陽灸烤著田地。發秀手持鐮刀,彎著腰,一茬一茬的割稻子,根仔在他們后面來回的把割下的稻子搬到一邊擺好,方便下午打谷。來來去去抱著稻谷彎著腰一行一行的擺整齊,很快就腰酸背疼,根仔一次一次走到瓦罐邊喝水,楊金才不樂意了,你這是偷懶呢,水讓你一個人喝完了,等一下我們呢,喝什么?!我回去再提一罐來,根仔提著快空了的瓦罐就要走,一邊嘟囔著,又不是我一個人喝完的。
發秀站起身來,叫到,根仔,給我拿水來,我也喝一口。根仔提著瓦罐走了過來,發秀小聲說道,就你奸滑。拿起小把缸(帶把的搪瓷茶缸,容量半斤左右),倒入瓦罐里的水,叫了一聲,呀,水真不多了,根仔,還不快去加水來。
下午打谷,更是大人的活,打谷機由一個長方形的敞木桶、踏板、齒輪、軸承和滾心等組成。楊金才和曾正秀兩個人踩打谷機,邊踩邊喂稻穗,發秀和根仔就在邊上遞稻穗,這時根仔擺整齊的稻穗就起作用了,由于擺的整齊,基本上兩人抱起稻穗就可以直接遞過去。差不多周邊稻穗打完了,就停下來歇會,幾個人拖著打谷機到其他地方去,稻谷太多,拖不動了,楊金才就得把打谷機里的稻谷掏出來,放進竹籮里,趁著太陽天,擔著兩竹籮稻谷到曬谷場,趁大太陽曬干。爺爺在曬谷場負責曬谷子。楊金才又挑著兩只空籮回來,然后拖著打谷機,轉移地方繼續打谷子。這邊谷子曬干后還要用風車吹掉空殼和一同帶進來的禾葉子。
根仔還得頂著烈日把田坂里的被曾正秀捆成一個個像哨兵一樣的稻草,用竹扁擔一擔一擔擔回去,擺放在院子前,經過暴曬,曬干了的稻草可以當柴火,可以墊豬棚牛欄。
曬谷場清理毛谷子里的雜物是發秀晚飯后的另一個任務,這時根仔也會跟著來幫忙。雜亂和長一點的亂稻草手工抖出,然后把帶著亂葉的稻谷用簸箕或鐵鏟倒進篩子里,在旁邊鼓風機的作用下吹掉雜物,落下的谷子慢慢變成了小山,雜葉已飄在前面更遠外。癟谷實在多的,這時就是楊金才的事情了,搖著風車再提選一遍,看著顆顆飽滿的谷子,楊金才和曾正秀笑得合不攏嘴,累的直不起腰。
等露水干了之后,爺爺和孩子是場地上曬收稻谷的好幫手,當然,夏天雷陣雨來了,也會措手不及,爺爺憑著經驗觀察著天氣的變化。農民靠天吃飯,俗話說:“鄉下人不識天,怎么好吃飯?”如果看不懂天氣變化,那么種的農作物會減產甚至于顆粒無收。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突如其來的雷陣雨像個搗亂的孩子。這時在田間勞作的楊金才曾正秀甩開膀子帶著兩腳泥水飛奔曬場,家中的老人、孩子早已變成熱鍋上的螞蟻,翻谷板推,掃帚掃,用簸箕奮力往墻角倒谷子,實在來不及就用預先準備好的蔑席蓋上,有時候也會措手不及,快干的谷子被暴雨落了湯,這時楊金才就跳著腳,搖著頭,怨著天。
騰空后的早稻收割完了的農田上水、犁地、施肥、平整、這些本該是男勞動力的活,曾正秀也跟著扛下來,接著她和發秀還要細心照料晚稻秧苗。晚稻插秧時,曾正秀累的只能坐在小板凳上,用靈巧的雙手,扭著嫩綠的秧,很快兩手禾苗合成一把,然后用老的柴草束成一把秧,諺語說得好“稻草捆秧母抱子,竹籃盛筍爺抱孫”。
插秧又是辛苦活。爛泥一身,衣褲濕,一天下來腰酸背疼走路直不起腰,手撐著腰一跛一跛蹣跚著。
好容易到了插秧時,幾個人戴著草帽,卷起褲管,挽起衣袖,彎著腰,一字排開,一把把的秧苗已被均勻地拋灑在田間。發秀顯然是熟手了,她和媽媽把經田繩先在田頭的這一端固定好,再拉到田的另一端,然后把用一根三尺左右的竹桿尺量作為一豎行的間距,然后使勁拉緊經田繩固定。站在沒入小腿的田間,母女倆和父子兩拿起拋在水田里的秧苗迅速解開,左手托起離水面一點點的距離,拇指、食指、中指快速連貫把秧苗推出一小撮大約在四五六根,然后右手也是同樣用拇指、食指、中指,接過左手推出來的一小撮秧苗迅速而又筆直的插入水田中。根仔看著他們三配合的如此默契,目瞪口呆,他們兩腳分開,胯下中間種兩顆,兩腿的左邊和右邊各插兩顆,手在前面移動腿在后面挪動。步,穩住身體的重心,邊插邊退,手腳麻利地配合著,眼前水花四濺,十多公分的秧苗如綠絲帶飛舞著。
你追我趕不一會兒前面水田鋪上了綠毯,后面被炎日炙烤的水面逐漸縮小,根仔插得慢,經常會被關在里面大叫“秧苗接不上啦”。這時曾正秀就會指出他插秧的密度和一顆顆秧的根數多少均勻狀況,根仔噙著眼淚,慚愧地低下了頭,聽在耳里,記在了心里。
雙搶的插秧最辛苦,三伏的高溫,一個下午腳踩在水田里面,還是那么的滾燙,皮膚火辣辣灼痛,一個下午下來雙腿上下被曬得黑白分明。發秀和根仔,喜歡把褲腳直接踩在水里,各種硬殼蟲不知不覺聞著泥土的腥味,沿著濕漉漉的滿是泥漿的悄悄地爬到了大腿上,癢癢的。螞濕褲腳蝗更是一種可惡的生物,不聲不響,叮咬在泡得發白發胖的小腿和手上,直到一陣疼痛才發覺,本能地順手一摸,毛骨悚立,手忙腳亂地抹擦下來,閉上眼睛把螞蟥丟得老遠,不停地摸著流血的傷口,汗水、泥水、淚水交織在一起撒落在田里,心里突然就難受了起來。
發根每天累的回來就想趴床上躺著,武俠夢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父母幾十年就這樣累得牛馬一般,發秀也累。我…我是男孩子,我應該經得起勞累,可是我就要這樣勞累?還沒有想完,他就睡著了。
他感覺要被太陽曬裂開縫了,下午打完谷回來,他一頭就扎進村里的魚塘里面,魚塘水不深,混綠色的水還是熱乎乎的,魚塘邊上有兩棵巨大的樟樹,樟樹都友好的朝著魚塘彎著腰伸出手來,因此樟樹有一截都伸到魚塘中心去了。根仔爬到樟樹上,順著樟樹樹身走到魚塘中心,從樹上狠狠地跳入魚塘,碰的一下砸的水花四濺,濺到在洗衣服的女人身上,少不得要惹一頓罵聲。這時根仔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從魚塘里起身,又爬到樟樹上,繼續著跳水的游戲。這游戲其實不好玩,魚塘的水不干凈,嗆一口水,腥味十足。跳下去,砸的肚皮也疼。
家里養了一頭水牛,水牛就拴在樟樹底下,看著泡在水里的水牛和它流淚的眼睛,根仔就心酸。梨田耙田全靠這頭牛了。這邊七畝田忙完了吧,別家沒有養牛的又來問了,雖說不白借,可是一個暑假下來,根仔和水牛產生了感情,他心疼水牛,水牛再累也不會說話,但是他看見它流淚,真的,一定是累的!牛會吃稻桿的,家里稻桿不少,這時根仔會從田里帶點新鮮的魚草啊什么的回來,然后摸著它的頭,給它喂新鮮的魚草。水牛總是慢條斯理的嚼著草,有時會用它的頭蹭蹭根仔,哞哞地叫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