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對鬼神的敬仰,家鄉的人格外看重葬禮,人死后的七天便要在上山種下一棵山楂樹。
我的母親平時態度很是隨和,只有在這一方面態度堅決。
連平時在家中一向說話德高望重的父親也得看我母親臉色。
母親嗤笑說,這里的村民只是在怕,怕死去的家人找上他們。
母親還說若是她先父親一步,不會讓父親按照村子的習俗入葬。
母親叛經離道的言語,父親只得嘴上含糊其辭。
他知曉自己妻子性格和藹,骨子內卻有三分勁干,讓父親也懼怕畏縮。
母親當著全家的面宣誓,如果父親先走,她一定不會在山頭種樹。
她會一直在家等,等到頭七的夜晚,等待父親的靈魂來找她。
母親想看看這里的規矩是否真的如此,她不怕父親來找他,她怕父親不會來找她。
母親教育我說一個人死后,第一想到的不是家庭,那么他的生前對于家庭一定沒有好的回憶。
父親聽見母親的話,溫怒不已,可父親不敢表現出來。
我的父親,說穿了是一個呆板傳統,外表看似強硬,實際內心懦弱的男人。
他沒有母親平時看似好說話,實則風厲雷行的性格與剛硬。
他只在他的孩子面前才表現一家之主的做態,在與母親悶悶不樂的一夜后。
第二天天未亮,父親便帶著我和我年幼的弟弟去找他祖上的墳頭。
我那七歲的弟弟,睡意朦朧,拖拉身子,勉勉強強跟在我父親的背后,而我扛著鋤頭悶聲走在最后,防止弟弟跑丟。
天色肚白,我一直跟在父親的背后,不明所以。
我不清楚父親究竟要帶我們走到何處,我只能跟在父親的后面。
跟著父親身后的我,偶然間覺得父親的背影高大無比。
我認為這是人之常情。
任何一個孩子,只要跟在父親的背后默默走上一段時間,都會認為自己的父親偉如天神。
我的父親帶著我和我的弟弟一直走到午時。
天空焦灼,烈日炎炎,在那難以忍受的午后。
我的父親語重心長告訴我和我的弟弟,要是他死后,一定要種一顆山楂樹在這。
弟弟聽著父親的話語,眼中星光閃耀。
年幼的他自認被賦予一個極為重大的使命,這種使命足以掃清一路過來的疲倦。
我不諳世事的弟弟和一輩子待在這片土地的父親莊嚴對視。
兩人的神情嚴肅又充滿荒繆。
這片寂靜祥和又燥熱無比的村莊,每一寸生我養我的土地讓我心生親切而又疏離。
我愈發下定決心。
離開,離開這里。
我躺在床上,沒有關羽的呼嚕和后院時不時的馬嘶聲,夜的寧靜足以讓我入睡,可在那一晚,我始終沒有睡著。
半夜,寒意襲來,我似乎瞧見黑夜中有人注望我。
我睜眼,發現房間空空無人。
第二天,我打開客棧的門。
門口上,一群馬賊站在我的前面,眾多目光從我面前一一掃過。
在我的身前,半尺的距離,站著一位男子。
一位紅裝素裹的男子。
對手拿著正是關羽的青龍偃月刀。
我:“住店?”
男子:“住店。”
我:“現在店鋪店房緊張,住不下這么多人 。”
我說完,聽見眾人的拔刀聲,寒光刺入我的眼睛,一個個馬賊已把刀拔出。
男子打了一個響指,寒光再次閃耀,又是一陣拔刀聲,眾人將刀收了回去。
男子:“一個人。”
我:“一個人?”
男子:“沒錯。”
男子:“一間房可有?”
我:“當然。”
男子:“好。”
男子說完,將刀拋給后面的人。
男子:“回去吧!”
馬賊:“可是,大哥...”
男子:“回去吧,以后我們就沒有關系了。”
馬賊:“大哥!”
轟堂的下跪聲。
我驚訝這群殺人如麻的馬賊下跪,恭敬對男人磕了三個響頭,仰馬而去。
我回到算賬的位置。
我:“名字?”
男子:“現在住店要名字了?”
我:“一向是要的。”
男子嘴唇翹起,眼睛骨碌的轉動一會。
男子:“荊軻。”
我:“荊軻?”
荊軻:“嗯,名字不好?”
我:“挺好的。”
荊軻:“那就好,我還怕我震動朝野時,這個名字不夠霸氣。”
我:“震動朝野 ?”
荊軻:“你以為我是做什么的。”
我:“馬賊的頭目。”
荊軻笑了出來。
荊軻:“大家為什么都這樣認為,昨天那個騎馬的大漢也覺得我是馬賊。”
我聽見他說的騎馬的大漢,眼睛微縮。
我:“難道不是?”
荊軻:“當然不,那些人愛戴我,因為我教了他們點殺人的本事。
我的本職是刺客。”
我:“刺客?”
荊軻:“沒錯,我要去東方殺一位叫做嬴政的男人。”
我聽到嬴政這個名字,想到是長城東方,一位統一六國的君皇姓名。
我:“刺客殺人都公之于眾?”
荊軻臉上淡然。
荊軻:“無所謂,因為反正大家都知道。”
我:“知道?”
荊軻:“嗯。”
我:“知道還要去。”
荊軻:“嗯。”
我:“不怕死。”
荊軻:“怕。”
我:“怕還要去?”
荊軻:“不得不去。”
我深深望著荊軻,不明白這個男人腦子之中究竟在思考什么。
荊軻:“你還可以問最后一個想問的問題。”
我心里一震,荊軻瞇著眼,臉上的表情像狐貍愉悅。
我苦笑,一開始就被這個男人看出來了。
我:“他死了?”
荊軻淡然道:“死了,受了那樣的傷不遇見我們,也會死的。”
我:“那位女人呢?”
荊軻:“也死了,自殺,抱著那個男人的尸體,只是可惜那個男人腳下那一匹馬跑了,可惜。”
荊軻說完摸著下巴,轉身拿著房間的鑰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