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馬斯洛需要的五個層次,即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十一點一刻,林確認(rèn)背熟最后一個知識點后,準(zhǔn)備下樓。
K字樓年過半百。已被默認(rèn)為考研專用樓。每到晚上,各個樓梯口便成了搶手的地兒。再扔本書墊著屁股一坐,就開始扯著嗓子向理想飛奔。
多朝氣多蓬勃啊。
林習(xí)慣在五樓背書。那離頂層最近。有時會有小情侶爬上去親熱,路過林身邊時別扭地要命。林不高興了,干脆搬來一堆磚頭堵住了通往頂層的門口。
真解氣。他喜歡僻靜。
要是往常,他十點半就回去了。但今天不同,幾個知識點老和他死磕。時間就這樣溜走了。林想起來朱自清的《匆匆》。從腳邊從身旁溜走了。也是巧,他剛好朝墻上瞥了一眼。
“食堂三樓新開的“廁所串串”真是難吃到要命。”
廁所串串——名字倒真是有趣。林對著那行纖秀的字發(fā)呆。寫字的人應(yīng)該是女生。
“那明天我去嘗嘗。”
鬼使神差地,林在下面添了這句話。
次日午飯時林端著餐具在三樓晃悠。
兩個饅頭,一素一葷。就差打湯了。恰逢開學(xué)季,新來的混小子們隨意插隊。林心里惱得很,但懶得爭辯。索性從隊伍中擠出來找個人少的窗口。目光偏好落在九號窗,“成都正宗——廁所串串。”
那行字嗖嗖地蹦進腦殼。像是召喚。
兩元一串。林怕真的難吃地要命,只拿了兩串。
色澤欺騙了他。漂亮的光彩的皮囊中包裹著一枚炸彈。這枚炸彈殺死了他的味蕾。
“怎么樣,嘗了嗎?”又有了新回復(fù)。
林邊寫邊點頭:我終于明白它為什么取名叫廁所的串串了。末尾還加了個苦笑的表情。
故事就是這樣拉開序幕的。
林依舊去五樓背該死的政治。依舊是十點半回寢。但與往日不同的是,似乎多了一點期待。拆封禮物般的期待。
這禮物有時只是一句簡單的日常或碎碎念。寥寥幾字。
“昨天上了公選課——“流行音樂的演唱技巧。”我被抽到去講臺唱了首歌。嘻嘻。”
“陽光好好啊。中午曬了被子。”
“我想跨專業(yè)考研呢。學(xué)長給點意見唄。”
“嗚嗚,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學(xué)弟。可怕。”
有時是八百字作文般的長篇大論。
“暗戀大概是種病吧。一旦染指,無可救藥。上周學(xué)院自由舉重賽我見到了他。就是之前跟你說過的學(xué)弟。我曾設(shè)想過一千種遇見的方式,卻未料到是這種場景。他是觀眾,我是舉重選手。呵呵,真不知上帝為何要拿我這個慫貨開玩笑。哪個女孩,哪怕是粗糙的女漢子,誰愿意讓喜歡的人看到自己像男人一樣舉個大鐵塊,青筋暴起,滿臉通紅呢。猙獰的不堪的表情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怕是會嚇到對方。那樣的話,連他的掌聲我都覺得是侮辱。”
林像感情的智者安慰著她,用心地回復(fù)一字一句。
天知道,他連初戀都還沒有。
兩個月過去了,他們的對話仍然繼續(xù)著。
默契地是,兩人誰也未曾提及過要見面。或者留下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
林也偶爾想起過這事,但始終少了點勇氣。又或者說,怕太過莽撞。
后來,也不知道受哪根神經(jīng)的慫恿。他拎來兩瓶酒把自己灌醉。酒壯慫人膽嘛。
“能留下你的聯(lián)系方式嗎?”
他手有點抖,但一筆一劃刻得甚是用力。
乖乖,還有點興奮。
第二天,他興沖沖地跑上五樓,腳步生風(fēng)。
用個俗氣的比喻說,心里七上八下。
可是,那面寫滿字的墻消失了。
有個穿藍(lán)色工作服的中年婦女拿著刷子在墻上勻來勻去,腳下是一桶白漆。
“阿姨,剛剛有見到一個女生嗎,在這兒?”林覺得自己的心在向外漏氣。
“有吧……兩分鐘前……在這胡亂畫……”
林飛速跳下樓梯。路過的風(fēng)拍打在他臉上。
一切像個夢。嘖嘖。
K字樓一樓轉(zhuǎn)角處閃過一個背影。側(cè)馬尾,粉色蝴蝶結(jié)的發(fā)卡。
等林追上去時,什么都沒有了。走廊里空無一人。
真是場夢吧。
2.
人的記憶有種奇怪的本領(lǐng)。
刻意要存留在腦海里的偏偏記不住。不經(jīng)意的總是貼著賴著不走 。
前者比如八月份背過的馬斯洛,后者比如那個側(cè)馬尾的女生。
林也試圖按著線索尋找過。可奈何上帝跟他對著干。屁大的校園就是找不到那個人。
或許是對方換發(fā)型了,又或者是買了新的發(fā)卡。林這樣安慰自己。
時間的大河翻來覆去。那個影子依然堅固。但林放棄了。
考研日期逼近。K字樓人滿為患。
林的三分地還在五樓。不同的是,五樓新添了攝像頭,旁邊貼著警示牌:學(xué)風(fēng)建設(shè)期間,如發(fā)現(xiàn)亂寫亂畫者,則給予嚴(yán)重處分。
他只是笑笑。然后繼續(xù)與密密麻麻的單詞奮戰(zhàn)。
但走神的次數(shù)愈發(fā)地多,整個人也經(jīng)常不在狀態(tài)。這與之前的事無關(guān),只是林每每想到即將的考研大戰(zhàn),心里便堵得慌。像壓了幾片烏云,喘不過氣。
人生的重要關(guān)卡呢,怎么不令人著急。
可他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出去走走。
火車票買到了成都。
不要問為什么,他也不清楚。只希望趕緊透透氣。
所以,他也不清楚從不喜歡排隊的自己為何擠在人群中一個小時只為買來幾串串串香。
玉林北路的盡頭。有一家店叫“廁所串串。”人頭攢動。
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坐下。一口咬下去。“大爺?shù)模碎g極品啊。”
林對喜歡的東西總是概括得很簡約。大概是怕浪費享受美好事物的一分一秒吧。
“味道很棒吧?”對面的女孩帶著一臉的興奮問他。
林收住自己的浮夸吃相,“倒是打破了我對廁所串串的世俗看法。”
切。我的林同學(xué)啊會裝B了是不是。
“對啊對啊,我們學(xué)校也有一家?guī)2贿^真的是沒法比,天壤之別。”眉目有美人痣,似連山川河海。
林同學(xué)按住痞氣,力求紳士,“那么巧,我們學(xué)校也是。”
“難不成天底下的大學(xué)都有一家?guī) !迸ζ饋淼臉幼涌烧婧每矗窒搿?/p>
他們應(yīng)該再深入交流一些,比如自己來自哪里啊,在哪上學(xué)啊……
可是,老板嫌他們吃得太久,把他們請了出去。
剛好下雨。女孩沒有帶傘。
林說:我送你吧。
女孩推辭,“不順路吧?我住春熙路。”
林還是沒按住自己的痞氣,“天哪, 不會那么巧吧,我也是。”
女孩笑笑,天下男生的套路啊。
可是,他們真的都住在春熙路。而且是同一家賓館。
成都的雨真是想成人之美。像下在小說里一樣。
“你住對面?”女生似乎被秀逗了。
“對啊。巧合得有點不懷好意。”
林住302,女孩住304。
兩人互道晚安。
林輾轉(zhuǎn)反側(cè)。始終沒有睡著。內(nèi)心的某個地方躁動不安,似乎想要提醒他什么。但終是不肯明說。一點,兩點,直到窗外的雨也熬不住停了。林還是沒有睡。
最后還是月色跳進來敲醒了他的記憶。
側(cè)馬尾,粉色蝴蝶結(jié)的發(fā)卡——林猛地從床上蹦起來。對對對,就是她。他才想起白天的女孩的穿束和那個在K字樓一樓閃過的背影一樣。
而且他們的學(xué)校都有廁所串串啊。
天才,果然是天才。林決定要抓住機會。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早上六點,還算早。
他莫名地激動,腿甚至沒出息地顫栗起來。“加油,好樣的。”他對著鏡子一邊認(rèn)真打扮,一邊自我鼓勵。二十幾年了,這還是他頭次往身上噴香水。
激動人心的時刻來了。一,二,三…….
“阿姨,對面的女孩呢?”林叫住正在洗漱的老板娘,304房間的門開著,沒有人。
“那個啊……今天早上三點退的房。”
果真是場夢呢。
3.
“林,明天有事嗎?”
“咋?”林在給皮鞋上油。
“你先說有事沒有吧?”
林執(zhí)拗地回答,“咋?”
“好了我知道你肯定沒事。明天媽帶著你去相親。你姑父介紹的,聽說姑娘可水靈了,還是研究生畢業(yè)呢……”
“停。再說再說。”林及時掐斷了母親的話。飛快地出了門。
畢業(yè)四年了。如今林在一家國企上班。日子不咸不淡。除了偶爾會感到無聊外,其他倒是一切平順。
上班下班擠地鐵。每天固定的日常把他打磨得平庸無比。
林已經(jīng)變成了普普通通的大人了呢。可是,明明,不想這么普通啊。
他不是多矯情。只是覺得有些東西不能就這樣屈服。比如,愛情。
所以每每母親跟他提起婚姻之事時,他總是找個理由逃脫掉。理想和熱血都隱藏掉了。愛情總不能也這樣吧。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母上大人也不是吃素的。
林只好束手就擒。
“我跟你說啊許攸,人家林柚可是高材生。文化水平可不比你低。上研究生那會兒還代表學(xué)校去過美國嘞。美國,知道不?那家伙厲害得不得了。再說,人家一米八的大個子,有鼻子有眼的……你可不能這么挑。”
“親家啊,你可別夸他了。他容易嘚瑟。小孩子懂啥啊,許攸那么好的姑娘,臉相完美,大眼睛雙眼皮的。還是大長腿…….錯過了讓他哭去吧。”
兩位阿姨可勁地夸著對方孩子。直到五分鐘后才手挽手騰出主場退下去。
“可把握住了。”臨走的時候,林媽朝林使眼色。
“好久不見啊,”女孩先開了口。
那只側(cè)馬尾和粉色蝴蝶結(jié)的發(fā)卡上鋪滿了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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