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的菊花開了。
珍打電話過來說,我想到你的城市看菊花。
我說,好。你什么時候過來?我等你。
那我現在就過去吧。她說。
我沒有問她是否還要工作的事。雖然那天是周三。
珍是我之前工作時候的一個同事。我遇見她的時候,那是她畢業后的第四份工作。在一家金融公司上班。她說,每份工作我都干不了很長時間,最多不超過三個月,就像我的愛情。我也很想像別人一樣,每天精力充沛的按時上班、下班,應付領導、同事,可是我做不到。或許他們也不喜歡工作,但是他們可以堅持下去,可是我不行。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時候,只是無能為力,對自己。
我們之所以能夠走的近一點,或許就是因為她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因為我亦是如此。對自己亦是無能為力。
她到達的時候是下午三點。我到汽車站接她。她穿一件淺灰色毛線大衣,一條藍黑色牛仔褲,枚紅色運動鞋,跨一個黑色大包。扎著馬尾,畫著淡妝,唇彩亮閃閃的,臉上是淡淡的笑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上午辭職了。她說。
不是干的挺好的嗎?工資也挺高,客戶也都是多金男,說不定能把個人問題解決了呢。
感覺沒有意思,呵呵。她笑笑,沒有再說話。
第一次了解珍是在我到公司一星期之后,下班時我們約著去國貿逛街。似乎只有我們兩個是空閑的人,沒人接送,沒有約會。她在大學里讀經濟,那時候熱衷談論經濟形勢,對金融癡迷,偶像是索羅斯。一個善于投機的金融大鱷。她有會計從業資格證,會計電算化證,證券從業資格證,銀行從業資格證,高中教師資格證,可是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喜歡干什么,對什么能夠有長久的興趣。找尋不到工作的意義。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銀行。那時候很多銀行到學校招聘,她隨便投了幾家,最后進入總公司在上海的一家在本地開的分行。剛進去的時候,她對一切都充滿興趣,會主動與同事說話,學習業務。第二個月開始辦理柜臺業務,存款,取款,轉賬等等。第二個月結束的時候,她在考慮是否要離開。雖然她知道她賬戶里打入了對她來說不菲的一筆收入。
相同的業務,重復性的工作,加班對賬,每天面對一堆數字。她知道那不是她想象中的生活。兩個月的時候,她毅然離開。
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擁有一份穩定,體面,讓人艷羨的工作。可是她只是對自己無能為力。
我們先去哪個地方?她問我。
先去菊展主會場吧。那里的菊花最嬌艷。
我們坐上公交車。一路上都是有關菊展的圖片,畫冊,宣傳語。她開始歡呼雀躍。指著讓我看這兒,看那兒。笑得像個孩子。
主會場門口已擺滿菊花。做成不同的造型。有孔子像,孔雀開屏,有龍的造型,有紅樓夢里面各位妹妹的造型等等很多,顏色也是多種多樣,紅色,黃色,白色,紫色,粉色,棕色,淡綠。看花的人也是很多。家長帶著孩子的,帶著父母的,情侶作伴的,學校的學生組織出游的……
一路上吵著要看菊花,可是等到了門口,珍似乎很沉默。我們只是在路上走著,沒有走近任何一盆花。只是觀望著來來往往的人,與我們擦身而過的,我們與之擦身而過的。只是走過,沒有絲毫關系。
蘇,你說這么美的花,若無人一起欣賞,是否在褻瀆它的綻放?
我們是兩個人。我說。微笑。我知道她說的不是我。
也是。她呵呵。
我們沒有靠近任何一盆花。
蘇,我和斌分手了。上個月。上周他打電話,說最后一次問我的決定,我至今沒有給他回復。我只是不知道我們要怎么繼續下去。感覺沒有意義。沒有結局。看不清前面的路。我自己找不到希望,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么。只是很確定他不是我要等的人。
我不知道我可以對她說什么。完全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和太清楚自己要什么而得不到的人是一樣的,都是不容易快樂的。我知道她不快樂。可是我不了解她是哪一種。而我是第二種。
我們在泛著微小波浪的湖邊坐下。湖中飄著艘艘小船。有六人座的,有四人座的,有兩人座的。他們在湖中賣力地蹬著船,小船快速地向前行駛,每個人似乎都很高興。有一艘船就停在岸邊,只是隨著風吹動湖水慢慢地搖動,并沒有前行。珍看著那艘船,久久地。一對情侶在那里互相依偎著曬太陽。我知道她并不是羨慕。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找個人這樣。她只是對自己的心無能為力。
斌是珍公司的一個客戶,年齡與珍相當,大學也是讀的經濟,畢業后拿著父親給的錢做投資,很是精明,幾乎沒有失過手,偶然的一次機會與珍相識,開始對珍展開追求。斌哪里都好,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總感覺缺點什么,具體是什么我也說不清楚。這是珍答應斌的那天說的話。似乎一開始就預示著結局。是有缺陷的愛情。
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一個人,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蘇,你說他在哪里?
我知道我給不了她答案,如同我給不了我自己答案。
蘇,你還記得美麗嗎?就是我們一直調侃她長得與她的名字一點都不像的那個女孩。珍微笑。
記得。就是胖胖的,很可愛的那個女孩。
就是她。當時她央求著我給她介紹男朋友,現在她訂婚了。珍說。
真的?我不想表現出很詫異的表情,但我確實沒忍住。
是真的。上次她打電話請我吃飯,說想咨詢我一點事兒,我們約在國貿見面。她還是一樣。那次見面,我記住的只有那只戴在她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她的手指戴戒指并沒有什么美感,但我知道她在告訴我她的幸福。我真心地祝福了她。我問她對象的情況,她支支吾吾不好意思,我也沒再多問。
那個戒指是黃色的,我不喜歡的顏色。她的手指很粗很短,不適合戴戒指。可是她很幸福。我記住了那種幸福的表情。原來幸福就是那個樣子的。雖然我知道那種感覺很短暫。很短暫。
蘇,已經有兩個男人把戒指戴在我的手上,為什么我沒有一點那種幸福的感覺?是不是我根本就沒有控制幸福的神經?她盯著遠處湖面上漂浮的小船。
我知道我在等一個人。我走過一些路,離開一些人,都是為了最終遇見他,可是我不清楚他在哪里。
蘇,你說他在哪里,我何時才能等到?
我知道我給不了她答案,如同我給不了我自己答案。
天色已晚,我應該帶她去吃飯。這是我能夠確定的事。而我只能做我確定的事。很多時候,我們只是無能為力。很多時候,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