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西垂，余輝晚照。并州官道上卷起一道沙塵龍卷，烈馬奔騰，聲如驚雷。
“吁！！”
為首的左權(quán)突然勒馬，舉手示意身后三人暫緩前行，兀自環(huán)視著四周的樹林。
這是一個山高谷深的長徑，一眼望去谷道彎彎曲曲的不見盡頭，兩山翠林中一只只的青鳥歸林啼叫，珠落玉盤，甚是悅耳。
“左爺，怎么了？”王強上前問道。
“沒怎么，小心些好！”左權(quán)謹慎道，似乎從那晚被孫孝哲算計，周通呵斥之后，他又恢復了那個闖蕩江湖的‘神刀’左元常！
一路小心穿過長徑，在另一頭關口軍寨外的棲息空地上，四人圍坐在從軍漢那里花了十兩銀子買來的羊皮帳外，一團篝火燃起，噼里啪啦的熏黃火光映在四人的臉上，左權(quán)與張景正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王強和李剛則是百無聊賴的加著柴火。
夜里風有些大了，風聲柴火聲都格外清晰。張景正緊了緊身上的薄袍，眼睛滴溜轉(zhuǎn)了一圈，出聲道：“這些賊軍漢倒也會做買賣，一個羊皮帳就管十兩銀子，便是長安城里也沒這么貴的道理！”
“呵呵，公子久在深宮，自然不了解這關內(nèi)外的道道。”王強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便解釋道：“且不說近些年朝廷關內(nèi)久經(jīng)盛世，兵備松弛，便是打仗，也都是那些節(jié)度使在主事。這等關內(nèi)小寨，走的都是行商貨郎，又不是什么大商賈，又有多少利錢？所以，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呀！”
“那既然如此，誰還愿來走這鬼地方？”張景正奇道。
“哈哈，公子有所不知。我們走的這條長徑，算是從幽州到并州的最短路線了，不想再繞上兩日，便只有來這挨宰了！正所謂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啊！”
“嘖嘖嘖，這簡直就是坐等收錢啊！那朝廷就不知道？那些人就沒去告官？”張景正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這樣的人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且還吃了自己十兩的白花花銀子。
“嘿，民不舉官不究！再說，這天……”
“咳咳！”左權(quán)打著咳嗽將王強話頭打斷，這小子，嘴上也沒個把門兒的！
王強心知嘴快了，悻悻不語的埋頭侍弄著柴火。
“誒，左爺，咱們此去回龍湖，能看到大俠賀蘭若和那個什么東方的比武嗎？”正主兒來了，張景正連忙轉(zhuǎn)過頭，雙眼放光的看著左權(quán)，迫不及待的問道。
“呵，公子還以為大俠比武都是在耍猴呢？還要人圍著指指點點的？”左權(quán)搖搖頭，笑道，“大俠比武從來都會讓閑雜人等去觀看的，一來容易擾亂心境，二來名聲于勝負而言，自是重于泰山！恐怕我們?nèi)サ脑僭纾思叶家咽潜韧炅恕！?/p>
“那那些個游俠兒都一窩蜂的趕去干嘛？”張景正不由想到了幽州官道上，和近日過路時看到結(jié)群結(jié)隊的游俠們。
“呵，江湖之上，最重名聲！這名聲從何而來？自然是從那些游俠的口中說出來啊，便是看不成真的比武，二人比劃一圈，眾人叫好！這不就是了嗎？”左權(quán)心里一轉(zhuǎn)，又笑道：“話說，公子可知東方錯為什么叫東方錯嗎？”
“不是…他爹娘給取的名兒？”張景正狐疑道。
“非也，非也！”左權(quán)賣了個關子，輕笑道：“這也算是江湖上眾人皆知的事了。當年東方錯本名東方無悔，號是劍出無悔！高門大宗出身，年少輕狂又功夫了得，自然天生帶著骨子里的恃才傲物。”
“這般人物，英年才俊，也是不可多得的豪杰。在接連挑戰(zhàn)了當時的五宗精英之后更是越發(fā)不可收拾，接下來又迎戰(zhàn)多位武林宿老，風光無限，堪稱天驕！江湖上都盛傳，他將會成為下一任武林盟主。”
“天下誰人不識君啊！東方無悔年少成名，又英俊瀟灑。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的擁泵，一大群的少男少女為之傾倒！”
“哎，可惜呀。既生瑜，何生亮！當年與他一起風云江湖的還有魔教少主，宇文承！于是便豪氣干云的要去挑戰(zhàn)宇文承。哎，結(jié)果是一戰(zhàn)敗北，二戰(zhàn)再敗，三戰(zhàn)被宇文承打的落花流水，丟盔棄甲。”
“東方無悔三戰(zhàn)皆敗之后就如同中了魔一般，整日瘋瘋癲癲的說‘我錯了，我錯了’，結(jié)果江湖上的好事之人就給他取了個別稱，就是這個東方錯。后來五岳劍宗看不下去了，將東方無悔帶去救治，再后來人也清醒了，名字卻也再沒有改回去。”
“于是，江湖上就少了一個東方無悔，多了一個東方錯！”
左權(quán)說起這個天之驕子的隕落，眼睛里滿是嘆息。如果不是江湖將他捧的太高，他又怎會摔的那么慘？如果不是身前太得意忘形，又怎會輸?shù)倪B尊嚴都丟棄了。
“那他與賀蘭若孰強孰弱？”張景正對東方錯的曲折離奇心有戚戚，不由對這場比武有了更多的期待。
“嘿，這還真不好說！都說風水輪流轉(zhuǎn)吶，東方錯是二十年前的江湖驕子，打敗了多少武林宿老。賀蘭若又是近幾年才崛起的北地豪俠，銳氣不減他當年。現(xiàn)在他也成了賀蘭若的磨刀石，至于是要把刀磨的更鋒利，還是刀斷石堅，就要看他們各自的實力了！”左權(quán)眼眸微瞇，瞳孔中仿若出現(xiàn)了二人比武的場景，但最后還是搖搖頭，不敢擅下定論。
張景正還想問些什么，但又見左權(quán)已經(jīng)瞇上雙眼假寐起來，便不再言語。
無聲輕嘆，望著眼前幽深靜謐的夜幕，耳邊柴火正盛，不時傳來的野獸嘶吼似遠似近，這一刻張景正的心里浮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安寧，期待，甚至渴望。
翌日一早，四人等著軍漢開關放行，揚鞭催馬，一路向西。
回龍鎮(zhèn)。
這里在一百二十年前還是一個叫回龍湖的地方，那時方圓百里的水澤一片蘆葦，浩浩湯湯，秋風乍起，卷起漫天蘆花。滄海桑田，百年后的這里只剩下干涸的湖底，破碎的地表，一如這北地的風情，滿目黃沙。
正午時分，張景正四人終于出現(xiàn)在了回龍鎮(zhèn)的鎮(zhèn)口，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三五成群的游俠。
張景正還以為隨著游俠一起便也進去了，誰知左權(quán)讓眾人下馬，來到一處被人團團圍住的地方。
見粗獷的游俠們高聲喧嘩著，嚷嚷著里面的人給個說法。張景正不由的皺了皺眉，這些粗鄙漢子當真是野人，不識禮數(shù)！
卻又聽得左權(quán)高聲喚道：“老賀，老賀……”
被團團包圍的人群中隨即露出一個歪帽老者的褶子臉，一見是左權(quán)，頓時大喜，向著周圍的游俠團團作揖，告罪一聲便走了過來。
“左爺，稀客稀客，大駕光臨啊！您怎也不提前給老賀打個招呼，否則哪能讓您在此久候啊！”老賀是個中等身材的耆艾老者，面相和藹，一句話說來便令二人之間少了許多生澀。
“哈哈，許久未見賀蘭兄了，這不又聽聞他要與武林前輩東方先生比武，心癢難耐，特意前來一觀賀蘭兄的赫赫雄風了嗎？”左權(quán)哈哈大笑道。
“哪里哪里，主人若是知道左爺來訪，定是先與左爺過招的！”老賀也不含糊，捧了對方一下，便苦笑道：“左爺，您來的不巧，主人三日前才與東方先生比過了，這不這些大俠正要小老兒給個說法哩，小老兒分身乏術(shù)，此地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您看您是去莊子還是再游玩一會兒？”
“哈哈，許久未見，倒是不知賀蘭兄的刀還快不快。”左權(quán)說著摩拳擦掌的，躍躍欲試。
說話間，便喚來一青衣小廝，耳語一番又對左權(quán)笑道：“左爺，小老兒怠慢了，您請！”
客套一番，張景正四人翻身上馬跟著那青衣小廝來到鎮(zhèn)外，那小廝也翻身上一匹雜色鞍馬，動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馬上好手！
張景正心中頓時驚詫，一個小廝就有這樣的身手，那主人家又是何等的瀟灑人物？
一路無話，跟著小廝騎馬不過半刻，覺得就是繞到回龍鎮(zhèn)的另一邊時，一座巍峨磅礴的府邸落入眼前。
許是這周圍實在空曠，沒有任何的民居而突顯它的龐大。僅就眼前，寬達二十丈，從三丈高墻外都能隱約看到府邸內(nèi)矗立的亭臺樓閣。飛檐走獸，玲瓏掛角，黃磚琉璃，烈日當空，此地就如那海市蜃樓中的場景。
這般大氣磅礴，在張景正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僭（jian）越！不由對賀蘭若的印象便大大消減了下來。
小廝進門通報不久，房門內(nèi)就傳來一道北地漢子的粗獷聲音。
“哈哈，元常兄，別來無恙啊！”
左權(quán)笑著迎了上去，張景正就見一個胡子拉碴，體壯如熊，臉似大餅的粗狂大漢走到左權(quán)身前。
這下子，張景正心中那個北地豪俠的影子就徹底倒塌了，雖不至于風度翩翩，但也不用不修邊幅吧。還有那壯碩的身體是怎么回事？能身輕如燕嗎？還有那個大餅臉，笑的與長安城里的屠夫沒什么兩樣。
隨后左權(quán)向著張景正三人介紹了賀蘭若，三人均是抱拳回禮，未有過分親近。張景正似乎是因為偶像的坍塌而有些興致不高，一直跟在左權(quán)身后沉默不語，眼觀鼻鼻觀心，一如宮中當差一樣。
夜幕降臨，四人休憩的房間里，左權(quán)見張景正明顯有些興致缺缺，心下一想，不覺有些好笑，便出聲道：“公子可知這賀蘭若是何出身？”
張景正一愣，他倒沒想到這里，腦子里想起那個粗獷身形不由狐疑道：“莫非是胡人？”
“正是！賀蘭若便是這回龍湖百年前鮮卑部落賀蘭氏的一支族人。他的祖地，便是在賀蘭山！”
“賀蘭山？”張景正心中釋然，又不由神往起來，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
忽然，有小廝敲門，言道主人有請四人前去前廳等候。四人相視一眼，隨著小廝前去，卻已見前廳中已經(jīng)坐滿了一堂。
四人入門，廳內(nèi)眾人也偏首看了過來，均是互相打量著，張景正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人看見他們有些緊張，突又聽左權(quán)嗤笑一聲。
“喲，章門主也在啊？”
說著，帶著三人來到自己的位置，見只有一張榻，不由愣了一下，兀自跪坐了下去，饒有興趣的挑釁的看著對面的猥瑣中年人。
“你，你想怎樣！這里可是賀蘭莊！想動手？先問問賀蘭大俠答應不答應！”猥瑣中年男子一拍桌子，色厲內(nèi)茬道。
“呵，你以為你是誰啊？賀蘭兄會為你做保？鼠目章，怎的在地下呆久了，連說話都這么沒人氣兒嗎？”左權(quán)不屑笑道。
“你…！你欺人太甚！！”猥瑣中年男子氣急敗壞，說著便是要擼起袖子動手的樣子，而左權(quán)好整以暇，篤定這人就是不敢的樣子。
果然，那人只是裝模作樣罷了，立于身后的張景正看的也不由好笑，正當他下不了臺的時候，賀蘭若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了過來。
“哎呀呀，賀蘭怠慢諸位了，怠慢了！元常兄，可是賀蘭哪里招待不周。若是沒有，能否給賀蘭一個薄面，與章門主之事就此揭過如何？”賀蘭若進門后，身后還跟著一位中年文士模樣的人。
左權(quán)并未答話，他只是覺得那人有些眼熟，似曾相識一般，最后終于想了起來，低聲道：“上官宏圖！”
是他，就是他！內(nèi)衛(wèi)的檔案里就是這個人，雖然清瘦了許多，胡須也沒了，但那雙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而此時，張景正見到上官宏圖的時候，手不自覺的抓緊了衣角，心跳加快，連呼吸也紊亂起來。
“哈哈，左兄好眼力！”賀蘭若大笑道，便向廳中眾人團團抱拳，方才道：“想必諸位都知道幽州大商北財神上官寧，這位就是北財神之子，上官宏圖。”
上官宏圖向著眾人見禮之后，立于廳中輕聲道：“既然諸位都是賀蘭大俠邀來的豪俠，我相信賀蘭大俠，自然也相信諸位。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家父上官寧被奸人所害，那奸人還幾次三番想要謀奪我家的萬貫家財，是可忍孰不可忍！破家殺父，不報此仇，枉為人子！”
“幸而家父早有準備，在一處秘密之地藏有金銀珠寶無數(shù)。我欲以此作為謝禮，來請諸位幫在下一個忙！”
“幫你殺了你的仇人？”廳里，一位昂藏大漢開口道。
“不，是從我仇人手中奪回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
“金刀圖讖！”
未完待續(xù)！
Ps：由于大綱有所修改，《大唐兵器譜》正式更名《大唐宦》，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