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面具

我和藝梔早就沒有什么聯系了。

遙想在年幼的時候互為鄰居,我永遠是頑皮搗蛋的那一個,總是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而藝梔卻恰恰和我不同,每次來我們家做客,母親必會把她留下來吃過飯再走,那時候的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甜甜的笑容,稚嫩的肌膚吹彈可破,有時候在落日的余暉中竟能在她的臉上反射出一抹奇異的光線,每當她伸出小手要拉著我去玩兵人游戲的時候,我總是忌憚的與她對視,佇立在原地猶豫的一動不動,這時母親覺的我是害怕和其他小朋友交流,拿出我那仿四驅兄弟的賽車在地上亂竄,我立馬又像撒了歡似的沒命的追逐在賽車的身后,而關于藝梔臉上有一條如同瓷器邊沿的裂痕的事早就讓我拋在腦后。



“你們覺得我有沒有什么變化?”

“變化?什么變化?” 藝梔的朋友大感費解。“你不是好好的嗎?”

“…… 那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藝梔從包中掏出一面手鏡,鏡子上清楚的倒映著藝梔的笑容,甜美宜人。這就是身邊朋友最喜歡她的一點,不論什么時候都能保持著有條不紊的微笑。藝梔一直以此形象示人,街坊四鄰更是沒有不說藝梔的好,甜蜜從容的微笑更是符合了所有人心目中慈眉善目的形象。

藝梔打著哈欠,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里卻已經承認這僅僅是一場無聊的餐廳聚會罷了,每個人手里把玩著自己的手機,尷尬到有一句沒一句不搭邊的聊著,或有的人自顧自的傻笑著。已經吃完的食物,殘羹早就涼的徹底。望著墻壁上石英鐘嗒嗒的轉個不停,頭也變得昏昏沉沉……

“小藝梔笑的可真甜?!???“呀,藝梔來了?” ? ? ?“藝梔,你知道嗎?是你的笑容把我迷得魂牽夢繞。” ? ?“藝梔你笑的可真像奶奶年輕的時候?!?? “藝梔....” ? ? ?藝梔..... ? ? 過往如同漩渦,聚集在藝梔的腦海,每每昏昏欲睡之際便在腦海中翻云覆雨。

藝梔一個激靈,清醒了很多。也許覺得時間待的夠久了,再加上剛一抬頭,燈光刺眼的要命,準備起身離開所處的餐廳,可也巧在起身邁開步伐的時候,后面卻不知道受到什么人推搡,一個踉蹌,重心失衡,還沒來得及反應什么情況藝梔就應聲跌倒在地,好在并無大礙。而挎在手臂上的小皮包可就沒有這么幸運了,它被藝梔手舞足蹈失衡的時候,拋在了空中,包中的物件散落一地,而包中的化妝品和手鏡卻被摔的粉碎,藝梔就這么蹲在地上默默的收拾殘局,心中徒添幾分怒火,盡管她已經想好要打爆那個人的狗頭。

“哎呀,藝梔沒事吧。沒傷哪里吧。” 她的姐妹們在她旁邊寒噓問暖,似乎彼此之間倍加關致。

這時候藝梔面前站出來一名中年男子,面露少許愧意,但更多的是充滿戲謔的嘴臉?!皩Σ黄?!真的對不起!我有很大的生意要談,有點著急過頭了,真的不好意思,美女?!?說罷,從錢包里抽出兩張鈔票,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向空中一拋,那在空中飄蕩的弧線,卻在未落地之前戛然而止,是被藝梔伸手抓住撕的粉碎。盛怒下的藝梔更是被火上澆油,怒目圓睜的瞪著眼前丑陋無比的市儈男。藝梔全然不顧地上散落的一片狼藉,起身擼起袖管,藝梔的巴掌在市儈男面前呼嘯而過,但是誰知道手掌卻停在半空當中戛然而止。而此時的時間又好像凝固了一般,僵硬對峙的兩人還有藝梔的姐妹們,都悶不做聲,藝梔只能聽到墻壁上石英鐘滴答滴答的聲音,眼下餐廳中的食客,都食用著各自的美食,手里的筷子、湯匙不時碰撞著器皿,所有人對此熟視無睹,反而談話聲、嬉笑聲充斥著整個餐廳。市儈男不由的驚出一身冷汗,喉嚨哽咽晦澀難言,而口水卻一直在口腔里面打轉,唔....忍不住長吁一口氣,但是眼珠轉動不停好像在四下打量著什么,沒成想猛起一段小跑逃離了餐廳。

就在剛剛手掌靜止的前一秒,她透過市儈男背后的鏡面裝飾物,終于看到盛怒之下的自己是微笑的。此時甜蜜的微笑如同辛酸的毒藥,與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形成巨大的反差。她不明白,她一直覺得自己盛怒之下的臉是扭曲的、不堪的,到頭來只不過是迷一般的微笑。

沒有人會關心,更沒有人會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針尖對麥芒的場面卻演變成了冷戰的鐵幕對峙。只有藝梔自己注意到了,自己的微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已經變了味道,原本固有的特點成了情景需要,為了滿足人設亦或許貼在身上的標簽,她已經改不過來了,現在的她已經不知道為什么要微笑,為什么?為什么憤怒的時候會微笑呢?

“藝梔!你怎么能這樣!人家只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主動道歉還要補償你,我們姐妹又不是沒有安慰你,你真的是……真的,太不識好歹,你……你變了?!?

?“噓……別說了,她不過是一個只會傻笑的憨妮罷了。”?

?“喂!你說話??!”? …………藝梔不說話,用手拾起手鏡的玻璃碎片,里面倒映著藝梔的微笑,在餐廳燈光的照耀下勾勒出面頰奇異的弧度。


藝梔躺在浴缸中,側面的墻壁上有一塊很大的鏡子,但是無論自己做什么表情,鏡子中的自己卻總是一成不變:總是在微笑。藝梔懊惱的用手捂住自己的面龐,卻沒想到結結實實的與臉產生了碰撞,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藝梔趕緊穿好衣服,對立的站在衣柜旁的試衣長鏡。

“砰砰……砰?!?? .....

昏暗的房間里,藝梔癱坐在地上,剛才的敲擊聲是從她的臉上發出來的,原本細嫩的肌膚卻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僵硬的微笑面具,藝梔傷心的哭了,第一次感覺到有莫大的委屈堵在心頭,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牛仔褲上滿是或大或小的淚痕,諷刺的是鏡子里面的她依舊笑盈盈,好像感染了某種神奇的魔力。藝梔多么想敲碎這夢幻般的面具,將自己真正的喜怒哀樂展示出來,但是她沒有勇氣,也做不到讓所有人接納真正的自己,也只能在這烘黑的房間里面暗自舔舐自己的傷痕。

藝梔那甜美的笑容極富有感染力,深深的吸引著身邊眾多的人,他們把她比作天邊潔白的云朵一樣無暇,而她則對任何人抱以微笑的態度。慢慢藝梔成了我們縣城的標桿人物,她的影響還在不斷的進步擴大,她的微笑得到了眾多人的效仿,越來越多的人用各自的方法來展現和藝梔一樣甜美的笑容。甚至有很多人在嘴巴上動刀都樂此不疲,盡管大多數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尋著藝梔的什么,但是她越受眾人的喜愛,她就越發不敢觸碰面具的神秘。

藝梔在電視上的訪問和節目多的不勝枚舉,藝梔不喜歡這樣,但是那頗豐的報酬又讓她沒有理由拒絕。盡管她自己也處在內心的水深火熱當中。藝梔在嘆息聲中充滿了無奈的神情,可是盡管如此鏡子中的自己還是和什么事沒發生似的,一個勁的微笑。沒有人發現藝梔的秘密,更沒有人有興趣發現她的秘密。

笑,笑,笑,我讓你笑!

藝梔突然發了瘋似的撕扯自己身上裝束,低吼著抽起凳子,將休息室的補妝鏡砸的粉碎,痛恨的用鞋子碾踩著一切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再硬生生的打碎這讓自己舉棋不定的面具!

周圍的工作人員無動于衷,再一看藝梔好好的坐在訪談的休息室,那剛才是……? 不過是藝梔自己的幻想罷了。藝梔沒有勇氣敲開這一層面具袒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容,她害怕失去一切。對,微笑的我才是真的我,才是真的.....真的....?

“藝梔,準備。全國支持你的人都在看電視直播,加油?!?? 工作人員不忘提醒藝梔。

藝梔走進省電視臺現場演播廳,訪談節目的主持人起身示意藝梔可以隨便坐。

“藝梔,咱們談一談,標志性的微笑是與生俱來還是后天練就的呢?”

“呃.....呃....是。” ?藝梔含糊其詞。

“是?藝梔你是說與生俱來的么?” ?

“呃,不是?!?? 藝梔神情不定的使勁攥著裙擺。


笑,笑,笑,我讓你笑!

“啊?!” ? 藝梔不知怎么,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正下意識的用手去捂住面頰,怎么也沒想到手掌與面部肌膚觸碰的瞬間,藝梔的臉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好好的臉蛋散落成滿地碎片,只剩下一個黑色的空洞,那掉落地上的碎片有點像陶瓷的裂片,在演播廳的聚光燈下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臺前幕后的場工駭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經驗老道的主持人甚至連救場的話一句也講不出來,一切太過于駭人聽聞,所有人都看傻了。藝梔的軀體就那么僵直的挺坐著,那深邃的黑色空洞后面,傳出細微的聲響:嘶嘶嘶... ? 就好像是空氣不停的在混沌的黑洞里來回抽泣直到聲嘶力竭。主持人伸手想要去觸碰藝梔的臂膀,但是那細微的聲響變得驟猛愈烈:嘶嘶嘶....嘶啦... ? ? 主持人扭過頭看向深邃的空洞,卻怎么也想不到,又從里面如同鬼魅一樣,探出一張藝梔的臉,主持人被嚇了一跳,又以極快的反應下故作鎮靜,強顏歡笑的說:“哈哈,藝梔你的魔術水平是真的可以,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你們被嚇到了嗎?哈哈 ” ?電視畫面的鏡頭一轉,剛才好像大變活人一般蹦出來的藝梔,則笑盈盈的對著電視鏡頭。她,到底沒能摘下自己的面具。??



電視外。看到這,坐在飯桌上的我回身關掉重播的電視訪問,低著頭自顧自的往嘴里扒著飯菜,一聲不吭。母親用筷子打了一下我用的瓷碗,迸發出清脆的聲響。就好像,就好像剛才電視里掉落的碎片一樣。

“哪有你這樣的,多少年不見了,你們倆小的時候不是玩的挺好的嗎?” ? 母親訓斥我道。

“斌,你是不開心嗎?” ? 藝梔關切的問道。

“沒,沒有。我只是.....我只是,笑不出來。” ??

我緩緩的抬起頭,面對面的看著藝梔正對著我毛骨悚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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