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為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海薇閣單月征文」第三期【人世百態】書評篇
人世百態| 人生三重境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王國維把人生的境界升到了一種美學和詩學層面,如果逐詞逐句把王國維的原話再解析一遍,便又落入了窠臼。不如就以正在讀的馮驥才先生所著《世間生活》里的文章來做形象的另一種解釋、感悟、咀嚼人生況味。
馮驥才在《空屋》中寫道:“好像家里人誰也不肯說,為什么后院那間小屋一直空著,鎖著,甚至連院子也很少人去。這空屋便常常隱在幾株大梧桐深幽的、濕漉漉的陰影里,紅磚墻幾乎被苔涂綠,黝黑的檐下總是掛著一些亮閃閃的大蜘蛛網。
以致一穿過那段走廊,兩條胳膊的雞皮疙瘩馬上全鼓起來。但上樓梯必須橫穿過這走廊,每次都是慌慌張張連躥帶跳沖過去,不止一次滑倒跌跤,還跌斷過一顆門牙,做了半年多的"沒牙佬。“
第一重境:初見,疾行,這些段落,即好比人生路上的求索階段。
一間房子里如果有人住,雖然天天使用房中的一切,它們反而不會損壞,這大概是由于人的精神照射在這些物品上,它們帶著活人的氣息,與人的生命有光、有色、有聲、有機地混合一起;但如果這房子久無人住,它們便全死了,呆在那兒自己竟然會開裂、脫落、散架、壞掉……奇怪嗎?不不,人創造的一切因人而在。人旺而物榮,人滅而物毀。
第二重境:開掘生活的底蘊、理性的沉淀。此人生所得階段。
不知為什么,我獨自起身悄悄穿過走廊和后院,走進那一向被我拒絕的空屋。屋中這些陌生的、無生命、本來被我看做是無情無義的死東西,此刻對我反而都是這世上獨有的無傷害和保護的了。一切有關的都不安全、一切無關的才最安全。隱隱約約,黑糊糊的墻上,我那瘋了并死了的堂兄正冷冷地瞅著我;鏡框可能被抄家的人打歪,堂兄的臉也歪著,更添一種活生生的神情,我絲毫不怕,卻很想他能像鬼那樣走下來,和我說話,反倒會驅散現實壓在我心上非常具體的恐怖。我緊緊盯著他,等他,盼他的鬼魂出現……不知不覺進入一種從未經驗過的境界:安慰、逃脫與超然。
第三重境:從自然、生死、恐懼里行行復行行,進入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境界。這是人生的融會貫通、大徹大悟的階段。
其實,大千世界,各行各業都有自己行業的三重境界。比如蔣捷的《聽雨》。時間不同、地點不同、環境不同, “上”。“中”。“下”的人生的肖像,為人生感情三重境界。
比如求學。“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作為萬世之師,孔子把讀書人求學也分成為人生三重境界。分別為“知之”。“好之”。“樂之”。意思是說懂得學習的人比不上喜歡學習的人;喜歡學習的人比不上以學習為樂的人。
古人還把人生境遇修為也分為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是水。”
人生或作修為,涉世之初,世界在我們的眼里還是本來面貌,山是山,水是水。后來歷經世事,碰壁、挫敗、霜霧,很多事如霧里看花,亦真亦幻,“假作真時真亦假”,于是山不是山,水不是水,陷入迷茫、挫敗、痛苦和掙扎。而探索求知的大成者們,沒有停下腳步,開始對世界多了一份理性的思考和文化的沉淀,孜孜不倦、逆水行舟,于是升華到人生的第三重境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返樸歸真。
這種境界,在讀馮驥才《麻雀》時,也可作一觀,可以視為寫作水平的一種修為。
“你看,所有麻雀不都是這樣嗎?春去秋來的候鳥黃鶯兒,每每經過城市就有一批成了人們晚間酒桌上的一碟新鮮的佳肴,麻雀卻在人間活下來。這種活在人間的鳥兒,長得細長精瘦,有一雙顯得過大的黑眼睛,目光卻十分銳利。”
第一重境:“山是山,水是水,”麻雀是麻雀,眼見為真,落筆立即生出形象。
“經常同人打交道,它懂得了人的惡意。只要飛進人的屋子,人們總是先把窗子關上,然后連撲帶打,跳上跳下,把它捉住,拿出去給孩子們玩弄,直到它死掉。從來沒有人打開窗子放它飛去。因此,一輩輩麻雀傳下來的一個警句,就是:不要輕易相信人。
有時地上有一粒遺落的米,亮晶晶的,那么富有魅力地誘惑著它。它只能用饑渴的眼睛遠遠地盯著它,卻沒有飛過去叼起米來的勇氣。它盯著,叫著,然后騰身而去——這因為它看見了無關的東西在晃動,惹起它的疑心或警覺;或者無端地害怕起來。它把自己嚇跑了。這樣便經常失去飽腹的機會,同時也免除了一些可能致死的災難。”
第二重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麻雀不是麻雀,因為經常碰壁,發展到對隱藏在真相背后的假象抱有疑問,而在理想與現實中產生了困惑。這便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于是山不在是山,水也再是水,寫的也不只是麻雀。
“它們這樣勞碌奔波,終日躲避災難,只為了不入籠中,而在各處野飛野跑。大多數鳥兒都習慣了一方天地的籠中生活,用一身招徠人喜歡的羽翼,耍著花腔,換得溫飽。惟有麻雀甘心在風風雨雨中,過著饑餓疲憊又擔驚受怕的日子。人憎惡麻雀的天性。凡是人不能喂養的鳥兒,都稱作為“野鳥”。
但野鳥可以飛來飛去;可以直上云端,徜徉在涼爽的雨云邊;可以掠過鏡子一樣的水面;還可以站在鉆滿綠芽的春樹枝頭抖一抖疲乏的翅膀。可以像籠鳥們夢想的那樣。”
第三重境:“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看麻雀還是麻雀。 個體獨立,沒有因為碰壁、捧殺而沉淪墮落,反而直上云端。也開始對這個世界多了一份理想的思考,于是升華到人生第三重境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看麻雀還是麻雀,重回本源。
通過人生三重境的這些舉例子、打比方,作思索,不難發現這么個規律,凡事都會經歷那么幾個階段,而最高境界,最后還是會回歸本源,大道至簡的味道。古往今來,那些大成者總是擅長于舉重若輕,最終返樸歸真。
在一個沉重的話題《大地震給我留下什么》,地震的絕望和歷經劫波的傷痛,馮驥才先生用利落、接地氣的語言,節奏明快,金石鏗鏘地抖出一個個駭人的場景,最后留下的只是一頁日歷紙,從廢墟的家里扯下的,一直到今天。
看到的地震是地震,日歷是日歷。人生沉淀出的境界,用最樸素的文字輕輕地寫下來“從清晨直到下午四時,一連去了十六家。都是平日要好的朋友。在"文革"那種清貧和蒼白的日子,朋友是最重要的心靈財富了。此時相互看望,目的很簡單,就是看人出沒出事,只要人平安,謝天謝地,打個照面轉身便走。”
眼眶不覺有些濕潤。災難人禍,把人推向深淵的極致。卻也流露出人最樸素的最自然的最動人心魄的情感;不同“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信守諾言地慨當以慷地感性地落淚。先生的筆下沒有陷入彷徨、痛苦和掙扎。理性中閃耀出一種人性本能的光輝。“子興視夜,明星有爛。” 搖曳在斗轉的星辰、漂移的光影當中。
依然是《世間生活》,值得一提的是馮驥才先生還是才華斐然的畫家、多年來一直為中國的文化遺產保護而奔走呼吁的學者和活動家,在他作品,那份天然的藝術感染力、鮮明強烈的責任感尤為突出。集寫作和作畫兩大成者與一身,面對記者時間分配問題的困惑,馮驥才先生寫道,這一切都任憑生命狀態的左右,沒有安排、計劃與理性的支配,這便是文章的標題《遵從生命》,誠然如是,綜觀馮驥才先生的文章,無論題材如何迥異,但是每篇能從中看到他對世界始終如一的激情、智慧、探索與求知。而它們的產生,一定是源于心中摯愛。摯愛人間景致,摯愛風情萬物,摯愛歷史文化科學,摯愛藝術,摯愛這千瘡百孔而又千姿百態的世界。
馮驥才先生說:我相信,真正的冰冷在世上,真正的溫暖在人間。閱盡世間生活的風雨后,愿從馮先生的智慧和感悟中獲得啟迪,進入自己人生的境界。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