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大開殺戒
文/謝吟風
忽然間,地動山搖。葉禪背后的柱子緩緩落入地下,鐵鏈嘩啦啦地散開,葉禪站了起來。
他像末日審判的神明,莊嚴地一步一步走向野狗般趴在地上的尹千帆。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金蟬兒、石柏謙、敖龍、杜清平、溫祁岳、唐璨、夏虞,甚至易輕風,他們都像不存在一般,仿佛世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尹千帆的利爪正在漸漸褪去,他欣喜若狂地摸向臉頰,那里的絨毛不見了,他正在慢慢地恢復原狀。
太好了!他不用變成一個怪物了,他覺得自己的決定很偉大,他甚至不屑地蹬了一腳身邊孟長風被斬成兩截的尸體,他就是愚蠢,運氣差,活該變成別人的犧牲品。
他甚至覺得自己很聰明,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他們,他不是怪物了,他是人,他跟他們一樣,都是人。他看到大家都圍在他的周圍,他急切地張口對他們說話,他無比興奮,是他,是他們的同伴,至于師妹么,他們很快就會忘記她。
他激動得連說帶比劃,卻發現周圍的人臉上生出了深深的恐懼,怎么了,難道他們沒聽懂他的話嗎?他是人,他不用做怪物了!
夏虞驚恐地看著尹千帆比比劃劃,口里發出無意義的音節,咿咿呀呀,像個剛出生的野獸。
葉禪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像看著主人面前搖尾乞憐的一條癩皮狗,尹千帆突然發現,他似乎并不是在說話!他慌了,他猛地撲上去抱住離他最近的人的雙腿,救救他,救救他,告訴他們,他不是怪物,不要殺他!
葉禪嫌惡地瞪著腿上這一大塊狗皮膏藥,狠狠地一腳將他甩了出去。
“你說話呀。怎么不說了?”葉禪步步緊逼,尹千帆一臉驚恐,拼命向后爬。
“你告訴他們,你不是怪物。”葉禪一腳踹在他的胸口,尹千帆哇地嘔出一大口鮮血,他的肋骨斷了。他急切地想要說些什么,卻沒了聲音。
“你告訴他們,不要殺你。”葉禪繼續往前走,狠狠地又補上一腳,尹千帆的胸骨深深地凹陷進去,他拼命地向后爬,拼命地想要說話。
“你說啊,你說啊!”葉禪最后一腳踢出,尹千帆殘破的身子飛了起來,撞擊在后面的青銅古架上,架子嘩啦啦地向后倒了一片,丹藥和古籍將他埋沒了,散亂地堆成一個小包,載洞里陰森森的光線下,格外像亂葬崗上的野墳,透著趕盡殺絕的恨意。
尹千帆死了。
葉禪轉過身來,洞頂折射下來的一道七彩光束正正落在他的身上,映的他宛若審判之神,在他的威嚴下,一切蠅營狗茍都將現行,大白于天下。
“下一個該輪到誰了?”他的威嚴如同來自天庭,下面的凡人被深深地震懾住了,沒有一個人敢與之對抗。
葉禪的目光充滿仇恨,所到之處幾乎要燃起熊熊烈火。似乎這才是真正的他,那個曾經的白衣郎中,只不過是他眾多驅殼中最人畜無害的一具面具罷了。
夏虞完全呆在了原地,他只是來報仇的,這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可是他到現在竟然都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葉禪盯住了他,夏虞渾身一顫,原本佝僂的身子更加傴僂。看著他的樣子,葉禪的眼里充滿了嘲弄。
“你沒做虧心事的話,你怕什么,怕我殺了你?還是怕那個死去的女孩來像你索命啊。”夏虞渾身發抖,像是失去了反應的能力,葉禪步步逼近,“你一心想為你的倩兒報仇,所以來到此地。你以為你虧欠師弟太多,所以想要彌補。可你發現你的師弟竟然可能就是殺害你心愛妻子的兇手時,你卻選擇了背叛。哈哈哈哈,這世上的人果然沒有一個靠得住,你的師弟還以為你能保護他呢。”
葉禪越說越開心,他似笑非笑地盯住了夏虞扭曲的臉:“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那我來告訴你真相。你那個寶貝師弟當年確實對你老婆垂涎三尺,他也的確動了歪心,只可惜,動了歪心的人不止他自己,還有你們的好師父雷烈。本來以你的小心和愛護,這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辦到。結果,你們敬愛的盟主大人為了栽贓嫁禍給易家,燃起你們的仇恨,想出了這么個下三濫的法子。”
葉禪頓了頓,似乎極盡丑化的言辭能給他帶來極大的快感:“他一手促成了這件事的發生,雷烈只是他的一顆小小的棋子,可憐那唐璨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心中的女神被他親愛的師父糟蹋蹂躪,而他沖上去給了師父一劍,他這么多年來一直為自己曾動過的淫邪念頭悔過,可憐你卻一直被蒙在鼓里。”
夏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葉禪冷冷地哼了一聲:“你不用怕,我不殺你。”緊接著掃過木然發呆的溫祁岳,又是哼了一聲,似乎都懶得對他多說一句。他一步一步走向金蟬兒所在的石臺,敖龍迎了上來:“那我呢,我能打敗你一次,也能打敗你第二次。”
葉禪輕蔑地看著他:“你以為你天才的身份是怎么來的?為什么兩個人同年入門,你的同伴成了掌門師祖的關門弟子,而你只能做末代弟子的徒弟?”
敖龍猛地攥緊了拳頭,葉禪的話如飛來的刀片,一片一片插進他的心里,這是他最不愿面對的回憶。
“那又如何,我現在是掌門人,他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吧了,掌門師祖的關門弟子又如何,這只能證明,努力的意義遠遠高于天分。”
葉禪哈哈大笑,被逗得直不起腰:“努力?天分?這努力恐怕是你師父的努力吧,你要是真的不明白,為何不去問問你身后的那個人呢?”
易輕風從剛才開始就黑著一張臉,一言不發,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的東西。敖龍猛地轉過身,不明所以:“他不過是一個殺手,跟我師父能有什么關系?”
葉禪笑的越發停不下來:“二十幾天前我在江邊撿到他時,他倒是正在準備刺殺一個人呢,那個人的名字,恰好叫做敖禮。”
敖禮!不,不可能,敖龍后退了一大步,那是個真正的天才,他永遠望不到的背影,他比自己優秀太多了。
“最好玩的是,連小易都不知道向他買命的人究竟是誰。”葉禪盡情地欣賞著敖龍精彩異常的表情,而易輕風卻陰沉的仿佛要滴出水來。
難怪臨行前師父叫他只管放手去做,難怪終試沒有對手,難怪……
敖龍不再想下去,他挺起了劍:“來吧。”
葉禪驚訝地看著他,眼神里似乎突然多了一絲欣賞:“你明知你不會是我的對手。”
敖龍卻視死如歸:“哪怕我不能殺掉你,也能盡量消耗你的體力,盡量傷你,然后他們會接替我殺掉你。”
葉禪點點頭,取出了折扇:“好,那我成全你。”
敖龍相信自己已經使出了平生全部絕學,甚至,他覺得發揮得比平時更好,漫天劍雨和舞成青光的扇子交織在一起,山洞內飄落起猩紅色的雨滴,敖龍平躺在地上,他的劍斷成了無數截,他像是躺在一片花海中,身邊是他最心愛的東西,不枉此生。
杜清平突然回想起來,那天在客棧里問易輕風的一個問題,那時候易輕風剛剛替那可憐的老人孩子出頭。
杜清平記得自己很直白地問他:“你到底是不是易氏殺手?”
而易輕風的表情陰晴不定,良久,杜清平再度小心地開口:“那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人也許并不該死?”
易輕風面無表情:“該不該死已經不重要了,無論如何,他們不會活著離去。”因為他并不是真正回來復仇的人,這一點杜清平其實心里也清楚。
易輕風說完這話看著杜清平,突然就笑了:“有時候我搞不清楚你們這些人,明明與自己無關卻非要牽扯進來,你也是,那位愛管閑事的大姐也是,插手別人的家事真的這么好玩嗎?還是說,你也是奔著易家的秘密來的。”
杜清平記得自己當時平靜地看著他,對他說:“我只是堅信世間的一切都逃不脫一個‘理’字,所有的冤屈都必須得到公正的結果,這樣死去的人才會安心,活著的人也不會再痛苦。”
而易輕風笑話他道:“你還真是出淤泥而不染,這世間的丑惡豈是你一個人就管的過來的。不過,若是世界上只有我這種人,而沒有你們的存在,真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呢。其實,我也挺佩服你們,相信這個世界還有正義。”
杜清平接著問道:“那你相信什么?你不會是只相信你手里那把刀吧。”
易輕風卻搖搖頭:“那些說自己只相信自己的力量的人都是瞎扯淡,怕死而已。我也不知道我應該相信什么,就是這樣活著罷了。”被師門培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一個殺人機器,他還能相信什么?
“那天在鎮口古樹下,那些流氓打死了小孩子,你還是出手了呢,雖然你說你不過是拿錢殺人的殺手。這說明你心中還是有著人情冷暖的,或許你也希望有個人能保護你。”
或許吧。易輕風沒有開口,他想起了高大的父親,而面目早已不清。
“他是誰?你的親哥哥嗎?”
杜清平看著面前的葉禪,把心中的疑惑再次問了出來:“你到底是誰?你是他的什么人?是他的親哥哥嗎?”
石柏謙一臉灰敗地跪伏在地,他不敢看自己的結局,而那易氏殺手卻似沒有看見他的存在一般,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連停留都懶得停留。石柏謙把頭低的更低了,沒有誰比他心里更清楚,師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葉禪急步走到金蟬兒身邊,她的氣息早已細弱游絲,葉禪努力保持平靜,卻無法抑制眼淚流出來。
“你看看你想要保護的這些人,他們值得你這樣做嗎?”他的眼淚泛著苦澀,一滴一滴掉在金蟬兒的臉上,身上。
金蟬兒氣息微弱,卻拼勁全力在他耳邊說:“值得,都值得。我希望,你能夠放過他們,他們沒有做壞事,你也沒有,你是無辜的,你比所有人更無辜,我希望你答應我,不要再殺人了。”
葉禪連連點頭:“我答應你,我答應。”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想要挽救金蟬兒的性命,可這世上卻再無第二顆九轉丹。他從懷里摸出了一根通體翡翠色的玉簪,上面不飾任何人工斧鑿,金蟬兒已經看不清了,但她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這是何物。
金蟬兒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仿佛離開了束縛,她慢慢地升高,周身是白色的云霧,師娘早已在云朵上面等她了,她又變成了那個九歲的小女孩,師娘牽著她的小手,頭上戴著那根翡翠色的玉簪子,在云朵上面越走越遠。她已經忘記要回頭看看現世,苦或甜都隨它去罷。
葉禪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淚,易輕風則終于下定了決心。